模仿犯(第一部 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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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呢,”他坦白说,“今天我来也是想,为什么神野能举办个人画展了呢?是不是什么搞错了?”
“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岸田明美亲密地说,“你的脸上写着呢。所以我才把什么都告诉你。”
“你的眼睛真尖。”
“别这么说,行吗?我很笨的。”
岸田明美一边说,一边扭捏了一下。头发碰着了他的肩膀,发出浓浓的香水味。
那一周内,栗桥浩美又去了一趟神野的个人画展。这一次是为了约岸田明美。好像她也在等着他的约会,而且觉得他来约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天两个人一起吃了饭,然后去了栗桥浩美常去的爵士乐音乐厅。虽说是常去,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女人才去的。那个店里光是现场演奏布鲁士。每次他都会说,要想听真正的布鲁士音乐的话,在东京独此一家。女人大体上都会流露出佩服之意。然而,她们内心里并不觉得这个店和这里演奏的音乐有什么意思,这一点从她们的表情一目了然。栗桥浩美实际上也丝毫不喜欢布鲁士,因此成功地让女人对他满怀钦佩之后,最多再到这个店里来两三次。如果是摇滚乐、爵士乐、古典音乐的话,有可能女人真正爱好那种类型的音乐,或者搞不好比他懂得多,而布鲁士则这种危险非常少,所以任何时候他都能得手。
下一次约会似乎理所当然地到远郊去,顺理成章地睡了觉。岸田明美很主动,好像与他的关系令她无比快乐。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以为他是一色证券的职员,而他也尽量让她这么以为。远郊的约会也故意选择了平日。我的工作没有周六、周日,轮上补假才能休息,明美听了马上痛快地领会了,并且感到很钦佩。所以电话也是故意选择白天她以为他在上班的时间用手机打给她。“现在在两个会议中间,终于喘口气,从公司的屋顶上打呢。”
当然钱是挥金如土。虽然真正的栗桥浩美现在没有职业,但像栗桥药店这样的生意人家并不缺少每天的进款,而且他在家中大权独揽,所以能够随意地挥霍。让栗桥浩美漠然地实现他不负责任地想象的“一色证券的职员手头充裕”的奢侈愿望,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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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第一部(下)4(9)
这并不是第一次。栗桥浩美有这种爱好。这种爱好就是,在凑近自己的女人面前,装扮成那个女人梦想的那种理想的杰出人物,看着实现梦想沉浸在喜悦中的女人,偷偷地大笑。
目的并不是钱。确实女人在他身上“投资”,但他也掏腰包。把女人的钱卷走,栗桥浩美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么,要问“目的是女人的身体吗”的话,他也不能无条件地点头。健康、有常识的男人遇到健康、有常识的女人的时候,会梦想什么时候能与这个女人睡觉呢?这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栗桥浩美也有这种理所当然的热情,但仅此而已。他有一种特别的欲望。那就是,他想要在内心里嘲笑、大笑特笑那些错把他当作理想的杰出人物而靠近的女人们那种放纵而的愚蠢的幸福感。
大多数时候,他都着实巧妙地欺骗了女人。在他自己希望暴露真相之前被女人识破真相的事绝无仅有。女人一旦陷入他的花招以后,她自己便不知不觉地成了他的帮凶,开始自己欺骗自己,编织梦想。栗桥浩美会心地凝视着,时而弥补一下她的梦想,一边等待着时机成熟。等待着让这个梦想破灭足以给他带来快感。
这时暴露出真面目,女人一下子不会相信。因为女人完全陷入了梦想,所以看不见现实。他抓住女人摇晃,从温水中拉出来,扇她的耳光,让她清醒地看他真正的面目:只是一个游手好闲、靠勒索勉强经营小药店的父母而生活的二十六岁的男人。
这样,女人心中什么重要的东西粉碎了,他会竖起耳朵去听那种声音。那种声音如此甜美,所以栗桥浩美的耳朵里听不见女人谩骂、蔑视他的声音。而且即使他听见了这种声音,那也丝毫不会伤害他。
为什么呢,因为栗桥浩美知道,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按他希望的形式,成为真正的“社会精英”——他的理想的“生存形式”:诸如剧本作家、记者、计算机系统工程师、从事个人进口的室内装潢公司的年轻总裁、律师,根据时间和地点,拥有各式各样的形象和职业。栗桥浩美什么都扮演过。总之就是人们会觉得他是特别人物、社会上认为“处在社会上流”的一切角色。
而且当他成为这样的人物之时,应该找到真正适合他的女人,与她一起生活。然而现在为时尚早。所以他在跟心比天高、接近他的垃圾一般的女人厮混,粉碎她们将来的幻想,以此来消磨时光。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消遣方式,栗桥浩美觉得这种经验一定会成为他的一种财富。
栗桥浩美很聪明,他理解为了这种目的欺骗女人的时候,不能过分虚荣。所以他无论冒充什么样的人物欺骗女人的时候,并不隐瞒自己出生于一个经营小药店的家庭,父母基本上是没有教养、没有思想的人。而且他总给女人一种印象,栗桥浩美正因为这样的出身,所以要往上爬,往上发展。这种方法比起为了欺骗普通的女人而吹嘘自己是资本家的儿子、企业家的继承人,效果远远可靠得多。
“这种国家是自由的,人人都有机会。我就是范本。而且我是开辟你的人生的希望,是你的白马王子。”
栗桥浩美对着手机的话筒,尽量发出温柔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休假的呢?”
岸田明美撒娇似地笑道:“但是你不是说了吗?下次补假在家里慢慢歇一歇。不过为了我你会出来接一趟吧?”
然后稍隔片刻后温柔地说:“那我想见你嘛。”
这时他做出一副热恋她的样子,而她现在扮演着跟他撒娇、任意支使他的可爱的恋人。为什么呢?因为他这样说过:与她两个人一起,就能只想她,而忘掉工作的疲劳。
“啊,行哪。”栗桥浩美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挂断电话以后,他仍笑了一会儿。不久的将来,粉碎岸田明美的美梦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
在新宿站东口把岸田明美接上车后,栗桥浩美把车向青山方向开去。明美在杂志上发现的一家漂亮的饭馆在青山二条。他想午饭有些晚了,就在那里吃吧。
岸田明美提着五个纸袋子,上面都印着百货商场和名牌商店的名字。上车以后,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是喜欢浪费,你别生气。因为不光是我的东西,也有赠送给浩美的东西呢。”
听说她在川越的家很富裕。父亲广泛地经营房地产业,在当地的金融界也有相当大的影响。所以明美至今似乎完全没有手头拮据过。现在家里仍汇寄足够的生活补贴,她要求栗桥浩美“阔绰”,同时她自己花钱也很大方。
“真没办法,明美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他也用笑脸应答道,“与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工薪阶层交往,真的行吗?”
“又说这个。”
这是两个人之间经常发生的舌战。当然,岸田明美一点也不认为栗桥浩美是“微不足道的工薪阶层”。无论多有钱,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乡下的房地产商罢了,而她心目中的“栗桥浩美”却是一流大学毕业的一色证券的职员。这种交锋俨然已经成了语言的游戏。
栗桥浩美在这种无聊的舌战中感到双重喜悦。一个是她对他的朴素的尊敬。另一个是自己天衣无缝地把她欺骗到了这种程度。
“我今天买了礼物,所以今天你要请我吃一顿豪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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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第一部(下)4(10)
汽车在信号灯前停了下来,岸田明美朝车窗外的行人卖弄地甩了甩漂亮的头发,傲慢地抬起下巴,一边说道。“瞧!看我们。天生的一对。如诗如画的伴侣。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们的组合与你们层次不同。对不起了!”
这时栗桥浩美才想起来拿盆花去长寿庵祝贺的事。接到明美的电话以后,把这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终于谈到钱,所以才想起来现在他腰包里的钱是用来买盆花的钱,今天本来是想着要用盆花作为交换跟和明勒索五万日元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栗桥浩美已经是囊中羞涩了。
这段时间,栗桥浩美的买卖本身已经露出穷气了。不开处方首先让客人望而止步,而且附近又开了一家大型药房连锁店,以前勉强维系的命脉也切断了。小瓶装保健药水、消化药之类的小商品突然卖不动了。无论怎样努力,栗桥药店也无力与大药房的廉价经商方法相抗衡,所以这已经无计可施了。
大体上现在的“药店”给人的印象与十年以前大不一样了。开处方的店是“药房”,否则大型的都是“药物和化妆品”,那里的好主顾不是慢性疲劳的工薪阶层和担心孩子腹痛的母亲们,而是女学生和年轻的女职员。
栗桥药店却什么也不是。以前比现在还能跟父母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浩美逐个地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开处方?父亲是药剂师,所以想干的话是能够办到的,可为什么不干呢?
于是两个人都在对方不在的时候这样回答。“开处方,万一出了事故什么的,就糟糕了。”
“你父亲靠不住。”母亲则说。
“能交给你母亲吗?发生事故的事我可不干。”
然后,两个人都说:“你当药剂师,重整家业好了。”但是他没有选择药物系,而进了经济系。
栗桥药店每况愈下。尽管如此浩美还是从那里毫不留情地吸取着能够吸取的养分,可是最近越来越捉襟见肘了。
所以要靠和明。不,“靠”这个词不配用在那家伙身上,因为那家伙只是为了被我利用而存在的。
虽然他也在利用面向工薪阶层的高利贷和信贷卡小额放款,但与无利息又不催债的和明这样的傻瓜钱包相比,终究不能随心所欲。而且和明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所以他也不会感觉为难。任何时候,他都给他钱,而且也不怎么厌烦。
“顺序搞错了。”
栗桥浩美瞥了一眼坐在一旁、似乎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脯的岸田明美,心想。本来应该在去接明美之前经过长寿庵的,那样的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但为什么把盆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就怪明美的电话。就因为这家伙催他了。想到这里,栗桥浩美不由得火冒三丈,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差一点撞着走在前面的车,岸田明美吓得大叫一声,抓住了车门。
“小心!危险!”
栗桥浩美仍然怒气未消,所以没有回答。他盯着前面车子的车牌,把浑身的力气用在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他气得咬牙切齿。如果现在手中抓的不是方向盘,而是岸日明美纤细的脖子的话,他也不会松劲,而且那样也许会惬意得多。
可是,这种愤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很快就过去了。浩美最近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生气,在瞬间的愤怒之后又冷静下来。
而且,“最近经常出现”的不只是这一种情况。他接到明美电话的时候,忘记了花的事,也忘记了没有向和明要钱手头很紧的情况,就赶快来接明美了——和突然生气相比,这样的事情更会经常发生。
这也就是说,栗桥浩美正沉浸在岸田明美对他的幻想之中,并被这种幻想所包围。对这种情况,他自己很是担心。他自认为自己是一色证券很能干的职员,是社会有用的人才,是一名出色的男人。这是非常严重的自以为是,和许多药物中毒的病人一样,栗桥浩美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哎,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栗桥浩美开口说话了。
“什么事?”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我好朋友家里的新店开业的日子。”
“也是开药店的吗?”
“不是,是荞麦店。”
“啊,这挺有意思的。”
虽然他不知道荞麦店有什么好笑的,但因为明美在呵呵地笑,栗桥浩美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的好朋友是个很出色的继承人,高中都没上就去荞麦店实习了,现在,他和父亲两个人经营这家荞麦店。”
“真了不起。”
在明美的价值观中,像荞麦店这种地方是不配用“了不起”这种字眼的,但她还是很大方地说了出来,就好像童话里的女王在赞美善良的劳动者的面包房一样。
“我想买点东西去祝贺一下,可以吗?只是要先回我们家附近。你、你肚子饿吗?”
“我不太饿,好吧,那我白天就陪着你吧,如果晚饭不错的话,我就毫无怨言了。”
“谢谢。”
虽然她很喜欢吃东西,但当你问她饿不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