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明斯特的诱惑-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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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以来,不死鸟之塔的大法师对“寂寞”二字的感情,早已并非厌倦可以形容。试想,有什么人能忍受这样的感觉:研习一本古老而倍加熟悉的魔法书,但其中的魔法,却让他一个也无法使用?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像墓地之鬼一样,跑到地窖里,狼吞虎咽地吃蘑菇。这种事情让他感到极度厌倦。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于去任何地方,都感到极度厌倦,所以他从不离开这座塔楼。
这些时间以来,他所见到的费伦大陆,仅限于从城堡窗口里望出去的景色。从破晓至黄昏,他从不敢轻易使用那八根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贵的蜡烛头——他,顿坦·提阿罕姆斯,曾经是多么习惯随手召唤光芒,根本不需要思索。但现在不行。黑夜中的光芒会吸引冒险者的注意力,饥渴的野兽也会跑进这座塔里。两天多以前,他才把所有的百叶窗插上了窗拴。而其余的时间,他就蜷缩在窗口下,嘴唇因为恐惧而感到干渴,倾听一只愤怒的半鹿鸟凶狠地拍打翅膀,用犄角使劲撞击古老的木材。他只希望那木门能支撑更久一些。
如果这些敌人进入这座塔,那么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呢?他并没有任何特别强力的武器,而他的法术又总是失败——要不是他用那枚大奖牌封存住其中最宝贵的能量,每一次尝试,都会让它们越变越虚弱。
早些日子,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几乎为此感到疯狂,一次次频繁地召唤出混乱的魔法,期待它只是暂时失效。但随着时间过去,他只是陷在自己无边的阴沉之中,坐在一旁干等着魔法重新听从他的使唤。如果在此之前,有人闯进这座不死鸟之塔,那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掉他。
每天早晨,顿坦·提阿罕姆斯都要到楼下的餐具室,施展一道他当时想得起的简单法术,然后就板着脸等待,墙壁会变成紫色,要么石头融在一起,或是突然变成一大束疯狂盛开的鲜花,或者是任何蜜斯特拉神突然想起的奇思怪想。
每天早晨,他都期待法术回复正常,那么他就可以重新开始“不死鸟之塔大法师”的正常生活了。
但每一天,降临地下餐具室的都只有“失望”而已。
每一天,他都绷着脸,爬回冰冷的厨房,煮熟点扁豆,从大理石盖子盖住的巨大环形奶酪上切出一小块,接着爬上楼梯,回到高大的窗户之前,重新研究施放错误的法术。
每一天,他都感到绝望感在日渐增长。
要是再这么下去,也许总有一天他会下定决心,利用那块大奖牌,远远地飞离此地,找一个遥远的国家,没人会认得他的脸,在那里他能找一个抄写员的工作,忘记他曾经是个大法师,能从其他世界召唤出猛兽。
啊哈,因为这个活见鬼的原因,他就得——
隔壁房间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有点像是玻璃悦耳地打破,接着一打铃铛响起来。顿坦匆忙站起身,走出门,一瞅——啊!
是他在混乱森林里那道精灵树门旁设置的信号术……也就是说,有人利用那道门,来到森林的南边,就在星满多附近。就是这个!他不能再忍受躲避和无所作为的日子了!
“精灵出动了,”顿坦·提阿罕姆斯堂而皇之地对玻璃碎片说道,“我必须到那里去,至少让我看看他们会弄出多少混乱的法术来!”他用匕首狠狠切了一大块奶酪,用一块旧毯子胡乱地把它包裹起来,拿起自己的旅行魔法书,把所有东西扔进一个破旧的肩袋。他把剑收回鞘,从大奖牌上召唤出闪烁不定的法力,施展出他准备已久的那道法术。
“再见,老石头们,”他对塔楼说道,又冲它看了最后一眼,“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过了一会,他站的地方突然空了。再过了一会,房间里又响起另外一声信号,但已经没人听见了。
一位大法师的生命,大概也和这差不太多。
*****
兴奋的火苗在她身体中燃烧,在喉咙末端快活地跳动着,这种感觉她已多年未曾体会。慢慢来,丝拉德,千万别慌,你激动得就像个小女孩一样,不,小女孩也没有你这么激动。
她像黑暗中的一缕烟雾,沿着洞穴后的一条细墙缝,回到上面的主厅。
她很久以前就在为这道法术做准备,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打乱她的筹划。她一转眼就把法术放出,灰色的烟雾停住不动,就像是一块在井顶的千年顽石。任何人从地面看去,都会认为它是一层抬高的石地板,如此一来,井口就被完全挡住了。而她的猎物,从井底往上看,也会认定那是一块坚硬的巨石,毫无疑问,他会陷在她的陷阱中脱身不得。
丝拉德心满意足地出了一口气,又扑回冰冷黑暗的石头地板。现在,让那救世主来拯救我吧……再让他欣然地献出自己,供我慢慢取食。
她向利箭一般射向洞穴;伊尔明斯特皱起眉,抬起头,感觉到魔法形成的扰乱波。但他什么也没看到,过了很久,他再次怀疑地将通探术投入前方布满灰尘的黑暗之中,小心地迈着步伐。而这段短短的时间,已足够丝拉德偷空钻进一道古文之下,让它微弱地放起光。
伊尔明斯特停在古文之间,打量着那些完全陌生的曲线和交叉点。他一个符号也不认识。它们看起来太过负责,太过古老,绝对是耐色瑞尔时期的文字……至少也是在耐色瑞尔沦陷之后,所出现的数十个为时短暂的小王国时代之古迹。根据他所读过的那些发黄的旧历史书所记载(如果它们没错的话),那些小王国全都为自立为王的法师所统治。
但只有这一道铭文在发光。伊尔专心地注视着它,“这里有魔法感应,”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谁的呢?”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这位阿森兰特人脸上露出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笑,叹了一口气,放出一道解除术。
咒语的回音静静地回荡,从四周岩石铸成的墙壁传回他的耳朵。这时,古文的光芒中隐隐现出一颗头颅和一副肩膀的影子。
那颗头颅上的双眼十分深邃,漆黑荡起波纹;长长的脖子从肩膀上伸出,头发如丝般垂及胸口——实在是令人惊讶的美貌女子。但看起来,伊尔的解除术无法将这神秘离奇的影子从古文牢牢的掌握中解救出来。
古铭文不断脉冲放光,紧接着,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救救我”的虚弱叫声,“愿诸神在上,赐予您仁慈与善意,请将我从这里放出去吧。”
“您是谁?”伊尔静静地问,往后退了一步,跪下膝盖,好更靠近地观察那女人的脸庞,“这些古文又是什么东西?”
影子的嘴唇似乎在发抖和喘息,当她的声音再次飘荡在石穴之中,她抬高了音量,似是战胜了肉体和精神上痛苦,“我叫做丝拉德……丝拉德·林娜,我被魔法禁锢在此地,时间太久,我无法记清,到底已过了多少年。”
随着这最后几个字,影子变得黯淡下去,并缩回古文之中,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
“那么,是谁将您禁锢在此的呢?”伊尔明斯特问道,飞快地转过头,看了看漆黑而空阔的四周。啊,为何会如此——他始终无法拜托那个被人监视的感觉……绝对不是这双飘在他脚附近的眸子,不是这双漆黑的光谱之眼,还有别的什么人……
“制造这些古文的那人,将我禁锢在这里,”阴影低声对他说,“我的精神和念力,就是这些魔法的本质,能够维持它们法力恒久不变。”
“可是,为什么是您呢?为什么那人选择了您?”伊尔静静地问,瞪着那对漆黑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眼神之中,仿佛有无数闪光的星星,聚在一起祈求于他。
他听到了她的回答,也许这声音是他所听过最最哀怨的叹息,然而声音所说的内容却分外清晰明了:“凯撒斯总是如此残忍的。”
阿森兰特人的眉毛扬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名字。人世间最傲慢的凡人法师,因为疯狂和愚蠢,竟然妄图窃取神届的力量,自此遭受到恒久的厄运。
“凯撒斯”这个名字,对所有法师都意味着危险。伊尔明斯特的眼睛眯起来,立刻退后,毫不犹豫地放出一道魔法。依靠这道法术,他就会知道这位被禁锢的灵魂、不死之身、神奇之影、甚至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所说情况是真是假。自然,这位丝拉德·林娜被困在这里,那她一定曾经是有所成就的女巫,也许是凯撒斯的对手,或者是徒弟。她应该知道他所放的是一道测谎术。
两人的眼睛会意地交合在一起,伊尔明斯特耸耸肩。她的话这么简短,即使所说完全属实,亦可能只是片面的真实。就像是决斗之前的剑客,他们必定得好好掂量掂量对方所说的话,和剑术。他退后一步,朝身上召唤了一道魔法防护(在进入地穴之前他就应该这么做),然后重新朝前走。
在防护放出的微弱光线之外,洞穴后方深深的黑暗当中,那双一直注视的眼睛燃点起了新的怒火。
“如果您被施放出来,你会做什么?你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伊尔问那影子。
“继续活下去,”她喘着气说,“啊,人类,快些让我重获自由吧!”
“解救您之后,你要对这些古文做什么?”
“将它们逐一唤醒,”影子呻吟着说,“然后它们很快就会耗尽能量。”
“被唤醒的古文有何种能力?”
“它们会召唤出凯撒斯的映像,指导观者以魔法之道。藏在这里的这些教程,凯撒斯本来是为他的克隆人所准备的。”
“那克隆人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他没出现?”伊尔直截了当地发问,他加快了速度,因为测谎术马上就快失效了。
那双闪着星光的黑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等我从这禁锢中清醒过来,我猜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那时,我发现克隆人坐在王座上,头被砍下,身体变成一具干尸。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当倒数第二个字从影子的嘴唇里飘逸而出,伊尔的测谎术就失效了,但不知何故,他觉得这个影子值得信任。
“丝拉德,我该如何解救您呢?”他问道。
“要是您还有另一道释放术,或者失效术,请对准我放出它……不是对着古文,对准我。”
“那如果我没有了这类法术怎么办?”
那双黑眼睛眨了眨,“站在我上面来,这样您的防护就可以接触到禁锢我的这道古文。接着对准这些古文字,放一枚魔法光弹。再接下来,您一切安然无恙,而我亦得自由。当然,请容我提前告诉您,这样做会耗费掉您的防护。”
“请您准备好,”伊尔明斯特对她说,站到她上面。
“噢,人类,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待多年。我早就准备好了。请别把您的靴子踩到这些铭文之上。”
阿森兰特人把脚从发光的记号上挪开,准确地放出光弹。蓝白色的光芒冲击着他,不断地动荡着,牵引着,脚下的古文闪烁着眩目耀眼的射线。他清楚地听到丝拉德的喘息声。
她的呼吸声急促而粗糙,她汹涌着从铭文中冲出,站在伊尔身旁破碎的防护边。伊尔倒退一步,正好看到她满脸野性的狂喜。所有的魔法似乎都冲进她的身体,时间每过去一刻,她明显地越来越凝结成固体化,具有了更真实的质感。她闪动着,鬼魂般的形体变得完整,身上还穿着一件暗色的长袍。她的肩膀在女人里显得很宽,腰肢纤细,个头甚至比伊尔还高;头发黑亮,披散着垂及腰部,如同是黑色的丝绸,双眉弯弯如柳叶,暗绿暗绿的。至于她的脸,十分骄傲而且生动活跃——并且非常,非常地美丽。
“向您致敬,我的救命恩人。”她说,眼睛里充满感激,与此同时,最后一波魔法火焰冲过她的身体。她说话的时候,一线火舌从她双唇间逃逸出来。“丝拉德欠你一命。”她有些迟疑地,伸出一条细长的手臂,“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人们叫我伊尔明斯特,”伊尔告诉她,小心地和她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
“伊尔明斯特,”她眨着眼睛,“哦。——请接受我的谢意。”
她反手抱了抱自己,仿佛还不太习惯自己重新变得完整,恢复了人的状态。接着,她朝前走了一步,从铭文上挪开脚。她的脚上似乎穿着高跟鞋——确切地说,是高统的黑靴。
她刚一走下铭文,它就猛烈地爆发了。一条白色的火柱从上面冲出,足有一个人的两倍身高,烟雾随之喷向四面八方。
伊尔明斯特又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在黑暗的洞穴后墙,一个深深的墙缝里,那双神秘的眼睛怒火万丈,似乎就要冲出来——但最后,它留在原地没动。它所在的地方,离人类法师门户大开的后背,也并不算太远。
“好吧,丝拉德,”伊尔看着眼前衍变的魔法,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