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欠我一个拥抱 作者: 杜维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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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哭失声的柳薇怎么能不想起奶奶的一生呢。
奶奶4岁丧母,童年时就跟着父亲拉二胡。12岁起,她便从故乡的太湖边出发,漂泊江南。颠沛流离中,她的二胡声响彻大半个江南。在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墙廊棚长、遍地市肆的江南,在春草池塘蛙鼓稠、莺雏声里碧禾浓、处处乡野的江南,奶奶用心血浸透的二胡声,消融了悲苦和困顿、沧桑和无奈,铸就了忍耐和坚韧、奋进和宽容。正是由于流浪的生涯加上流浪的二胡,使奶奶成为一个通达的女人,善解人意的女人。
奶奶的脸上永远洋溢着微笑。现在,披着黑纱的奶奶的遗像,笑容依旧。柳薇看着奶奶的遗像,觉得奶奶一定还有许多话想要跟她唠,可是,可是……满脸泪水的柳薇走上前,抚摸那把二胡,那斑驳陆离的把柄,如同奶奶纤细、多皱而坚强的手。
唢呐声不失时机地响起来,是吹鼓手们在演奏。令柳薇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唢呐里流淌出的竟然是《二泉映月》。乐曲唧唧喳喳的,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有人家的江南意蕴踪影全无。真是暴殄天物,糟蹋阿炳。
柳薇皱了眉头,径直走上前,止住了乐手们制造噪音,拿出随身带着的一张CD塞进了VCD机。那是奶奶生前演奏的二胡曲,这是前两次回小镇,柳薇缠着给奶奶录下来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二胡声响起来。是铭刻在柳薇心上的二胡,是奶奶用毕生的心血铸造出的二胡。一支支乐曲,如同一个个精灵,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纤道、乌篷、台门、游廊,雨巷、石桥、茶肆、谷场,这是奶奶二胡中永恒的画面,这些流淌的画面,时常会把柳薇带到16年前那个细雨梦回的夜晚……
站在一旁的温柔紧紧地挽着秦令的手臂,安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三
太湖边。苍翠的青山。奶奶的骨灰安葬在背山面水的绿树丛中。
秦令带着温柔回家见了父母,很快就来向柳薇父女辞行,说是有很急的合同要签,要先赶回北都。一旁的姑姑都没有认出秦令来,等他们都走了听柳薇说起,吃了一惊:就那浑小子,都这么出息了,还讨了那么俊俏的老婆。
临走的时候,温柔从已经发动的车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柳薇的身边,把手里攥着的一只大牛皮纸的信封硬塞给她。
“是什么?”柳薇问。
“是秦令的一点心意。他说回来太急了,这边又没有ATM机,今天他起了个大早,赶到市里去取的。”
柳薇听得心里一酸,看看正在车里顾自整理前挡风玻璃的秦令,知道不是所有的情谊都可以用一个“谢”字表达的,便不再推辞,接过来。捏着那信封,感觉信封的厚度还是远远出乎意料之外。“太多了,这可不行。”
温柔按住她的手:“你就当是给秦令一个机会。”
“温柔,是你薇薇姐欠着你老公的。”
一句话说得温柔不好意思了:“什么老公——”
那边秦令连声按了喇叭,温柔赶紧扭头跑回了车上去。柳薇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路上留点神啊,你们俩!”
家里那只老黄猫当然早就不在了,但码头上那只猫居然长得跟老黄猫一模一样。
没两天,父亲就赶柳薇走。因为她的电话总是响,总是听她推脱各种各样的事情。父亲说,薇薇,你还是先回去吧,工作要紧。
柳薇当然是不依的,索性关了手机,落得清静。过了一两个星期再打开的时候,果然就没什么人再打进来了。连温柔也没来打扰她,林天诚就更懂事了。
柳薇陪着父亲在青坞住了下来,父女俩谁也不舍得先提回北都。日子流水一样过去,跟后门口的小河一样。
四
北都
分管城建的顾副市长约见市建委主任隋锦程,提醒他,其妹夫邢之远主持的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屡屡获得市政项目的施工权,已经引起了一些非议。隋锦程坦然引用“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说法,指出远生路桥是长期以来标价最低、完成工程质量最好、工期准时甚至提前的公司,是市建委长期以来合作得最愉快的单位。
顾副市长欲言又止,正好萧市长进来了,也对隋锦程的说法表示支持,顾副市长便按下话头
等萧市长出了办公室,两个人才又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
不久,刘大全给隋锦程打电话,支支吾吾地问事情有没有什么需要变化。隋锦程不以为然,倒问他:你要怎么变?刘大全这才不吭声了。
五
常浩然是在奶奶的“七七”那天赶到青坞来的。
本来他费了这么大的劲请下假来,是打算来陪伴安慰柳薇的。人生命里的痛楚简单点分,有两种:一种是暂时的,过去了就会发觉并不值得,伤口很快痊愈,而且更加健康明白,促进成长;另一种是会留下疤痕的,逃不开,抹不掉,永远存在。失去亲人的痛苦显然就是后边一种,连老元帅都在课本里说过,这个伤痛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是啊,怎么补?逝去的那个人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那味药,一旦没有了,那就生成绝症,不致命,但也永远不会好。
那天柳薇和爸爸去姑姑家吃晚饭,回来的时候,看见常浩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脚边扔着他那只粗皮革的大旅行袋,正表情严肃地在接电话。
柳薇和爸爸几乎同时看到了他。爸爸看了女儿一眼,不放心地叮嘱:薇薇,对人家好点儿啊,别使性子啊。柳薇到底是有些感动的,等父亲开了门,就主动伸手去拎常浩然的那只旅行袋,迎他进屋里。
常浩然表情惊喜,是受宠若惊的那种惊喜,但一闪而过。
手里的那个电话却一时没有打完的意思,常浩然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沉着地应两声,其余时候都沉默地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柳薇便知道是公事了,也不去打扰他,只把他迎进了屋里,放下旅行袋,又转身去给他沏一杯当年的新茶。
“有没有可能有什么隐情?还有我们没掌握到的情况?”常浩然问。
电话那头又说了一通。
“据我的了解,是不可能的事情……是,我还是会执行,没有问题。”常浩然这才收了线。
柳擎高兴地插上话:“浩然,你怎么来了?是请假了吧?能待几天啊?”
“柳叔叔,”常浩然勉强笑了一下,“我明天就得回去,这些天,要打通柳薇的电话可真不容易啊。您身体还好吧?”
“好,好。我早就催薇薇回去,她非得说要陪着我。其实有什么好陪的嘛,我一个人多自在……”
柳薇拍拍父亲的肩头:“太不领情了吧,老爸。就算是我要你陪好不好,别让浩然听得我跟牛皮糖似的老黏人,还长不大。”
常浩然当然也听得出来柳擎话里边的言不由衷,想了想,还是说了:“柳叔叔,不好意思,我还真得跟您告个不是,把薇薇先领走两天。我出来的时候,薇薇他们那个林主任啊,跟我千叮万嘱的,说是有个案子在薇薇手上,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交代一下。”
“是方潇河办着的那个案子吧,天诚怎么自己不催我……”柳薇接过了话。
“你不看看你的电话,打十回能通一回就不错了。”常浩然一边说,一边跟柳薇轻轻地眨眼睛。
柳薇不吭声了,知道他一定是有别的话不好当着父亲说。
等柳擎先去休息了,柳薇才压低了声音埋怨常浩然:“你怎么回事啊,我哪有不接电话,而且下午才跟林天诚通了话,他也没有催我回去啊。”
常浩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儿的漆木雕花椅子上的柳薇,只看着她,却并不搭她的话,半晌,才说:“薇薇,我们结婚吧。”
柳薇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茬儿,下意识地想找话来推托:“……”
常浩然的眼睛却先湿了,伸手把柳薇揽到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柳薇这才忍不住哭了。从奶奶去世以来,柳薇倒有一大半儿的眼泪是又咽回去的,怕惹得爸爸伤心,觉得自己以后要代替奶奶在内心里护着爸爸,永远勇敢坚强地护着。但是这一瞬间,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向自己敞开,柳薇忽然感到了融化,从心到身体的一种融化,那些冻起来的,绷起来的,努力坚强起来的,统统可以放下了。柳薇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薇薇,我知道你原来跟我订婚就是一种犹豫,是为了给柳叔叔个交代的缓兵之计。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我爱你,你只要让我爱你就可以了,别的一切事情都不要去管,都交给我,都交给我。”
柳薇听着,倒很快清醒过来:“浩然,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常浩然苦笑:“薇薇,你是太聪明了,你要稍微糊涂一点,也许……”
“浩然,你快告诉我。”
常浩然看了看门已经掩起来的柳擎的卧室,还是不放心,干脆拉着柳薇出了后院门,到临河的码头上才说:“薇薇,我说了你先别着急,我总是相信你的。”
柳薇急得跺脚,央求他:“你快说吧,我没被你吓死先急死了。”
“是刘毅和黄金龙他们那个案子,方潇河今天已经被我的同事请去问话了,有人拿出证据,说他们在串供,要把原先承认的什么强奸轮奸都推翻了。”
柳薇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不可能吧,笔录不是都签字了吗?
“现在他们说是被办案人员使用暴力逼迫的,说得有板有眼,真的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律师教的,反正方潇河代表他们提出公安机关的取证不符合程序。这还正乱着,那边又有人说律师串供了。”
“是谁说?”
常浩然没有再答话,柳薇这才反应过来:“啊,我忘了,我不应该问的。”
常浩然笑笑:“所以我刚才故意跟柳叔叔说是林天诚催你回去。薇薇,你这趟得赶紧回,可能麻烦还不小。这案子你也签了名代理,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少不了算上你一份。你赶紧回去,把事情搞清了。要能择出来,最好先把自己择出来。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他们拖累着趟这浑水。”
柳薇看常浩然一眼:“你也知道我签了字接这案子,既然接了,就没有半途上自己先脱出来的道理。再说了,我不相信林天诚会做这么出格的事。”
“那你明天跟我回去吧。”
柳薇敏感起来:“你是带着任务来找我的,是不是?并不是来看我的。”
常浩然百口莫辩:“薇薇,你相信我,我是到你们家门口才接到的电话。再说了,要真是正式地找你,还轮得到我来吗?”
柳薇想了想,也是,不能怪常浩然。才笑笑,温和地说:“那我跟你回去,不过千万别让我爸察觉。”
“那是,我还不知道啊。”常浩然觉得柳薇的叮嘱很多余。
六
不仅柳薇没想到,连常浩然都没有想到,在他们双双回到北都的第二天,柳薇就被常浩然的几个同事出具一套完全正规完整的手续给带走了。
柳薇更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天,当她走在几个穿制服的检察院工作人员中间,在路人好奇驻足的目光中走向印着“检察”字样的小车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比任何人都更吃惊,而且心痛地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
这个人是邢之远。临时回国的远生路桥国际工程公司的老总邢之远。
如果有人有机会在这个时候留意邢之远脸上变化的表情,那就可以见识到什么是一个人脸上的四季。开始是初冬,漠然得像冰封的土地,然后在不经意间看到一点新绿:马路的那边是记忆里被反复温习的那张面孔,再确认一下,真的是她——那一瞬间雪都化了,所有的树和花朵都疯狂地生长,满心葱茏。不对,不对,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围观她?啊,原来是检察院的人要带走她。怎么会这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