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谁辨他乡与故乡-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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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小子亲笔?”
“是是!”下属点头哈腰,“不过——誊抄却也不一定,可起草者正是此人。”
“御史台左丞……”崔乾佑沉吟着,轻轻扣了扣窗棂,“走,去看看那两个小子。”
正当他要起身的时候,门被一把推开了。
“将……将军!”传令兵累得只剩了一口气,跌跌撞撞走到崔乾佑面前跪了下去,“探……探子说……李……李隆基弃了长安城逃跑了!”
“什么?!”崔乾佑一下站起来,“情况属实?”
“属实!绝对属实!消息正在发往洛阳报告吾皇知晓!”
崔乾佑几乎想要大笑出声了,他本来以为至少在长安城还有一场恶战,这下可好,李隆基那个老东西居然丢下满城百姓自己跑了!这可好,倒省了他许多事情。可是他想想又皱起眉来,“正统”的李姓皇帝跑了,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算了,咱们先下去看看。”
过道依然阴湿。崔乾佑大步走过去,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在潼关做短暂停留就要去长安城。所以他其实不能和他们久耗。对皇甫端华的执念之深连崔乾佑自己都觉得可笑,这小子其实不算什么,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得尽快结束这事。
皇甫端华依旧躺在地上。行刑之时已经换了鞭子,会造成极痛的皮肉伤,却不会伤筋动骨。那个年轻人正半卧半靠在肮脏不堪的墙壁上,仿佛连最后的一丝力气也丧失了。崔乾佑抬抬下巴,手下心领神会取来冷水,两下把二人泼醒。颜钧较先醒来,他努力聚起目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崔将军,你又来了——”他的声音很是微弱。
“二位将军想可曾想好?”
颜钧转过头,似乎连答话都懒得答了。连日的伤痛和阴冷,已经让他全身上下的骨节都在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发热,因为全身一阵阵冷得厉害。可他从没改变过想法。
崔乾佑转而去看皇甫端华。
那人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灯火下,他的睫毛上凝结着小小的血珠。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皇甫端华抬起头,这一下看似简单,在他却痛苦之极,脖子后面的筋脉牵动整个后背,一下一下地抽痛。他终于仰起了头,却只是冷冷地打量崔乾佑,一言不发。
“……真是……李隆基都跑了,你们还在这死硬什么?”
皇帝跑了?
颜钧昏昏沉沉,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当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想骗谁……”
“我就知道你们又是不信。”崔乾佑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你们忠心的那个皇帝啊,啧!”他确实懒得多说,也确实对这两个青年将军生出一些同情。战乱一起,君王带头逃跑,岂不是教人心寒?
“我不信。”颜钧低声道。他其实很想大吼,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皇甫端华没有说话,不说不信,也不说信。但他却宁愿相信崔乾佑没有说谎。崔乾佑眼里对长安朝廷□裸的蔑视已经到达极致,那不是能装出来的。
端华突然感觉到很疲倦。
无限的疲倦。
他只想一觉睡去,那样便什么都可以忘却。
崔乾佑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卷东西。
“皇甫将军,还能认字么?”
端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是李琅琊的字没错。确实是李琅琊的字。
天底下谁的字他都有可能认错,李琅琊的字却不可能。
至德元年……北寇……守将失德……军备废弛……哥舒翰用兵不智……先失洛阳,后败潼关……实乃罪不可赦……前左金吾卫中郎将……今潼关……将军皇甫端华……
那些字迹在他眼前晃动,让他觉得宛若梦境。他努力想要聚起最后的一点力气看清它。
……今不兹国体为重,君父为先……投敌叛国,败坏纲常……虽百死不足以平天下耻……
他闭上了眼睛,因为已然看不清那些字迹,他真的很疲倦了。
“还不信?”崔乾佑的声音渐渐模糊,“好罢,白白浪费老子这么多工夫。来人——先把墙上那个放下来,拖出去斩了!”
心绪已经乱到了极致,他几乎无法思考。似乎是永无止境的用刑,带着腥味的凉水不断扑面而来……还有半昏半梦间那将近二十万的冤魂,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见那些弟兄们淌着鲜血的脸和手指,看见黄河岸边堆积如山的尸首……还有潼关的壕沟里,那些尸体腐烂后恶臭的气息似乎还在包围着他……更包括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的无奈和悲痛……李琅琊冷漠的眼神和言辞……那个发过荒唐圣旨,现今却只顾仓皇落跑的君王,更有想象中变得和少年时代完全不一样、萧索一片的长安城——
“快点!拖出去斩了!”
他听见铁链哗啦啦的声响,听见颜钧微微压抑的呻吟和士兵们粗暴拖动那个身体的声音。但是他不曾听见颜钧开口说一个字。
他睁开了眼睛。
崔乾佑一转头,就看见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尽管那双眸子是睁开的,但是看不到一点神采。它们是涣散的,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崔乾佑看见皇甫端华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拼命想说什么,于是他弯下腰去。
他听见那个小将用沙哑不堪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别杀他,我降。”
第 60 章
(六十)
杨家兄妹已死,众将安定。一行人准备前往扶风。可就在准备出发之时,当地的百姓很快聚集起数千人,拦住皇帝一行,请求留下。
陛下舍弃宫阙陵寝,要到哪里去呢?
李隆基勒住马,垂头思索。
“叫人告诉太子,让太子留下安慰百姓。”
八重雪身为禁军统领之一,也不曾走远,他一直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同时他亦注意到李琅琊一直没有下过马,也不曾休息。
李琅琊远远地向皇帝瞟了一眼。八重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放弃的眼神。他看见李琅琊打马后退,慢慢从队伍后面绕开。八重雪策马两步,横在他面前。
李琅琊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雪将军,您愿意留在这边,还是去找太子殿下?”
八重雪何等机敏,立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转了转眼波,和李琅琊平静的视线交织在一处。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陈将军呢?”
八重雪笑了一下。“陈玄礼?已经到太子那里去了。”
李琅琊也笑。“他动作还真是快。”
“呵……”
武将们的袍带和文臣们的衣襟都缓缓飘动着。李隆基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李亨带人跟上来。于是他派人去问。李琅琊看了看,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策马走近家眷所乘的马车。那里有他的妻子。而他的父亲和兄长们,在出长安城时已经不知各自去往何处了,也许仍未出城……李琅琊抿一下唇,父亲年事已高,李琅琊并不知当时他与哪位兄长在一处,他知道自己担心也没有用。
他的嘴角终于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亏欠妻子太多。
“月……月筝……”他伸手去撩车帘。
“夫君?”美丽的女人脸上带着惊慌与哀戚,但更多的还是坚定,“怎么?”
“你继续和他们走——”
“我?”颜月筝有一瞬间的不解,但她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于是她美丽的脸孔泛起一阵焦急的潮红,“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李琅琊低头,他的长发在风中不断飘动着。“我——我也不知。月筝,我已经托人照顾你,我还有事要办,等我……等我安顿好了,再接你们一起——”
“夫君——”
李琅琊猛地放下车帘。他实在不忍心再看那张泪水纵横楚楚动人的面孔。颜月筝竟然也没有再出声。李琅琊深深地看了那辆马车一眼,转身策马向前。恰逢此时李隆基派出去询问的人也回来了。
“陛下——百姓拦住太子殿下,说是要太子留下和军民一起讨伐叛军收复失地,说——说如果皇上和殿下都去了蜀地,中原百姓将无以为主。建宁王,广平王等人也赞同如此……”
李隆基听着这番话,竟然愣在了原地。这意味着什么,久经宫闱之争的他很是清楚,太子与自己一旦分离两地,要么自己传位,要么等于太子另立朝廷,到时候仅剩的半壁河山也要一分为二。李隆基知道,自己的决断,李唐家半壁江山的分合只是一瞬间。
“陛下,这是天意。”在乱哄哄的人群中,那个凭空□来的声音很是熟悉,却很是清晰。李隆基回头,看到了侄子淡然的眉眼。
人群陡然静下来。
李琅琊骑在马上,保持着双手行礼的姿势。
李隆基凝视着他。他突然发现侄子当年脸庞和眼角眉梢略显稚气柔软的线条已经完全褪去,现在的李琅琊,整个眉眼和身姿都带出些若有若无的锐气来。李隆基看着他,然后仰起头。
“是啊!这是天意啊!”他仰天长叹。曾经翻云覆雨的君王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大约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
“皇上!”
“皇上!”
周围的惊呼顿时响成一片。
李隆基抬起手压住了那些声音,他重新凝视着李琅琊。那曾经是自己最最宠爱的侄子,曾经是心思最最单纯不谙世事的侄子,可如今却在这里与自己反目成仇。可是,这种无奈的成长,难道不是自己逼出来的么?
“……九儿……你长大了……”他低声感叹。
李琅琊浑身一颤,额头瞬间就有汗水缓缓滑下。
“长大了啊……”皇帝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你走罢!走!!!”最后那一声带出些许凄厉与凉意,还有深深的失望与无奈。
李琅琊双眼流下两行晶亮的泪水,那些泪水流到面颊上,在凛冽的风中迅速干涸。他下马,跪地。
“太子仁义孝顺,可以承我大唐帝业!传我的话,另从后面拨两千人给太子!”皇帝转而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子,“——李琅琊,你起来!记住,好好辅佐太子!还有其他人——你们……你们谁愿意跟着太子去的……就去罢……”
“侄臣……”哽咽打断了他的答话,“侄臣……遵旨!”
李琅琊再次下拜,然后起身上马,转身便走。
他不曾回过一次头。
队伍外边,一直置身事外的八重雪冷静地看着这些,然后他策马走到金吾卫一干人面前。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满是信任。八重雪觉得心头涌上一种暖意,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现在他们信任他,愿意跟他走。八重雪定了定神,他一定要选对,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兄弟们做出选择。
“你们,跟他走。”他深吸一口气,扬鞭一指御史左丞的背影,对着领头的韦七等人道。
崔乾佑本来打算直接进入长安城,可洛阳方面来了命令,要求他稍微放慢速度。大约是安禄山史思明觉得行军速度若是太快则不稳,所以要求他休整几天再做打算。这样以来崔乾佑倒是获得了时间。
皇甫端华也获得了时间。养伤的时间。颜钧仍旧被关押着,只是不再拷打。武人本来身体健壮,一旦获得修养,复原倒也快。几日后端华便可勉强走动。
颜钧已经与他彻底闹翻,那日他一说愿降,颜钧立即对他怒目而视破口大骂直到重新晕过去,什么变节小人之类的词全部用上。端华居然也不在意,尽管他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颜钧才降,他不能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虽然对兄弟的反目有着强烈的酸涩,但是他话一出口就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他不明白颜钧是靠着什么支撑到现在的,是忠诚还是他妹妹颜月筝?但是于皇甫端华来说,他的思想已经崩断,什么君臣,道义,或者是爱恋……是空的,全是空的。尽管开始他就和李琅琊多有误会,但李琅琊做的倒也决然。何况他出来后慢慢了解崔乾佑所说的确不假:皇帝丢下满城百姓,独自跑了。
端华甚至开始思考自己当初选择出征的做法是不是错了。可他觉得没有错。如果让他再选一回,他想自己也许还是会选择请战。好男儿谁不愿意横刀立马保家卫国?可那样的皇帝,值得保卫么?还有李琅琊和他今天的局面,他不知是自己的错误,是李琅琊的错误。是他从没真正地了解李琅琊,还是李琅琊确实变了?
他平平地躺在床上,抬眼看着屋顶。他明白,这样想个几天几夜也想不出头绪。
有些事情,只能让这纷纷红尘来仲裁。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有些地方,怕是要永远落下病痛了。这个他无所谓,他现在是想,既然他降了,他会被要求去做什么。
无非打仗罢了,他自嘲一般地笑了。打,他没什么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