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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决明-龙飞凤五-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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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维持一段距离,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这是什么意思?闪她呀?

  “小刀!”

  “妳忘了就在不久前,妳被我伤到什么程度吗?”刀屠说出保持距离的主因。

  “是没忘啦……”那种痛觉,对她而言太罕见,正因罕见,所以痛得刻骨铭心。

  “就算我无伤妳之心,却仍可能因为别人的设计而误伤妳。妳说得对,『刀’这种东西的危险性……不在于它有没有伤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着怎么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着武罗神像,目光遥远,彷佛回到数百年前的过往,光阴飞驰而逝,记忆却仍然鲜明。“我被握着,斩下每一回都不想斩下的脑袋,任由那些人的鲜血染红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愿,刀就是刀,毫无自主,我不想伤人,那些人却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这一点,他无从辩解。他对杀人从来不曾麻木,划破肤肉、削断筋骨的感觉,他仍会毛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的手掌没入饕餮胸口时,他竟然威觉到“痛”,剧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惊恐的表情,他迄今难忘,她身躯因疼痛的颤抖,还在他手掌间隐隐地存在。

  若他真的杀了她……

  若他真的杀了她―

  他不敢想象,他怕得不敢想象。

  若是如此,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想伤妳,妳却差点死于我手下。”刀屠沉重地闭起眼眸,这几个字,他说得艰辛万分。他深吸口气,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很浅很浅的,那是做下重大决定之后的释怀笑意。“事实已经证明,我,龙飞刀,确实能取妳性命,妳寻找我,目的不就是为了毁掉妳在世上唯一的威胁吗?现在,我就在这里,随妳处置。”

  她边听边皱眉,看着他的表情,她心窝口好闷,不像被他以手刀刺伤的那么痛,但卡卡的,好似有哈东西梗在那儿,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愣呆呆地凝望刀屠。

  她的静默,他视为默许。

  “闻磷还躺在之前遇见我们的那块草地上,他并不是很坏的妖,只是丧亲之痛让他偏执不放,若下回再碰上他,希望妳手下留情,能避就避,别让闻磷一族完全灭种。”他最后不忘替闻磷求情,毕竟饕餮已经害闻磷家破人亡,若再赶尽杀绝,只是徒增罪孽。

  刀屠忍不住探出手,想替她撩弄散落鬓边的黑金发,饕餮倏地缩肩闪开!她并不是怕他,那是出于一瞬间的自然反应,因为她没忘掉他的手有多锋利。

  他眼神黯然,停下动作,将手指收回,狠狠地握回拳心之间。

  “饕餮,妳好好保重,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他说。



第七章

  饕餮还在恍神,手里拿着野雉腿猛啃,桌上菜肴一扫而空,却仍觉得饿。

  不顾火堆上的烤獐子熟透没,她已经折下肥腿,塞进口里,烫着手也不管。

  好香,小刀烤出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好吃好吃,再配口野雉汤,应该要满足地大吁口气才对,但她没有。

  吃完所有食物,她盘腿坐在武神庙中,不懂为何在这种时候,她还只顾自己的肚皮问题。

  圆圆眼儿瞟向左侧去,又快快转回来,落在已经只剩骨头的烤獐子上,忍不住,又瞟过去。

  那儿,有柄和她身长差不多的古铜色大刀,它静静地躺在冰冷地板上,整把刀碎成十数块,靠近刀柄的部分,写有它的名。

  龙飞。

  饕餮深觑它好久好久,久到足够让她回想着它变成那副模样的所有过程。

  她忘了是她动手将它折成那样,还是它自己毁掉自己,那一段记忆她是有些空白和模糊的,只记得刀屠说,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快乐。然后呢?她好像有响应地颔首,说了:我也一样。再然后呢?

  好像,他恢复成刀状;好像,她走近他;好像,她拿起他;好像,她问他有什么想交代的事;好像,他没有回她……好像……

  她拗断了它,使出一身法力,用力地,拗断它。

  刀身断裂的声音,好响,震痛她的耳膜,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直到现在,沉重的“啪”声还在耳边环绕不止。

  因为耗去太多力量,所以她好饿,赶忙将桌上菜汤全吞咽下肚,补充体力,不然她一定会跌坐在地,无法爬起。

  好像是这样,她不确定。

  记忆太混乱。

  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今天起,世间不再有龙飞刀威胁她的生命。

  应该要高兴的。

  应该要的……

  放下獐子骨,她在裤上抹抹油腻腻的双手,靠近断成好几截的龙飞。

  “小刀……”

  没人应声,那是当然,刀已断,刀魂渺渺。

  饕餮心情复杂。讨厌的龙飞断了,喜欢的小刀不见了,她应该要先笑,还是要先哭?

  她将数截断刀拾起,刀身沉重,使她忆起小刀伏在她身上时,也是沉沉的像块巨石,体温好高,熨得她也跟着发烫,想到床第上的一切,她咯咯轻笑。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是谁,这么说过她?

  呀,是穷奇。

  穷奇曾在听闻她将养了七、八年的五色鸟吞到肚里去时、蹙起漂亮的柳叶眉,一脸不苟同地说出这样一句批评: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我本来就是打算把五色乌养大,再吃掉牠的呀。被指控无情的她,出口反驳,她拾到一颗五色鸟蛋,原本就准备吃牠,只不过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别:只不过是吃一颗蛋和吃一整只肥鸟的差别。

  养了七、八年,好歹有感情吧?妳还咽得下去,一丁点儿都不心疼、不难受呀?穷奇嗤之以鼻,鄙视人的嗓音仍是那般清脆悦耳。

  感情?没有呀,我对牠没有感情,养牠只是希望吃到的肉分量多些。她对食物的感情,只有在吞下腹后,觉得有饱足感时才会涌生的谢意。一颗鸟蛋的分量好少,但孵化成鸟就不同,有鸟翅、鸟身和鸟腿能吃,比起一颗蛋,她当然会努力将蛋孵育呀。

  虽然她替五色鸟取名,天天夜夜都和五色鸟玩在一块,她吃仙桃时绝对不会忘了分牠半口,她喝仙酒时也会喂牠两口,将牠养得比一般五色鸟还要肥大两倍,但感情?她为什么要对一只食物有感情呢?为什么要、心疼,又为什么要难受?

  所以我才说,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穷奇的纤纤食指看起来也好美味,指白甲红,一指戳向她眉心,艳容上净是鄙视。

  吃掉那只羽翼彩艳、啼声嘹亮的五色鸟时,她的心情也和现在一样,好复杂。

  牠看起来很好吃,吃起来一定很棒,害她开动前心情亢奋。

  吃掉牠之后,就不会再有谁会在早晨太阳出来时,咕咕咕地在她耳边唤她起床;不会再有谁让她飞累了还能趴在牠背上,由牠代替她飞。

  有一点……小落寞哪。

  可是她仍旧吃掉牠,为满足贪婪的口腹之欲。

  原来,五色鸟的滋味没有她想象中好吃,味苦肉涩又卡牙,她根本没吃几口就不想吃,尔后,她也没再吃过半只五色鸟!难吃的食物,她没有食欲,吃过一次就够了。

  原来,将人生中最大的威胁“龙飞”毁掉,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快乐。就算知道日后她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用再害怕有人拿刀来恫喝她,她却没有太大的喜悦,但也没有难过大哭,她,还笑得出来。

  她真是一只无情的家伙……

  “没关系,小刀你也说过,要是我被龙飞剁断脑袋,你也不会替我哭的……”

  所以,无情的人,不是只有她嘛。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

  不会,绝对不会。

  对嘛,小刀也很无情,他明明就那么坚决地否定掉这个答案,还害她心情不好了一下午。

  无情的人,才不是她呢。

  我绝不伤妳。

  刀屠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他用低沉冷静的嗓音在许诺。

  饕餮放软身子,瘫坐在地,手里的龙飞断刀,好似变得比方才更重,几乎要压垮她。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绝对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绝不伤妳。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绝对不会。我绝不伤妳。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我绝不伤妳……

  他的话,好混乱,一句迭着一句,句句纠缠着,她分不清楚哪句是头,哪句是尾―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

  不会,我绝不伤妳。

  那天,小刀想说的,会是这样吗?

  不是不会替她悲痛,而是他知道,他不会伤她,她的脑袋绝不会断送在龙飞之手,所以,才会想也不多想就给了答复,是吗?

  “小刀,是吗?”她问。

  断刀不会答腔,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解。

  她抱紧断刀,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双掌握得太紧,深深陷入断刀的刀锋之中,细致的皮肤,轻易被划开流血。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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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失去是一种痛,她不知道那种痛的程度应该到哪里才算极致。怀里拥着冷冰冰的断刀,她没有太疼痛,虽然比吃掉五色鸟时更多一些些的沮丧和阴霾,但那种痛,还不及她胸口挨了刀屠一刀来得痛。

  穷奇说得对极了。

  她,真是一只无情的家伙……

  晚上,饕餮回到四喜楼,当然是独自一人。

  她还记得刀屠说过,他替她炖了一锅牛肉,以及托陆妹子买回来的糕点。

  为了吃,她才又回到这个已经没有刀屠的地方。

  饕餮盛满一大碗香嫩牛肉,再跑去敲陆妹子的房门,向她讨糕饼吃。

  “这是刀头哥托我买的,全是妳爱吃的,有雪花酥、莲花糕、肉丝糕、丰糖糕、栗糕、百果糕……刀头哥吩咐各种口味都买五块,让妳饿时能填填嘴。”陆妹子将油纸袋里甜香的小零嘴全数交到饕餮手里,笑道:“刀头哥真疼爱妳。”

  饕餮先抓出肉丝糕,大咬几口,吃个精光,舔舔指,再进攻雪花酥。

  “刀头哥没同妳一块过来?”陆妹子随口问,她以为刀屠和凤五这对恩爱夫妻会形影不离。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她嘴里全是糕饼,说得含糊。

  “嗯?”什么?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陆妹子困惑的表情,让饕餮自动自发地重复一遍,而且这一回,她咽下嘴里所有食物才开口,音量适中。

  “刀头哥不会再回来?这是什么意思?”陆妹子听胡涂了。

  “就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呀。”她有说得很复杂吗?明明就简单明了,刀屠不会再回来了。

  “刀头哥发生什么事吗?!”陆妹子追问。

  “没发生什么事,但他没办法再回来楼子里,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一回,陆妹子听明白了,却也更不明白。

  刀屠没办法再回楼子来?那么他能去哪儿?

  “刀嫂子!妳这样说得不清不楚,反而让人听了更急呀!刀头哥不可能不同我们说一声就离开楼子,他知道楼子需要他!”

  “唉……”饕餮忙着吃,不想也无法回答陆妹子连珠炮似的问题。

  陆妹子惊觉事态严重,干脆拉起饕餮去找掌柜,让掌柜问明白些。

  哎哎哎,人类真麻烦,老爱东问西问,再怎么问,她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句回答哪。饕餮苦着脸,讨厌同一句话得说上好几次,而且那句话八个字,字字她都讨厌。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

  掌柜听完,愣住;四喜楼老板,愣住;一干四喜楼的伙计厨子丫实,全愣住。

  饕餮说出来的话,吓傻一大伙人。

  “妳是说……刀头他……”

  算了算了,编个理由给四喜楼这群人吧,否则他们不会放她安安静静吃完美味的卤牛肉。

  “就我们两个一块去游山玩水,边吃边找龙……呃,找食材,突然冲出一只小兽——”也就是闻磷。“然后……小刀就……死掉了。”饕餮本来想用“断掉”这一词,可人类绝对听不懂这两字是哈涵义,到时一定又会丢回来一大堆的追问。

  刀断掉,等同于人类的死掉,所以这么说,他们应该会懂吧?

  断掉……

  死掉……

  小刀断掉了……

  小刀死掉了……

  饕餮突然被这两者的关联震慑住,原本正在咀嚼卤牛肉的嘴,停了下来。

  小刀死掉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

  饕餮呆怔住,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进食,忘了肚子还在饿!

  “刀嫂子,呜呜……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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