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惊奇-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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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一直等到它的车尾灯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为止。
然后他往上走,走回北山丘路。
月亮已经升起。埃勒里穿过那两根柱子,走上那条属于范霍恩家的私人车道。
他想,这里过去是有路灯的。
现在,没有了。
不过,月亮很亮。也幸好如此,因为这条路走起来让人不放心。那记忆中曾经平滑的路,现在却布满了车辙、凹坑和碎石。当他穿过那片柏树和紫衫树,开始要走上那段通往山顶屋子的盘旋小路时,他发现原来那些稀有的灌木已经被一团团乱生乱长的野草遮盖得无影无踪。
是破败了,他心想。毁了,都毁了,整个地方。
主屋正面一片漆黑,还有朝北的那面——北侧门廊、大花园和客房也全是暗的。
埃勒里绕过门廊,走向那花园和水池。
水池是干的,并被枯叶填满了一半。
他望了客房一眼。
窗户被封住了,大门也上了大锁。
大花园已经完全走了样——野草丛生、杂乱不堪。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小心地绕到房子后面。
屋内照出的几束楔形灯光引起他的注意。他踮起脚,轻轻地走过去,朝厨房里看去。
克里斯蒂娜·范霍恩正弯着腰,在洗碗槽前洗碗——那衰老而弯曲的背,是不会看错的。然而,当她提着湿漉漉的双手转过身来,埃勒里却看到,那根本不是克里斯蒂娜,而是劳拉。
这个夜晚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但埃勒里还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那双猪皮手套。
他拿出手套,缓缓地戴上。
他沿着后墙一直往前走——弯下腰来紧贴着墙,从厨房窗户下面溜了过去:
他绕过那尽头的墙角,停下来。屋子的这一面,有一道银色的光射向黑暗,照着南走廊的熟铁栏杆。
光,是从书房里射出来的。
埃勒里悄悄地沿着墙,走上门廊的台阶。
他在灯光旁边停住脚步,小心地望进书房。
窗帘没有拉严实。
他看到了书房的一条又长又窄的局部,似乎没看见什么东西。然而,在大约一个坐着的人的高度,他看见了一张脸的一部分。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一个满头白发、皮肤松弛的很老的人。
埃勒里无法从这张脸的这一个局部,想起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人。
但是,这张脸稍微移动了一点,一只眼睛进入了埃勒里的视线之内。埃勒里认出来了,那只大大的、深邃、敏锐而漂亮的眼睛,从这只眼睛,他知道自己正看着的人是迪德里希·范霍恩。
他用他带着手套的手的指关节敲门——敲着那扇法式玻璃门上最靠近他的那格玻璃,很用力地。那只眼睛移出了他的视线之外,而另一只眼睛旋即出现,它正直接看着埃勒里——或者说,好像在直接看着他。
埃勒里又敲了几下。
当他听到房里传来嘎嘎声——像生锈轮子发出来的声音,他闪到一边。
「谁?」
这个声音,就像那张脸——一样陌生,一样苍老。
埃勒里把嘴贴近门。
「奎因,埃勒里·奎因。」 他抓住门把手,转一下,推一下。
但门是锁着的。
他用力敲门:「范霍恩先生,开门!」
他听到钥匙塞进门锁的声音,他退后。
门开了。
迪德里希在门内,坐在轮椅上,一条黄色的毯子披在肩膀上,双手紧张地扶着轮子。他正望着埃勒里,一会儿眯起眼,一会儿把眼睁大,像要把埃勒里看得更清楚。
埃勒里走进去,关上门,转了转钥匙,把窗帘拉严。
「你为什么回来了?」
是的,像他母亲一样地老,或更老。他的英姿已经消失无踪,连躯壳也已完全走样;他的头发既白又脏,而且稀稀落落毫无生气地挂在头上。
「因为我必须回来。」埃勒里说。
这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那桌子、台灯、书、还有椅子。
不过,现在的书房看起来大多了,那是因为迪德里希变小了。
当他逐渐萎缩直至最后死去,埃勒里心想,这个房间将会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地越扯越大,最后被扯裂成碎片,像个过度膨胀的肥皂泡。
他又听到嘎嘎声,迪德里希正在让轮椅倒退,退回到书房的中央,远离台灯的光线。灯光现在只照到他的双脚,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在阴影里。
「因为你必须回来?」迪德里希在阴影里说,很困惑的样子。
埃勒里坐进那张旋转椅,将脊椎靠向椅背,外套几乎把他包住,帽子也还戴在头上,带着手套的手,则放在了扶手上。
「我必须回来,范霍恩先生,」他说,「因为今天早上,我从我的夹克口袋里,发现霍华德的一页日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写在它背面的东西,」
「我想叫你离开,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说。
但是埃勒里继续说:「我发现,范霍恩先生,你是个字谜游戏的爱好者。我当时并不知道『莉亚·梅森』和『莎萝米娜』的事,也不知道你是那样想问题的。」
轮椅还是在原地,但是声音更大了,带着温怒:「我都快忘光这些事情了。可怜的莎丽。」
「是的,可怜的莎丽」
「这个『发现』,让你大老远的回到这里来看我?奎因先生,你真好。」
「不,范霍恩先生,那发现让我给康哈文侦探事务所打了电话。」
轮椅又嘎嘎叫起来。
那声音又说:「哦,是吗?」
「打完电话以后,我就飞过来了,范霍恩先生,」埃勒里一面说,一面将身子坐低,「我去过菲德利蒂墓园,我仔细看过艾伦和马蒂·韦的墓碑了。」
「他们的墓碑?还立着吗?我们死去,石头却活着,似乎不怎么公平,不是吗,奎因先生?」
「范霍恩先生,你从来就没有找过康哈文侦探事务所帮你追查霍华德父母的下落。毫无疑问,你的确——照你所说的——在霍华德还是婴儿的时候,让那个叫法菲尔德的人去调查过霍华德的身世,但是当他的调查结束,你也就没有再继续调查,其他都是你编出来的。
「艾伦和玛蒂·韦的坟墓,不是康哈文的伯默找到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找到的;关于霍华德的身世,不是伯默告诉你的,而是你编的;天知道霍华德的亲生父母是谁,但他们绝对不是那姓韦的夫妇。世上也从来没有一个叫索斯布里奇的医生,整个故事都是你杜撰的。在这之前,你在韦氏夫妇的墓碑上,凿了一个E字,让它由WAY(韦)变成WAYE(韦伊),你给了霍华德一双假父母,范霍恩先生,你给了霍华德一个假姓。」
轮椅上的男人沉默着。
「而为什么你要给霍华德一个假姓呢,范霍恩先生?……因为,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说,「那假姓——WAYE——如果加上霍华德签名中的H H,就成了一个『新的』签名,也就是H。H。WAYE;【注】也就是去年我做的那个全球知名的分析中所说的:YAHWEH的变位字。范霍恩先生,当时,这证明了霍华德触犯了十诫中的『不可妄用上帝之名』。」
迪德里希说:「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奎因先生,你说了一些带刺的话,但我实在没听懂。究竟你想说什么?」
「假如你的记忆正在衰退,」埃勒里说,「让我帮你填补其中的空白。范霍恩先生,你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只给霍华德一个新的姓氏,而不给他新的名字,那么他将无可选择地,必须保留那个你在领养他时为他取的名字,也就是霍华德·亨德里克。你也知道,霍华德在作品上的签名,是H。H。范霍恩,而如果他想改用他亲生父母的姓,那么他将会签上H。H。WAYE——有E的那个。由于霍华德当时正在准备那个伟大的博物馆雕塑计划,他很有可能会在新的作品中,签上他的『新』名字。
「但如果霍华德不那么做,你将会为他代劳,范霍恩先生,因为你可以利用霍华德的失忆症,来达到目的——你可以在他的作品模型中,签上H。H。WAYE——有E的——然后让它看起来像是霍华德在一次失去记忆时自己签下了的名字。这么一来,没有人敢说这不是霍华德做的——包括霍华德自己。不管怎样,你都不可能失败的,范霍恩先生。
「结果我们发现,霍华德果然在他其中一个模型及好几幅草图上,都签下了H。H。WAYE。」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迪德里希在轮椅上有气无力地说。他提起那已经毫无肌肉光泽、一根根血管浮在表面的巨手,盖住他的眼睛,「我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要做这样的事情?」
「老天,在这里成了被你利用的工具,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因为你要为霍华德冠上一个上帝之名。」
迪兹没有出声。
不过,过了片刻,他还是说道:「我觉得,很难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说,这些事——包括:为霍华德冠上上帝之名,然后为了这个目的,而捏造出霍华德的身世?这是我听过的最离谱的事情。」
「噢,的确是离谱,」埃勒里说,「但它真的发生了,而这是唯一的解释,没有其他可能。你捏造出霍华德的亲生父母,在菲德利蒂墓园的墓碑上凿了一个E字,让我因此而找出上帝之名的变位字,也因此指证霍华德触犯了『十诫』中的一诫。正如你说的,是太离谱了,范霍恩先生,而且牵强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它真的发生了。它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你对于人性和人类丰富的想象力,有异常深入的认识。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对离谱和牵强的事情有特殊爱好的人,范霍恩先生,你知道我的弱点!」
埃勒里有点情绪高亢起来,他欠身要站起来,但随即又坐下。当他重新开口,语调又恢复了平和。
「你必须让整个事件有个离谱的情节,范霍恩先生,但是在本质上,却必须是实际、平凡而合乎逻辑的。你计划中的目的,是要替霍华德冠上一个变位之后的上帝之名。经过比较之后,你选择了一个。也许当时你将选择范围缩小为两个:Jehovah(耶和华)和Yahweh,但Jehovah比较难搞。
因为从Jehovah当中抽出两个H霍华德签名中有两个H——之后,就只剩下j、e、a、v、a,比较难变位为一般的姓氏。但是Yahweh不同,去掉了两个H,你还有yaw、和e,可以让你轻易地变位成Waye。接下来,你只需要在莱特镇附近——或是斯洛克姆、或是康哈文、或是全国任何一个角落——找一对夫妇的坟墓,如果时间急迫,单身妇人的坟墓也行,但如果有一对夫妇是最好。这对夫妇必须是姓Waye(韦伊),而且是在霍华德出生之后死的,没有留下其他家人。」
「但是你没找到姓Waye(韦伊)的,只找到一对姓Way(韦)夫妇的墓碑。Way这个姓氏来自英国,而新英格兰州的主要族群是英国人,你不可能找不到姓Way的坟墓。你找到艾伦和马蒂·韦的坟墓之后,便开始编造他们的过去,也许正如你所说的,他们的确是务农的,那并不重要,反正你可以随你的需要,编出你要的事故。你有太多选择了。」
他肚子已经不再痛了,但他还是觉得冷。他的眼睛不看迪德里希。
轮椅上的老人说:「奎因先生,你说的这些……这些东西,究竟想证明什么?」
「要证明,」埃勒里说,「霍华德没有触犯『十诫』。说到这里,我可以讲,过去我说过霍华德触犯了『十诫』,而其中,至少有一诫的触犯,不是由霍华德做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是你的杰作。
「因此,今天当我坐在菲德利蒂墓园时我问我自己:如果霍华德没有触犯这一诫,有没有可能,他也没有触犯其他的呢?」
迪德里希咳起来,轮椅也跟着跳起舞来。他弯下腰,眼神狂乱,用力做了个朝着书桌过去的姿势。
桌上有个银制水壶,埃勒里从椅子上跳起来,过去倒了杯水,赶紧拿给这咳嗽的老人,他把玻璃杯端到迪德里希的嘴边。
而后,迪德里希说:「谢谢你,奎因先生。」埃勒里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坐下。
迪德里希的大下巴现在几乎快贴到自己的胸膛,眼睛闭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但埃勒里还是继续说:「我问自己另一个问题:我上次所说的那十条霍华德触犯的罪状中,有哪些可以确定是霍华德干的?范霍恩先生,我不是说那些表面的罪状、也不是那些他在被迫的情况下所犯的罪、或是那些别人加给他的罪名,而是那些他在自由意志下,直接应由他自己负责的。
「你知道吗,范霍恩先生……」埃勒里微笑,「一年前的那一天,我加在霍华德头上的十项罪名,我现在……我现在可以肯定,只有两项是他自己应该负责的——有点太迟了,是吗?」
迪德里希的眼皮眨了眨。
「我非常确定的一点是,霍华德爱上或以为自己爱上了莎丽,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非常确定的另一点,是霍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