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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日惊奇-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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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波利街典型的个人历史,埃勒里心想。但他开始困惑:坐在他身旁的莎丽,怎么一点也没有那种历史中的影子。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奇迹是很少见的。一身邋遢的莎拉·梅森,怎样成为的莎丽·范霍恩?
  她又笑了:「这真的没什么神奇的,埃勒里。」
  「你真是个令人气恼的女人,」埃勒里说,「好吧,怎么会呢?」
  「是迪兹。当时我年纪很小,又身无分文,仅有的亲戚,一个住在新泽西,那是妈妈的表亲;另一个住在辛辛那提,是爸爸的一个兄弟;而他们都不想要我。喔,因为他们也很穷,而且有一大家子,我不会怪他们。那时,我正要被法院送到斯洛克姆孤儿院去。也就是那时,迪兹听到我的事情,他是医院的受托管人之一,有人告诉他我妈妈去世,留下一个孤儿……
  「他从来没见过我,但是当他知道我是麦特·梅森——一个被他开除的员工——的女儿……我常常问他为什么操这个心,他都笑着说,那是一见钟情。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当他到布拉斯科太太在波利街的房子时,她是我们的邻居,是她收留我的,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她的样子,高大、结实、戴着金边眼镜的慈爱的女人。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布拉斯科太太正在点蜡烛,她们是犹太人,我记得她向我解释过,犹太人在星期五晚上点蜡烛,是因为在星期五的太阳下山后,便是安息日的开始,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好几千年。
  「我还印象深刻地记得,门上响起敲门声,小菲丽·布拉斯科去开门,一个巨大的身影走进来,看着四周的蜡烛和屋子里的小孩说:『哪一个是母亲刚刚去世的小孩?』真是一见钟情!」莎丽又微笑,带着点神秘,「我当时是个肮脏、受惊的小鬼,手脚和身体都瘦巴巴的。我很害怕,所以我抗拒,像只巷子里的野猫,」这次她笑出声来,「我想这才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幕,他想要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但是我挣扎,抓他的脸、踢他的脚。布拉斯科太太在旁边尖叫,那些小鬼也围着我又跳又叫……」
  她换了个表情:「我记得他有多么强壮、多么巨大、温暖,身上还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比厨房餐桌上刚烤好的面包还好闻。我不断尖叫和扯他的领带,而他则一直抚摸我的头发,同时轻声地和我说话。迪兹自己也是个斗士,他欣赏斗士精神的人。」
  霍华德站起来走向车子,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直接告诉他吧,好吗?」
  「好的,霍华德,」莎丽回答,然后接着说,「就这样,他和镇方达成了协议。他为我设立一项基金——细节我就不说了。我在私立学校长大,和一群友善、明白事理、积极进取的人在一起,用的是迪兹的钱。都是别的州的学校。最后,我进了莎拉·劳伦斯女子学院。在国外,我开始对社会学有兴趣,」她轻声地说,「我有两个学位,而我在纽约和芝加哥也做过更有趣的事情,但是我一直想回到莱特镇,在这里工作。」
  「在波利街?」
  「在所有的波利街。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事实上到现在还是。我们现在有一群有经验的职员在帮忙,有走读部学校、诊所、完整的社会服务计划。大部分都是用迪兹的钱。所以很自然地,我非常欣赏他……」
  「他一定也很以你为荣。」埃勒里低声地说。
  「我想一开始是这样的,不过……然后他就爱上我了。」
  「当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迪兹和我一直都保持联系。当我还在念书的时候,他坐飞机来看我。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爸爸看待,他比较像个大个子的、强壮的保护天使——肌肉比较发达的那种天使。如果我说他像个『神』,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不会。」埃勒里说。
  「我保留了他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我有一些躲在暗处偷拍他的照片;每年圣诞节我都会收到一大盒很棒的礼物;每年我的生日他总是为我准备一些非常特别的礼物,迪兹有非常不凡的品味,像女人似地敏感;在复活节,则有一束又一束的花。对我而言,他就是一切,一切美好的、强壮的……令人心理舒服的;他是当你寂寞时会想把头靠过去的地方——即使他人不在你身边。
  「接下来,我知道了他的一些其他事情:例如,在他为我设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基金之后的一年左右,他破产了,就在1929年那次萧条的时候。那笔基金并不是不能撤销的,他完全可以拿回那笔钱,把它用在他所需要的地方。但是他根本没去碰那笔钱。还有很多像这样的事情。
  「当他向我求婚时,我的心差点从我嘴里跳出来,我真地有点昏眩的感觉,我承受不住,太突然了……心中的感觉多得让我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经过这么多年仰慕、尊敬……现在他向我求婚!」
  莎丽顿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道:「我告诉他:我愿意,然后在他怀里哭了两个小时。」
  突然,她望着埃勒里的眼睛。
  「你一定要知道——真正理解到——是迪兹创造了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塑造出来的。这不只是钱和机会而已。他鼓励我成长、引导我的求学,他写来的信充满智慧、成熟,而且非常正确。他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师和我的忏悔对象——大多时候是通过遥远的通信。他对我实在太重要了,在我的信里,我甚至告诉他一些别的女孩不会告诉她们妈妈的事情。迪兹从来不要求我什么,他总是在那里给予我需要的语言、姿势和接触。」
  「如果不是迪兹,」莎丽说,「我只是下村一个邋遢的女人,嫁给工厂工人,挣扎着扶养一群营养不良的儿女,没有受教育、无知、充满痛苦、毫无希望。」
  她突然颤抖了一下,霍华德到车后面去,拿出一件骆驼毛外套,快步地走过来披到莎丽肩上。他的手停在她的肩膀上,而且,令埃勒里感到意外的是,她把手提起来,放到霍华德的手上,抓紧。
  「然后,」莎丽说,缓缓地望着埃勒里的眼睛,「然后我爱上霍华德,而霍华德也爱上了我。」
  「他们相爱」——这四个字不断愚蠢地在埃勒里脑海里翻腾。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条理。每件事都神奇地落到它们该落的地方,唯一让埃勒里感到震惊的是他自己的盲目。
  他对这样的发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非常确定造成霍华德失忆症的原因。他的分析结果告诉他,霍华德恨莎丽,因为她抢走了他爸爸的关爱。然而,他显然忽略了潜意识诡异而复杂的逻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霍华德恨莎丽,是因为他爱上了莎丽。她介入了霍华德和他爸爸之间。因为爱上她,霍华德将她从父亲身边带走——不是为了要拥有莎丽,而是为了重新得到迪兹。为了重新得到迪兹,并且可能也为了惩罚迪兹。
  埃勒里知道,霍华德和莎丽都不知道他们心里深处真正的这些原因。表面上,霍华德爱迪兹;表面上,他为了爱而遭受罪恶感的折磨。很可能就是这罪恶感,使得霍华德不断地隐瞒,隐瞒他和父亲妻子的关系,即使是当他求埃勒里前来帮忙的时候,还是隐瞒着这件事;当莎丽准备告诉埃勒里真相时,他又一次想要隐瞒。如果不是莎丽,霍华德还会继续隐瞒。
  埃勒里心想,虽然事情看起来是这样,而且也合情合理,但是却已经超过我所能的深度了,我无法在这样深的水里钓鱼,我没有足够的装备。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霍华德接受一流的心理治疗,带他回到过去,然后回来,同时完全忘记这整件感情。我必须冷静,否则可能会重重地伤害霍华德。
  莎丽不同,她的问题比较简单。她爱霍华德,不像霍华德那样,有着复杂的对抗性的情感,她只是喜欢霍华德。但如果她的问题比较简单,解决问题的方法反而比较麻烦。毋庸置疑,和霍华德在一起让她很开心,但是,霍华德的爱是假象,一旦目的达到,假象会自然破灭,然后……他们到什么程度了?
  埃勒里问:「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很生气。
  霍华德说:「超过该有的程度了。」
  「我来说吧,霍华德。」莎丽说。
  霍华德又说了一次:「超过了……」声音显得歇斯底里。
  「我们一起说。」莎丽冷静地说。
  他的嘴唇动了动,中途却转过头去。
  「那由我来说好了,霍华德。埃勒里,是在今年四月发生的,当时迪兹飞到纽约找他的律师谈事情,为了业务……」
  莎丽发现自己烦躁不安,迪兹要去好几天,下村本来有些工作要做的,但是那天她一点兴致也没有……
  「我知道,在那天以前,我从来也没想过那回事,我只能说……我没想过,一直到……一切都太迟。」  
  埃勒里点头:「我懂了。你没有想过,可是它发生了。那么,你们俩打算对他隐瞒这件事。那么然后呢?」
  「其实还有,」霍华德说,「因为是我们欠他的。如果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他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认识莎丽——例如在她成年后才遇到她、然后娶她——事情就会好办些。但……」
  「但现在你觉得是他创造你的,没有他你就什么也不是,而莎丽也有同样的感觉,」埃勒里说,「我想这一切我都很了解。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做了哪些补救?因为,很显然的,你们曾经想过办法,但是你们的办法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你们做了什么?」
  莎丽咬着嘴唇,紧紧地。
  「做了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我们当时决定,要让一切结束。要让同样的事不再发生,我们必须努力把它忘记。而不管我们有没有忘记,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发生了。最重要的是永远、永远不能让迪兹知道。」
  「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而迪兹也不知道,」莎丽说,「我们把那件事给隐藏起来了。只是……」她停住了。
  「说啊!」霍华德的大叫传遍了湖面,惊起了四处的鸟儿,它们飞到云端,远去,然后消逝。
  那一刻,埃勒里以为会有一场严重的灾难发生。但是,霍华德脸上的抽搐不久就消失了,他把手放进口袋里,颤抖着。
  埃勒里几乎听不到他在说话。
  「这种情况维持了一个星期,然后……因为还是跟她呆在一个家里,必须在同一张饭桌吃饭、必须每天演十二小时的戏……」
  「你可以离开呀!」
  「我给莎丽写了一封信。」
  「噢,不。」
  「是一张字条。我不能跟她讲话,但我必须找个对象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一定要把它说出来。所以把它写在了纸上。」霍华德突然哽住了
  埃勒里眨了眨眼。
  「他一共写了四封信给我,」莎丽说,她的声音微弱而遥远,「都是情书。我在房间里找到的,在我的枕头下,或是在我的梳妆台抽屉里。都是情书,任何一个小孩子看到其中任何一封信,都可以知道那一天一夜在那座小屋里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得不仔细,那些信里讲得更坦白,信上写了所有的事——很详细的。」
  「我那时简直疯了!」霍华德沙哑地说。
  「想必,」埃勒里对莎丽说,「你把它们都烧了?」
  「我没有。」
  埃勒里跳出车外。他气极了,气得想转身穿过树林,沿着白色的马路下山,经过羊群、牛群、小桥、围墙走四十五英里路,回到莱特镇,收拾他的东西,去火车站,搭火车回到纽约,恢复清晰的神智。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走回到车子。
  「抱歉,你说你没有烧,那你是怎么处置这些信的,莎丽?」
  「我爱他!」
  「你怎么处置这些信的?」
  「我不能!那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怎么处置这些信的?」
  她绞着手指头:「我有个老式漆盒,好多年前买的,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的一间古玩店买的,因为它有一个活底,我可以把秘密放在里头,例如……」
  「迪兹的照片。」
  「迪兹的照片,」她的手指头有点僵住了,「我从来没告诉别人那盒子的底层,即使是迪兹也不知道。我觉得那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笑。我把平常戴的珠宝放在盒子里,然后把那四封信藏在底层,我以为那会很安全。」
  「发生了什么事?」
  「收到第四封信之后,我恢复了理智。我告诉霍华德,他绝对不能再写了。他再也没写过。接着,大概三个多月前……是六月……」
  「我们家遭了抢劫,」霍华德大笑,「是个寻常的小贼。」
  「有一天当我在城里一家美容院做头发时,那小偷闯进了我的卧室,」莎丽轻声地说,「把那漆盒偷走了。」
  埃勒里用两个食指揉了揉眼皮,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涩而发热。
  「那盒子里塞满了贵重的珠宝,都是迪兹给我的东西。我知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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