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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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蒙番铁骑中……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东翁,这就是现实。”高老夫子笑笑:“人活得长久了,经历过大风大浪,锐气随见
识而减,对人生多一分体认就多一分成熟。等到有了家室之累,顾虑也就日益增多。血气方
刚,所想所做都是为自己;上了年纪,会为别人着想,知道易地而处。这些人从内地来河西
安身立命,必定有他们弃繁华就边荒的充足理由,怕的是他们不仅是有意谋夺兴隆牧场作为
根本,进而遂行更大的阴谋,因此,东翁筹谋对策,必须谋而后动详加斟酌。”
“情势恶劣,已由不了我们,”石场主焦灼地说:“只有暗中积极防范意外,非必要就
不走极端,在不影响安全下可与他们和平共存,与亡命之徒正面冲突不会有好处的,暂时的
容忍并不等于屈服,我们要等候机会找出他们真正的意图,才能决定对策,所以诚儿仍得和
他们周旋,不妨虚与委蛇,以便了解他门的布置和实力,知已知彼,虽不胜亦可自保有
余。”
“大哥,我们不是失去主动吗?”副场主有点不放心:“这不是姑息养奸吗?依我的意
思,还是立即加以无情的打击,彻底在他们气候未成之前摧毁他们……”
“那将会迫使他们挺而走险,兄弟。”石场主苦笑:“他们能以十条命拼我们一条命,
我们能拼得起吗?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我们能冷静应付,就可以把他们的锐气逐渐削
减,等完全了解他们的意图之后,再加以致命的打击,岂不永除后患?”
“老朽同意东翁的作法。”高夫子捋须点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诚智勇双全,不难
应付这些亡命之徒。”
第三天近午时分,石诚带了两名伙计,进入临水堡东面的十二里庄。这是一处路旁的歇
脚站,仅有十余户人家,两座小食店和茶亭。官道上行旅不多,有则成群结队而过。
他在一座小食店前下马,在拴马栏上紧妥坐骑,三人进入空荡荡的店堂。
“喝!石少爷,好久没来啦!”店堂中两店伙之一笑吟吟上前招呼:“不像是去双井
堡。坐,喝碗茶。”
“李三,哈哈!你好像长了膘啦!”他大笑,在一张食桌前坐:“生意不太好,卖不掉
自己吃。喂!赵老七这些日子好像失了踪,到何处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赵老三攀上了高枝儿。”李三撇嘴:“早些天,我在山里马家子赌场,听人说起他跟
人合伙贩牲口,往双井堡那边去了,其实却是到了那一边。”李三用手往北一指:“四眼狼
那边。少爷,三位想吃些什么?”
“来三壶酒、切些肉脯来。”他喝了半碗茶:“他多久没露面了?”
“半个多月啦!小七子,快去准备吃的。”李三放低声音:“四眼狼那群蛇鼠,也很久
没在外面走动了,你说奇怪不怪?”
“也许,他们真的改邪归正,做起生意来了。”
三人饱餐一顿,出店时,石城已有了五分酒意。官道上传来急骤的蹄声,驿铃声清脆。
两位武装骑军,护送着腰悬驿铃背了招文袋的驿卒,三人三骑从东西驰来。
“你两人先回去。”他上了坐骑向两位同伴说:“我到四眼狼处走走。”
“这……少场主,那地方……”一位同伴说。
“不要紧,我会眼睛放亮些的。”
这里有一条小径向北伸展,通过草木丛生的两处小山梁,五六里外便是长了杂草的荒
野,不时出现一些山丘和雨水冲刷而成的一两丈深地隙,直通向十五六里外的边墙。距边墙
五里之内,不许居民接近,如被巡逻的官兵查获,很可能被判劳役百日。五里之外,可以放
牧活动。
边墙每距十左右,有一处有烽火台的据点,驻军自五十名至一百二十名,平时派巡逻队
沿边内边外往复巡查,刁斗森严。
他策马进入树林,绕过一座小山,驰入一条宽有三四丈,曲曲折折的地隙。
兰州是九边之一,河西这一带称为甘肃边,边墙曲折重叠长有数千里,那能每一处皆派
兵严密防守?因此,有许多地方,成了走私者、罪犯、强盗、谍探、流民的逃捕薮。这些人
进出边墙有如家常便饭,真正被抓住砍头的倒楣鬼,都是些不知门路的生手,老手们不但可
以自由出入,甚至可以带领驼队往来。
四眼狼马振威,也叫马回回,就是高台千户所至肃州一段边墙的混混头儿,走私者兼强
盛。
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矮林中,一栋林棚屋前系了十余匹座骑,有两个人躲在右侧的小冈
树丛中担任了望,却没看到从北面反绕回来沿地隙接近的石诚,等到人马在屋北面的矮林中
出现,已来不及发出警讯。健马已飞驰而进,片刻便冲到棚屋前。
屋内的人听到了急骤蹄声,一个人掀开皮帘抢出门外。
枣骝冲到,石诚一跃而下。
“咦!你……石少场主……”那人讶然惊呼。
“怎么?”他轻摇马鞭抢近:“马回回在吗?”
“你不能进去。”那人伸手拦住去路:“马爷有客人,你……”
“客人?不是偷马贼?”他左手疾伸,抓住那人的右手向外一挥:“马回回,你不迎
客,我可要进来了。”
声未落,人已掀帘闯人。
席地而坐的六个人正挺身站起,双方照面。坐在下首那位中年人深目稀眉,高额厚唇,
穿灰色合子布宽短掩襟衫,头缠白巾,眉骨特高,像是长了四只眼,腰带上佩了弯刀,一看
便知有大半回纥血统。其他五人皆穿了回装,但有三个一看便知是汉人。
“石少场主,你……”四眼狼脸色大变:“你怎……怎么乱闯?”
“早几天,敝牧场西谷草场丢了十二匹枣骝,我不能来?”他插好马鞭,脸色一沉:
“除了你手下的偷马贼,本地的贼决不敢动敝牧场的歪念头。说.他们是何处来的?白亭
海,对不对?”
“冤枉、石少场主,你……”
“住口!你还敢叫冤枉?赵老三领的路,对不对?”
“不,请不要冤枉好人,赵老三不在我这里……”
“别想赖,你乖乖把他们交出来,不然……”
一位鹰目钩鼻的人拉住了正要分辨的四眼狼,向前阴森森地迈进,在八尺外止步,冷笑
着说:“你就是兴隆牧场的石场主?看样子,你很神气。”
“不惜,是我,你是……”
“不必问在下是谁……”
“那你一定是偷进来的偷马贼。”
“混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本来就是有意生事而来,立即乘机动手。快,拳出如电
闪,砰一声响,右拳吻上了对方的左颊,右手跟踪来一记短冲拳,在对方的腹上开花,再一
掌反劈在对方的右颈根。一连三记快速绝伦的打击,每一记皆结结实实。
“该死的东西……”另一人咒骂着凶猛地从侧方冲上。
他扭身向敌,起右脚斜踹,重重地蹬在对方的小腹上方,快得令人目眩。
砰匍两声大震、两个人先后摔倒。
一声虎吼,他扑向第三名汉人,充分表现出边荒青年快速勇猛的狠斗精神,与无畏的斗
志,声势极为猛烈,贴身搏击有如疯虎。
第三名汉人身手极为高明,双手上封下格沉着应付,但仍未能遏止他狂风暴雨似的攻
击,一照面间,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双方各挨了对方十记重击,幸而都能护住要害。快速的
缠斗真也不易击中要害,进入乱打死缠景况,看谁能在混乱中击中对方的要害,看谁的耐力
能支撑到最后胜利的到来。
在石诚方面来说,他的体能与气势,在他这种年龄,正是达到额峰状态的最佳时期,环
境的锻炼使他禁受得起打击,他该有获胜的信心与意志,这是他先天上的优势。
可是,优势终于失去了,本来相当均衡的局面,因被击倒的两个人重新加入而被打破。
两个被击倒的人已回过气来,伤势并不算严重,先后爬起加入混战,一阵死缠,石诚便
感到有点不支了,在连挨了几记重拳之后,终于被人从后面一脚踢翻。
三个围攻他的人,也成了强弩之末,全部脚下虚浮,头青面肿精疲力尽,喘息声有如牛
吼。
四眼狼与三名同伴,先前被凶狠的恶斗惊呆了,见石诚倒地,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
约而同一拥而上擒人。
石城猛地侧滚而起,匕首出鞘,拉开马步大喝:“四眼狼,拔刀冲上来!”
他这时的神情狂野威猛目光凌厉,明显地表现出他正在盛怒之中,出手必定凶狠无比,
气势惊人,四眼狼如果真的拔刀冲上去,很可能要挨上一二十匕。
三个家伙吓了一跳,骇然后退。
他向门口退,门口赶回来的两个望风的人。刀已握在手中,但却不敢拦阻,往两侧让出
退路。
他退出棚屋,解下坐骑。
“四眼狼,我给你没完没了。”他上马收匕首狠狠说:“你人多,今天你走运,下次,
哼!”
“阁下。不要走,咱们谈谈。”那位曾被一脚踹倒的人。抢出门外高叫:“谈谈对你有
好处的。”
“偷马贼犯的是死罪。”他兜转马头:“没有什么好谈的,除了将所偷的马送回,没在
谈的必要。”
“咱们犯不着低下得去做贼偷马,但我可以透露偷马贼的消息。”那人说,脸上有阴森
的狞笑:“条件是此后阁下不要来此地打扰,不要再找回眼狼的麻烦。”
“在下知道你这人不好惹。”最后与他缠斗的人有气无力地说。“在本地,兴隆牧场有
强大的号召力,你回去高声一呼,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往这里赶。”
“你知道就好。”
“所以,咱们怎会愚蠢得冒险去偷贵牧场的马?”
“不见得,能逃的地方辽阔得很,从这里逃出边外,要不了片刻工夫,马是最容易出手
的东西。”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条件如何?”
“如果你的消息可靠。在下当然答应。”
“当然可靠。”那人用手往东北一指:“红柳坡,人和马都在。”
“骸沟?”
“对。”那人点头:“要快,回去叫人来还来得及。”
“但愿你的消息可靠,后会有期。”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健马放蹄飞驰。
蹄声先在北面传来,然后转向东北,逐渐去远。
“蓝老兄,你怎么骗他?”四眼狼向那人埋怨。“他这一去扑空,要不了多久,附近所
有的壮丁都会像风沙般刮来,咱们死路一条。”
“他不会扑空。”
“红柳坡除了骸骨和鬼,那来的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那人往屋里走:“这小畜生力大如牛,浑身皮粗肉厚禁得起打
击,身手又快得惊人,我竟然栽在他手下了。日后,哼!四眼狼,咱们继续商量重要的细
节,以便早些离开。”
石诚的确是往东北方向走的,那一带风峦起伏,荒野有许多石碛地带,七八里外地名红
柳坡,但人们却称之为骸沟。原来那一带是早年的蒙人和番人弃尸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不
再有蒙番使用,风化的骸骨依然散处在附近。本朝匡复河西之前,这一带直至边外的弱水流
域,住了许多蒙人和番人。这些人是从中亚迁来的,保持有最坏的习俗,不掩埋尸体,死人
抬放在荒野让兀鹰啄食,皮肉不吃光,死者便上不了天堂。
骸沟,到处可看到风化的骸骨,鬼打死人,无人敢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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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至北面的石碛地带与草原地带,食尸鸟不限于自中亚、非洲飞来的秃鹫(独头鹫、
秃鹰或兀鹰)。雕在捉不到猎物时,也食尸。而成千上万的乌鸦,更是糟透了的清道夫。甚
至那鸟中之王金鹰,饿急了也参加食尸大宴。河西所能看到的巨型猛禽中,恐怕只有翼展一
丈的蓝黑色青鹘,是不屑食尸的高贵王族。
这带真荒凉,除了飞禽与山猫狐兔,不但不见人踪,也没有马牛羊,百十年来,就没有
人肯在这附近地区定居。但当黑夜来临,狼吼枭啼鬼火飘浮,偶或可发现憧憧鬼影。那是一
些罪犯和走私者,在这里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中间的一座小帐。
帐内设有简单的睡具,一只小包裹,一些换下待洗的衣裤。
蒙人番人都不喜欢沐浴,没有将衣物穿了一次便换下洗涤的习惯。而且。这些衣裤是精
工缝制的天蓝色绢料劲装。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检查。好家伙,里面除了一套黑缎夜行衣和两套短袄两件青袍外,还
有一双快靴。一只革囊内盛了金银和一些金银首饰,以及江湖人使用的火褶子、飞爪百练
索、开锋的制钱、一串百宝匙……看了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