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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没有月亮的晚上-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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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湄,让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到天涯海角,随便你挑选什么地方。〃
  他总不肯承认我俩之间已告终结,人都有这个毛病。
  〃你在此地还有生意。〃
  〃你不必理会,这些不重要。〃
  〃不,我不想离开本市。〃
  〃可是你一直催我走。〃
  〃那是以前。〃
  〃以前?至多是三个月前的事。〃
  〃三个月也是以前。〃
  〃海湄,你竟与我狡辩。〃
  〃国维,我记得你同意分手。〃
  〃那也是以前的事,那时,我以为你说着玩。〃
  〃对你来说,我除了玩,什么都不会。〃
  〃你倒来告诉我,你还会什么?〃
  我答不来。
  〃你同朱某,也玩够了吧?〃
  他知道了。
  〃你以为他会认真,他会娶你?〃
  〃你错了,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还是你介绍的,记得吗,在赌场。〃
  〃普通朋友?他把普通朋友的手套挂在车头干什么?〃
  〃什么手套?〃我说。
  〃你的手套,红色的长手套。〃国维说。
  〃城里许多女人有那样的手套。〃
  〃真的?你不曾同他来往,你是清白的,我冤枉你?〃
  〃是。
  〃自什么人那里你学会撒谎,令堂大人?〃
  我不怒反笑,〃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一切坏因子都在我血液中,好了吧?〃
  〃他不会善待你,你不是他对手——〃
  〃国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出名的浪荡子,沾染的女人不计其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不过听上去他同你很有相似的地方。〃
  〃海湄,让我保护你。〃
  〃我可以照顾自己,国维,我搬出去之后,你可以来探访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他铁青着面孔站起来,离开房间。
  我听到他在门外下锁。
  〃国维,〃我扭动门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转身去开窗,窗亦锁住。
  电话线早已切断。
  这是陈国维泄愤的方式,越是这样,越使人觉得深陷牢笼。
  我冷静地取过椅子,撞向玻璃,然后自长窗底格钻出去。
  碎玻璃的棱角少不免割伤身体,我像逃一样翻过露台往街上跑。
  从露台出去已成为习惯,我大笑着向周博士家走去。
  她迎出来,〃你终于来了。〃
  她的家非常别致考究,我已无心欣赏,挑张靠墙的沙发坐下,用着椅垫争取安全感。
  她说:〃怎么不预先通知我一声。〃
  〃事情来得突然,我是逃出来的。〃
  她愕然,〃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陈国维是个很戏剧化的人。〃
  〃我叫人去整理客房。〃
  〃不用,我在沙发上睡一夜即可,所有物件仍在陈宅,明日天亮要回去取。〃我说。
  〃你可以长期住在这里。〃周博士说。
  我微笑,〃不要哄人欢喜。〃
  周博士诧异,〃我是这么无聊的人?〃
  〃不,对不起。〃
  我想到许久之前,外祖母打抱不平,意欲把我自父亲手底下领出去养,继母得些蛛丝马迹,顿时堆笑说:〃真的?不要哄我白欢喜。〃句句话都挤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什么都不包涵不体贴,管谁跑到街上去死,与她无关。
  周博士握着我的手,〃割伤的地方要理一理。〃
  〃谢谢你。〃
  〃来,喝碗汤。〃
  一听到汤,又吓大跳,不知是什么珍贵的药材熬动物的哪一部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
  不过这一切不久都将成为过去。
  〃男友处与我这里,你选此地。〃周博士说。
  〃啊,那里去不得,进去容易出来难。〃
  〃你认为我处安全?〃
  〃自然。〃
  〃那证明你想同时摆脱两名男士。〃
  〃是是是,给你猜中。〃
  〃他们怎么想?〃
  〃照规矩是不甘心。〃
  〃你应该做得像是被他们摆脱一样。〃她笑。
  〃我又不甘心。〃
  〃只要实际有得益,何必沉不住气。〃
  〃我没有那般炉火纯青的演技。〃
  〃陈先生最生气?〃
  我点点头。
  〃你要小心。〃
  我也隐隐觉得要小心,都有预感会有下文,但是小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骂也骂过,吵也吵过,哄也哄过,国维应当罢手。
  但心里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明天我会搬进自己的地方。〃我说。
  〃还没有装修好,油漆未干,睡在那里当心发风疹。〃
  随便什么都好,总得走。
  我打个呵欠。
  周博士微笑,〃休息吧。〃
  呵欠。从没打过阿欠,紧绷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动作的,今日居然掩着嘴打起阿欠来,可见有信心开始新生活。
  周博士递上一叠毛巾,我漱洗后上床。
  床褥冰冷,蜷缩着入睡,双脚一直没有暖和。
  没有一张床是熟悉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搬到新家,关在屋里,先睡上十日十夜,孵熟再说。
  若不是国维出头,继母一家人不会撤消控诉,若不是国维出头,也无法获得生母的遗产。
  一直感激他,只是无法同他做夫妻。
  天蒙蒙亮,双眼干涩,睁不开来。
  隐约间有人推开房门进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在我头枕底摸到手袋,抓在手中。
  银灰色的华丽丝睡袍一闪,我放下心来,这是周博士,女人即是女人,无论事业多成功,也有柔弱的一面,连一件睡衣都穿得这么考究,独自芬芳。不知道她进来干什么,但我握着手袋的手却松汗来,这是她的家,她当然可以自由出人,或者她进来寻找什么东西。
  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太早了,不知说什么话,不过发觉双脚已经暖和。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颇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响,我纳罕起床。
  刚欲睁开眼睛,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他们每一个人都仍把我当小动物,连周博士也不例外。
  刚欲出声,只觉她趋向前来,一阵香气,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她柔软丰盛的嘴唇已经贴在我的脸庞。
  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一刹间僵住,竟没有推开她,只觉悲哀如无底深渊,我正向其中堕下。
  她知道我已醒,双手捧住我面孔,〃海湄,〃她喃喃叫道,〃海湄。〃
  我自床上坐起,一手隔开她。
  只见她双目布满红丝,仍然捧紧我面孔不放。〃
  我挣扎,〃周博士,我以为你是真正的关心我。〃
  〃海湄,我当然关心你。〃她喘息。
  〃但不是这样。〃我说,〃不是这样。〃
  她松开手,〃我以为你明白。〃诧异不在我之下。
  我无限失望地看着她,神色十分厌恶,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癖好,世上竟不再有正常的人了。
  我指着她:〃你原是我的明灯!〃
  〃我仍然可以做你的导师。〃
  〃为什么要牵涉到肉欲,为什么?〃
  〃因为我们靠这具肉体做人,海湄,别告诉我你只与男人在沙滩手拉着手散步。〃
  〃但你是不同的。我对你寄望那么高——〃我再也说不下去,掀开被子下床。
  我站在窗前,心情之失落,难以形容,与周博士相处数月,无形中已产生浓厚感情,她代表光明希望理智,一切美好面,但今晨她却把自己拉到与我同一地位。
  此时她也冷下来,〃对不起,海湄,以你的敏感,我以为你早已看出来。〃
  我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十分悲哀。
  并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好,至今还存幻想,无端把周博士封为偶像,待发现她与常人无异,便把她自高台拉下来,诸多挑剔。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滑开。
  〃你接受我邀请,你并没拒绝,我以为你已考虑清楚……〃
  我忍不住说:〃是我不好,全属误会。〃
  〃我并无刻意隐瞒什么。〃
  〃我的错。〃
  我一直在寻找完美的偶像,但世上只有人,没有神。
  果然,周博士恢复她平时雍容的姿态,略为尴尬地说:〃海湄,我只是一个人,我渴望获得共鸣。〃
  〃你的生活习惯并不过分,只是——〃我摊摊手。
  老毛病又回来了,紧要关头总是难以表达自己,我困难地吞一口涎沫,〃只是,我不能够同你,我太过尊敬你,不可能。〃
  我取过衣服,一件件匆忙地套上。
  〃你到什么地方去?〃
  〃对不起。〃
  〃海湄,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不。〃
  〃海湄,你听我说,我不会侵犯你,〃她伸手来拉我,〃你不能功亏一篑——〃
  我忽然无法忍受,这同我父亲以及陈国维有什么不同,都不肯放我走,都要在我身上获得满足。
  我尖叫起来。
  她松开我。
  我抓起手袋,瞪着她。
  她退后一步。
  〃我不多说,我现在就出去,〃她扬起一只手,〃我这就走。〃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至门角,飞快地转出去。
  我吁出一口气,坐下来,用手捧着头。
  连周博士也失去了。
  我穿上大衣,冲出她的住宅。
  笨,真笨,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原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温言相向,她不见得会勉强我。
  但失望的痛苦大大,无法适应,反应过激,自此失去一个朋友。奇怪,千疮百孔的我,却希冀有十全人格的朋友,幼稚。
  这不是笨是什么? 
 


  
 
 
  
 

第10章 
 
  人海茫茫,像周博士这样热心的人并不容易找,她待我的确好,是真心。
  现在回去已经太迟,两个人的胆都已被对方吓破。
  清晨街上行人不少,个个转头来看我这个衣冠不整的女人,我苦笑。
  刚在此际,一轮车于停在我前面,电光石火间,已经看到挡风玻璃前倒后镜上挂着一双红手套。
  我的长手套。
  我立即拉开车门跳上去。
  〃我一直跟踪你。〃他微笑。
  我苦笑,他这么招摇,像是不知陈国维也派人紧随我。
  〃你看你,身上有伤痕,在什么地方与人打架?还有,衣服扣子全无扣好,怎么一回事,碰见只老虎?〃
  我一怔,他的口气与陈国维何其相似。
  〃是雌老虎吧?〃
  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无谓转弯抹角。〃
  他收敛笑容,〃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现在知道了。〃
  〃她在本市很著名。〃
  我却要拖到今时今日才省悟,什么都比人慢半拍。
  若果早一点明白真相,周博士就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沉默。失去她的友谊是很大的一项损失。
  〃你一直到她写字楼去,却没有留意到?〃
  我疲倦地说:〃别再说她了。〃
  〃她没有得偿所愿吧?〃
  〃再问下去,我只好下车了。〃
  〃你是一个怪女人。〃
  国维要知道我与他的事,他又要知道我与周博士之间的事,目前我只想一个人独处。
  〃请送我回家。〃
  〃哪个家?〃
  〃我自己的地方。〃
  〃还在漆地板。〃
  〃我知道。〃
  他沉默,不再争辩,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地板已经干了,有一角阳光自窗台射进,我靠墙坐在地上。
  他提醒我,〃陈国维四处找你。〃
  国维疯了。
  找我回去干么,空摆在那里。
  〃他已经知道我同你有往来。〃
  这是唯一的原因,有人争,故此物件价值陡升,陈国维疯了。
  我懒洋洋地问:〃如果陈国维与你决斗,你会不会为我应战?〃
  他一怔,随即煞有介事地说:〃那要看用剑还是用枪。〃
  我笑,与他在一起始终有这种快活,我笑出眼泪来,瘫痪在地板上。
  他温柔地说:〃来来,请你控制自己。〃
  我伸个懒腰。
  〃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
  〃可以应付。〃
  〃我派人送日用品来。〃
  〃不。〃
  我害怕,怕他们抓住我不放。
  〃我同陈氏是不一样。〃
  我强笑,〃我知道。〃
  〃这里连电话都没有。〃
  〃我有办法。〃
  〃陈国维找上来,你如何应付?〃
  我狡狯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叫他去找你。〃
  他啼笑皆非,〃好,叫他来,相信我可以应付。〃
  他的信心不是假装的,我有一丝怀疑。
  〃我有事,先走一步。〃
  有事,他已开始有事,多么惆怅,著名的浪子都得抽时间办正经事。
  那种腐败得什么事都不理的年代早已过去,此刻陈国维比他更有条件闲荡。
  我温和地说:〃去吧。〃
  他略一迟疑,开门离去。
  他走了以后,我环顾一下,真的,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最低限度得把那两只箱运出来。
  我请旧佣人帮忙,自己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候。
  (母亲偷走的时候,心情是否与我相仿?)
  女佣提着不轻的箱子,气咻咻下来。
  〃陈先生在家?〃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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