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凉亭,急匆匆跑回住处。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方破阵掀开丝棉薄被下床,自有小鬟过来服伺穿戴洗漱。
那小鬟比方破阵稍长一、两岁,一张瓜子脸蛋雪白粉嫩,模样儿十分俊俏。她进得卧房,眼波流转,见方破阵昨晚脱下的腌脏衣裤,扔了床前一地,走过去收拾好,打作一个大包,笑道:“少爷,昨儿个夜里你定是摔了个大跟斗,要不怎么这些衣裳上全是烂泥巴?臭也臭死啦。”说着抿嘴吃吃而笑。
方破阵瞪了她一眼,道:“真没规矩!一大清早,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那小鬟白他一眼,见他光着上身,只穿了条短裤站在床前,睡眼惺忪,却偏偏双手叉腰,极力装出一付老气横秋的模样,不禁好笑,道:“是啊,一大清早起床便数落人家,还真有大少爷的架子!”这小鬟平素侍侯方破阵周到细致,二个年岁相若,名为主仆,实是玩伴,平时嬉戏惯了,这主仆之分守得也不甚严,因此常常敢向小主人撒娇。
方破阵应方腊之请,今日须得逃学放牧一日,此事决不能让祖父得知,他心虚之下,但想昨晚与方腊的约会,万万不可透露出去半点风声。先前见那小鬟一进卧房,话题即便扯上污衣,怕她深究下去,自已不好应对,因此装出一付大人神情来责备她。这在他而言,意思是要“先声夺人”,好令那小鬟有所顾忌,不敢乱问。待见这小鬟非但不怕,反而恃庞而娇,他便也没了主意,只得道:“衣裳脏了有什么稀奇,你可不能去告诉姆妈。”
那小鬟黑如点漆般的一对眸子转了两转,笑道:“对啊,衣裳脏了是没什么稀奇……”走到门外,将手上的脏衣裤放下,拍拍手,重新入房接着再道:“……告诉大奶奶也不打紧!”方家三世同堂,下人称方有常“老爷”,方庚这一支是长房,称为“大爷”,方破阵之母周氏便是“大奶奶”了。
方破阵大急,走上前去拉起她的一双小手,说道:“好小禾,好姐姐,我不许你去告诉姆妈,要不然,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和你说半句话!”语气又是讨好,又是恐吓。
小禾脸上一红,抽回双手,说道:“和你闹着玩的,你也当真,我哪儿敢啊!好啦,好啦,快过来,我伺侯你穿衣洗脸,上学可别去晚了。”方破阵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说的,你可不象莲儿,我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去姆妈跟前说三道四,惹人讨厌!小禾,你真好,回头我可得好好赏你些什么。”小禾噗哧一笑,道:“啊哟,那可不敢当。”
盥洗完毕,用过早饭,方破阵出得大门,往东行出十余步,眼见长街寂寂,四下里更没半个人影,便又迅速折回,去了牛棚。
二、
到了牛棚,只见十数头耕牛或立或卧,都在反刍嚼草。他只觉鼻端臭气阵阵,中人欲呕,便用手捏住了鼻子,另一只手去将棚门一一打开。他何曾做过这等腌脏粗活,手忙脚乱自不待言,好在群牛驯服,他牵了那头昨日曾骑过的大牯牛当先而行,其余的全都乘乘跟出。天色尚早,幸喜路上未遇行人,出村落,循小径来至后山一处山谷,但见青草遍野,朝露点缀其间,宛如一颗颗珍珠般晰晰生辉。他松开手中牛绳,群牛四下散开,三三两两,埋头吃草。
方破阵左右张望,见东端不远处有一块大青石,平整光洁,于是走过去坐下,折了一株稗草,信手撕折起来,一边撕折,一边想心事。
思绪散开,最先浮现于脑海的,自然是方腊昨晚的威坪之行。昨晚方腊不顾山路险阻,冒雨摸黑赶往五十里外的威坪城,当是事逢急遽,不可稍有延误。此节显而易见,方破阵虽是年少,心智未开,却也看了出来,至于究竟是何等急事?那便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了。昨晚他躺在床上猜想了半宿,头绪全无,他知道方腊父母双亡,唯一的一位姐姐又早已远嫁他乡,威坪城内并无任何亲朋熟人,探亲决计是不会的,即是如此,那么凭方腊这么一位半大不小的少年,孤苦无依的一个小牛倌,又能有什么重大紧要之事,何需如此行色匆忙?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犯困上来,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眼下复又想起此事,他明知自已决计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便也不再劳神猜测:“有什么好瞎猜的,等到傍晚十三哥一回来,自然会向我说个明白。”跟着又想:“从咱们万年乡去威坪县城,得经黑松林。听大人们说,林中常有吃人心人肝的强盗出没,村子里有人要去县城,都得成群结队,数人相伴上路才行。这事想必十三哥也知道,可昨晚他还敢独自上路,这胆子也忒大了!怪不得爷爷说他是煞星转世,魔王投得胎。”对方腊胆量之大,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将一把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稗草,扔在脚边山地上,随手又折过一株来撕扯,思潮兀自起伏不断:“爷爷好象很讨厌十三哥,难道说十三哥真得便是‘煞星转世,魔王投胎’?我瞧不象,多半是爷爷不喜欢十三哥,才故意这么说。其实我早就明白,十三哥心里也挺恼恨爷爷的。往后在爷爷跟前,我可得帮十三哥多说些好话;对十三哥也须分说清楚,爷爷对下人一向严历,也不见他对谁好些了,唉……”
叹气声中,大有苦恼之意。跟着又想起昨日与方腊共骑一牛时,自已曾说要去恳求祖父,要令方腊也能和自已一般去义塾读书,可当时方腊想必是觉得此事终归太也渺茫,祖父决不会答应,并未拿自已的话当回事,且言语间对祖父也大有怨恨之意。他出生一十四年来,衣食不愁,又得祖父、父母宠爱,原本不知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愁苦烦恼,但眼下见彼此无话不谈的好友,与至亲至爱的祖父互存怨嫌,这于他实是一件苦恼烦心之事;更隐隐觉得,随着自已一天天长大,这苦恼也会一天天变大,变得抛之不开、挥之不去。
苦恼一阵,终是孩子天性,既然想不出什么排解二人怨嫌的善策妙计,也就暂且不去管他。心念转处,忽又想祖父素来对自已寄于厚望,于自已的学业常加督导,今日逃学放牧之事若被拆穿西洋镜,必定衷矜惩创,闹不好还会挨顿板子,又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眼见群牛觅草食稗,渐渐散开,越吃越远,他的思绪也如群牛,一经松缰,便也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他一会疑惑,一会苦恼,一会惶恐,渐感心中烦闷焦躁,于是便从大青石立起,对着空谷纵声大呼,胸膛中一股浊气得以渲泄,稍觉舒畅,心想:“左右无事,何不练上一趟‘鹤鸣八打’。”
拣了块平旷草地,拉开架式,练起师傅传授的“鹤鸣八打”来。但见他拳击脚踢,一招一式,俱是有板有眼。练到酣畅性发处,忍不住大喝一声,沉腰收腹,双臂一上一下,横封当胸,正是一招“丽樵鹤列”。
“鹤鸣八打”虽只“延颈式”、“飞翔式”、“亮翅式”、“落雁式”、“啄食式”、“梳翎式”、“冲天式”、“立步式”,区区八式,但每式均含正反攻守四个变招,总共是四八三十二记招数。这路“鹤鸣八打”,乃正一教所有武学根基之所在,正一教中但凡修习高深武功者,任他何人,都须从这路朴实无华、而又孕含武学至理的拳术入手,而后循序渐进,由浅入深,“三才拳”、“五行抓”、“龙虎剪梅手”……一步步练将上去,最终得以参修“无极先天功”这门道家无上神功,决计无人能超越此径而练成高深武功。这并非是说正一教中人,人人皆是因循守旧,蹈常袭故之辈,不知自出机杼,变通创新,实是这路由张道陵首创,再经张夸父千锤百炼过的“鹤鸣八打”,深含武学至理,是天下第一等扎根基的武功。这门功夫虽说易学好懂,但初习者往往不觉其妙,体会不到它的好处,纵然习之小成,也是威力不显,只有等到练成了“破玉拳”、“流波劲”这等高深的正一武功,于正一教武学升堂入室之时,方能悟出其奥妙之所在,。回过头来看时,才明白今日有此可观成就,往昔的勤学苦练“鹤鸣八打”,实在是功不可没。
这就好比一位技艺精湛的木匠,若非学徒之日练就一手锻木劈料的基本功,自然也就制作不出精致美观的器具。练“鹤鸣八打”就如同这锯木劈料取材,练得是眼目的准头、刀斧劈削的力道,根基一旦扎稳,自然便可熟能生巧,假以时日,何愁不成不斫大匠?
方破阵习练这套“鹤鸣八打”,原是一时兴致所致,纯为少儿好奇游戏之举。他拜叶家亮为师后,去西院练这套“鹤鸣八打”,起初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偿又曾用心过?叶家亮原本便想“穷文富武”,方破阵乃富家子弟,长大**后不是入仕,便是承继万贯家财,断无习武谋生之理,因此授艺时便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待见方破阵自已也如此三心两意,更是乐得逍遥自在,从不多加督责。然而,方破阵初学乍练之下,有一日与村中玩伴吵闹角斗,无意中使出“鹤鸣八打”中的一记招数,居然将那比他年长两岁的玩伴轻易击倒,他惊喜之余,诱发了喜武之心,转而用心勤学苦练,忽忽两载,竟是经霜历雪,风雨无阻,从不或缺一日。倒是那叶家亮见他习武心性大变,半点摸不着头脑,不免暗自嘀咕。
叶家亮自身习武天份不高,未能领悟到“鹤鸣八打”的个中三昧,但他为人处世有一大长处,那便是从来都不认为自已办不到或做不好之事,旁人未偿也办不到、做不好,颇有自知之明,绝少自以为是。是以当年师傅向他传授“鹤鸣八打”时,他虽不明其所以然,但也深信不疑,传授方破阵之际,也就自然而然将师傅当日所说的话,悉数讲给了方破阵听。方破阵初学武功,一时间哪能体会如此高深的武学道理?只是他习武兴致被激发后,大感其乐趣穷,竟将这番话生搬硬背,尽数记在了心中。
其时方破阵一路“鹤鸣八打”练完,早已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但精神反而为之大振。正一教这套培根固基的武功,最是耗人体力不过,唯其耗人体力,方能长人体力、强人筋骨!
他收起架式,纵目四顾,想找一处泉水解渴。只见东向远处一条小涧,曲折如练,顺着山谷斜坡缓缓向谷外流去,跑过去临近一瞧,涧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石子可数。他俯身下去,便要喝个痛快,瞥眼间,忽见上游四、五丈开外,一头耕牛踏足涧中,正自伸长脖子喝水。他心想哪头耕牛的四蹄不曾在牛粪堆里踩过?此处的涧水如何喝得?于是起身沿着山涧往上游走去,等越过了那头耕牛,这才趴在涧旁,痛饮起来。
这涧水乃山中清泉涌汇所至,清冽甘美,他喝得数口,大有淋漓畅快之感。这一趟“鹤鸣八打”练将下来,大耗体力,委实是渴得厉害了,他抬头喘了口气,再待俯首喝个饱时,陡然间,隐隐觉得上游山涧中,似有一团白影一闪而过。
他吓了一跳,定眼望去,只见涧水汨汨,喷花溅玉,哪有什么白影黑影?又匆匆喝了口水,起身环视,但见山谷寂寂,十数头耕牛东一群、西一头,摇尾食草,除外更无异物。他疑心是天上白云倒影映在水面上,抬头仰望,只见东边天空尽头一轮火红朝阳,照耀得朝霞灿若织锦,颜色先已不符,再一细想,心知决不会是云彩倒影:云彩悠悠,飘移缓慢之极,适才这团白影却是快逾流星,稍纵即逝。
他顿生疑窦,自已视力一向敏锐,咫尺之物绝不会看花了眼,方才明明有团白影从涧上飞速闪过,怎地转眼便消失得踪迹杳无?什么物事奔跑得如此迅捷?小小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鬼魂!”此念一但冒出,那便疑心生暗鬼,竟是越想越象,越想越怕。慌忙从小涧旁跑开,跑到那头领头大牯牛身旁,四野不见人迹,有了这头畜牲作伴,似乎也能壮壮胆。
方破阵惊魂稍定,自慰道:“鬼魂听不得公鸡叫,一听便化成血水,我来学学公鸡叫!”伸手捏住喉咙,对着远处山涧“喔喔”怪叫。叫了数声,又想:“不对,不是鬼魂,日头都升这么高了,鬼魂哪敢现身出来?”登时心中大定,跟着大感羞惭:“十三哥昨晚摸黑赶去威坪都不怕,偏你这么没用,一大清早便自已吓唬自已。方胜啊方胜,十三哥可把你给比下去了,他可不象你这样,既不守信,胆子又小!”
惧怕之心即去,要强好胜之意渐茁,寻思:“十三哥比我大不了几岁,他敢做的事,我为什么就不敢?不能事事都让十三哥比下去!”胸中一热,一个念头冒出,登时不可抑制:“他昨晚敢去威坪,我眼下也要去一个别人不敢去的地方,可是……可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