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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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见他脸色凝重,殊无欢喜之情,暗忖这一干大汉前来营救少爷和自己,少爷本该欢喜才是,可眼下少爷脸色阴沉,只怕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这些人未必便能打赢霍梅意。如此一想,不由得心中介介,转眼去瞧霍梅意。只见那可恶的胡人泰然自若,此刻正悠哉游哉地抖动着二郎腿,对围攻上来的众大汉竟是视如不见。
清晨生意清淡,此时店堂内食客不多。那店主昨日遭遇池鱼之灾,被花诱莽汉压夸两张八仙桌,摔烂诸多餐具,但却索赔无门,躺在床上,早心痛了一夜。不料想祸不单行,今日一大早起床,偏又撞上了这一大群“瘟神”。看情形,非大打出手不可,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还不把自己这店子给拆了!他心中叫苦不迭,暗叹流年不利,只不敢上前阻劝,躲在柜台后,哆嗦着两腿,唯有瞪眼干着急的份儿。
不想老天爷毕竟有眼,居然眷顾他这一生勤俭的失意人,只眨眼工夫,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这店主便被眼前一副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只见一众大汉早已一动不动,温驯如羔羊,人压人、人堆人、人上人下,被人码成了一个罗汉塔,自下而上,足有一丈多高。店堂内桌椅完好,碗碟俱在,一无所损,只是地上横七竖八多了许多刀枪棍棒。这店主看傻了眼,喜翻了心,就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店堂内这景象确是奇异:一名样貌异特的胡人端坐条凳,架二郎腿,面露微笑,神情舒缓轻松;他身旁站着一少年、一少女,那少年面色沉重,略显焦虑,那少女貌美如花,但一对秀目睁得圆溜溜的,满脸惊愕;一名胖乎乎的掌柜傻呆呆地站在柜台后,张口露齿,把一条舌头伸将出来,许久缩不回去,眼中却又尽是喜色;三、五名食客扭脖子瞪眼,向后张望,手中筷子伸出,停在了空中。众人目光所视,尽在店堂正中。店堂正中,非他也,乃是一座人身叠起的罗汉塔,七、八名彪形大汉手足如废,腹背相连,重叠而起,几接房梁。
这一切,仿佛是被人突然施了魔法,一蹴而就。好在此时大街上行人不多,如若不然,拥入瞧热闹的过客,怕是早已将店堂挤破了。
店堂中于眼前这奇景,除霍梅意、方破阵而外,余人皆是如坠烟海,半点摸不着头脑。那自称“铁牛”的黑大汉最先冲向霍梅意,但他手中齐眉棍未及敌身,只觉对方一根手指微微一晃,自己便手足俱麻,颓然倒地,跟着背上骤然加重,一名同伴压了上来。这倒也没什么,这黑大汉体壮如牛,背上压他个百把斤,大可承受得起,可令他叫苦不迭的却是:这势态并未就此而止,而是一而再、再而三,攻向对头的众弟兄,都被对方象扔草束似的抛压到了自己背上。如此一来,他负重逾千斤,饶是他牯牛般壮实的一具身躯,也给压得脸孔通红。
方破阵早料到众大汉势必有此下场,但霍梅意神乎其技,他仍感惊佩,抢上前去,搬木椅垫足以长其身,费九牛二虎之力以挪彼躯,拆去罗汉塔,搬下众大汉,在店堂内一字排开。
他搬动众人之际,小禾见他累得气喘吁吁,赶紧过去帮忙。二人抬手抬脚,忙了好一阵子,这才将众人排放妥当。方破阵见众人手足僵硬,如束柴捆杆,方知是被霍梅意点了**道。小禾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才知是霍梅意大展神通,众大汉才叠起了罗汉塔,方信少爷之言诚不我欺也。
那铁牛身处罗汉塔最底层,险些被压得屁滚尿流,一待方破阵搬去众人,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登觉舒畅无比,隔得一会,侧首向霍梅意傻笑道:“好你个胡番,莫不是杂耍出身,恁般叠得一手好罗汉?倒也教俺铁牛心服!”他岁数已自不小,眼下被人打翻在地,且又**道受制,硬是给当了一回罗汉塔塔基,可他非但不恼,反而笨头笨脑地称赞对方,却又赞而不当,误将霍梅意的高超武功当成杂耍手艺,说来当真是憨态可掬了。
霍梅意历经世事,这铁牛三言两语,他便知道是个直肠子,与那花绣莽汉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一般的浑朴憨厚,一般的莽撞暴烈。他有心戏耍此人,闻言笑道:“你这杀才有眼无珠,枉长了一对铜铃儿般大的牛眼,不识老夫高明手段,居然将老夫视作那耍把戏的江湖骗子,可恨,可恨!”
那铁牛躺在地上,兀自浑浑噩噩,抡眉瞪眼道:“你原来不是耍把戏的,那为何能将咱们叠得这般老高老高,却又不倒翻了?”
霍梅意忍住笑,道:“适才老夫将你等击倒,用得是极高明的武功,你此刻一动也不能动,难道还不明白是被老夫点了**道?”
铁牛一愣,拼命摇头,跟着瓮声瓮气道:“俺铁牛不知。原来你会点人**道,那可是了不起的本事啊,俺铁牛便不会。”说到此处,扭转头去,显然是想找什么人,可他俯卧在地,难以瞧清一如他般躺在地上的众弟兄,眼珠子转了数转,忽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鲁达,俺李逵操你祖宗十八代!贼厮鸟,居然敢拐骗你家李爷爷,说什么这胡番本事也只一般,只要大伙儿一拥而上,挤也挤死了他。呸!鲁达你挺尸挺到哪儿去了?你倒是说说看,这胡番既是武功一般,你我又怎么跟条死狗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此处丢人现眼?”
那花绣莽汉被方破阵搬下,躺身之处在李逵丈许外,中间隔了数人,这时只听他说道:“洒家若是照实而说,你铁牛和众弟兄还会随我来此打抱不平么?”说罢纵声大笑,似对自己能将众人诳至此处极为得意,于眼前自身的不利处境,却是漫不在乎。
原来这鲁达与李逵都是排帮帮众,今趟随舵把子江蟠儿乘船沿新安江东下,拟取道钱塘江,北赴杭州。这排帮自古而来,便在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一线放驶木排,无事时伐木编筏,追波逐浪,贩运木材以取利;遇上商船大宗货物,便啸聚合众,杀其主而夺其财。排帮总舵向设徽州,历时久远,帮中魁首称作“舵把子”,薪尽火传,到现任舵把子江蟠儿手上,已是四十一传。
那鲁达本是好酒之徒,昨日排帮巨舸停泊在威坪码头,他酒瘾发作,见舵把子江蟠儿上岸处置帮务,摸摸腰中尚有几文钱,便独自偷偷溜下船来,上岸进城去喝他娘个痛快,不意在这客店中撞见了方破阵等三人。这鲁达虽是江湖中人,平日里免不了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却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好汉,眼见霍梅意掳劫孩童,怎肯袖手旁观?忍不住出手救人。无奈武功低劣,技不如人,非但救不了方破阵主仆,反被霍梅意耍了个发昏章第十一。他一来忍不下这口鸟气,二来性子坚毅,见自己不是霍梅意对手,便回船邀约帮手,回头再来救人。
回船后,蒙头大睡一觉,今早醒来,仍不见舵把子回转,这正中他下怀,寻思:“舵把子至今未归,想必是昨天处置完帮务后去了窑子,被哪个婊子灌了一夜**汤,说不定眼下仍旧高卧不起。”当下来至前舱,只见平日与自己要好的李逵,正同一伙帮中弟兄耍钱,即便出言相邀。
众弟兄忙问端详。鲁达眼珠子一转,暗忖若是实话实说,那胡番好生了得,弟兄们未必敢和自己去寻他的晦气。于是胡言乱语一番,只说自己昨日进城吃酒,被一个不知来路的胡番欺凌,只说霍梅意略懂功夫,自己一人虽不是他对手,但双拳不敌四手,众弟兄们一去,定能将他摆平。
李逵最是性急,一听之下,登时哇哇乱叫,臭骂霍梅意之余,又怪鲁达不够朋友,上岸喝酒也不知会一声,居然没他的份儿。鲁达连忙作揖赔礼,声言只要众弟兄帮自己摆平了那胡番,出口恶气,一定请大伙儿吃酒席。
众弟兄见他说话不尽不实,均想:“你鲁达牯牛也似的一条壮汉,不去欺侮旁人,旁人已要烧高香,谁还会太岁头上动土,敢来惹你?定是你自己耍酒疯,出手在先,却又敌斗不过人家,只来搬救兵。”俱知事有蹊跷。唯独李逵毫不起疑,嚷道:“去,去,大伙儿统统都去!谁不去,便是不讲兄弟兄,俺铁牛先就饶他不过!”
众弟兄本是好事之辈,一听李逵这话,谁还肯落后?更何况鲁达还许下以酒席作答谢,当即哄然应允,各自分头找棒寻棍。上得岸来,掳袖揎拳,随鲁达直奔客栈。
这时,一众大汉尚未出手,便被霍梅意轻易制服,叠了一回罗汉塔,大伙儿均感面目无光,听得李逵破口大骂鲁达,便纷纷出言附和。几个性子暴烈之人,也臭骂鲁达:“婊子养的东西,狗屁本事没有,却要替人打抱不平,连累老子一同出丑!“看不出你鲁达也会哄人,居然欺骗到自己弟兄头上来了,未免太不够义气!”
李逵躺在地上,听大伙儿乱骂鲁达,他却不乐意了,蓦地大喝一声,骂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统统给俺闭上狗嘴!俺李逵骂自家兄弟,关你等屁事,休要在此罗唣!”
这李逵力大如牛,每逢排帮做那没本钱的勾当,他总是奋勇在先,杀人有如切瓜剁菜一般,加之脾性暴躁不过,乃是那一戳即跳之人,就算平日与帮中弟兄相处,也是一言不合,即便饱以老拳。因此上,帮中弟兄谁都怕他三分。眼下众弟兄均想:“那鲁达虽也莽撞,毕竟还讲理三分,可你李逵却是天杀星下凡,瘟神爷爷降世,是个除了吃饭睡觉,只知杀人放火的的凶魔王,谁吃饱了撑的,要来得罪你?”因而尽皆闭嘴,不再咒骂鲁达。
霍梅意见这伙人自相咒骂不已,心中冷笑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在黑木崖时,对排帮曾有所耳闻,接着又想:“这排帮毕竟是小帮会,常言道‘观兵知将’,手下如此,想来帮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排帮充其量,只能在这小江浅滩乱搅一气,休想乘风破浪,翻江倒海,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他这里正自感慨,那边李逵已说道:“你这胡番如此一身好本领,那便快快报上名来,也好让俺李逵知道你的大名。”
霍梅意哪会跟他通名报姓,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你这黑炭头究竟叫什么?怎地又是李逵,又是铁牛的?”李逵道:“李逵是俺大名,铁牛是俺小名,俺大小两个名字,你管得着么?”霍梅意又问道:“嗯,李逵,你可是排帮中人?”李逵见他并不通报姓名,对自己的问话始终不作理睬,不禁牛眼圆睁,怒道:“老子正是排帮中人,你这胡番今日得罪了本帮,咱们舵把子一定不放过你,他可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霍梅意不容他绕舌,大手一挥,打断他话头道:“你既是排帮帮众,平日里杀人越货,今日又何必来管老夫的闲事!”
李逵弄不清他这话的含意,心道:“你欺侮鲁大哥,咱们来助拳,那是讲兄弟义气,怎地是管闲事?”他卤蛮性急,在船上时鲁达虚言哄骗,他信以为真,只当是霍梅意欺侮了鲁达,方才在这店堂之上,鲁达曾言明来意,说仍旧要霍梅意放释方破阵主仆,他当时风风火火,一心只想上前厮斗,鲁达口中说了些什么鸟话,他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因而并不知晓霍梅意掳人此节。
正觉糊涂,忽听鲁达大声说道:“兀那胡番听清了:洒家等俱是排帮中人,这没错。咱们是经常干那不用本钱的买卖,但抢的是为富不仁之辈;劫的是官老爷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杀的是贪官污史、奸商小人,哪似你这般卑鄙无耻,掳劫孩童,索人钱财!”他并不知霍梅意掳劫方破阵主仆的真正用意,还当霍梅意为得是敲诈勒索,这番指斥颇具凛然之慨。
霍梅意心高气傲,自重身份,见鲁达将自己当作那勒索钱财的屑小绑匪,也懒得同他分辩,一笑作罢。
李逵此时仍当是霍梅意挟技压人,欺辱了鲁达,听鲁达这么一说,忽开心起来,咧嘴笑道:“鲁达你厮何不早说,这胡番既然绑票劫人,便是强盗小贼;咱们横行新安江,杀人掠货,算得上是江洋大盗。自古大盗小贼是一家,这胡番同咱们是一伙的,大伙儿又何必讲打讲杀?”说完不等鲁达答话,又向霍梅意道:“喂,你得罪了鲁大哥,咱们大伙儿瞧在关王爷的面子上,也不来跟你计较,只要你老家伙掏些银两出来,请咱们哥儿们几个吃上一顿好的,此事便算揭过,你看怎样?”想到自己躺在客店中,倘使这胡番依从自己,那么大鱼大肉、醇酒佳酿立时可得,不禁食指大动,喉管中咕嘟一声,吞下一口流涎。
霍梅意微微一笑,假意道:“你要老夫掏银子摆酒席,要跟老夫交朋友,这也未尝不可。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只要你据实回答,老夫立即奉上一桌上等酒席,肉管饱,酒管够。”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