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宋王朝:烽戎底定(第二部)-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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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继恩、侯莫陈利用连饮了三巡。
“真是好酒啊!”
“这是陛下亲自命法酒库官吏挑选的一坛陈年老窖。”王继恩得意地对李煜说道。“据说是周朝皇帝郭威在位时入的库!有郡公的面子,我等也跟着沾光了!来,为郡公寿诞快乐,再干一杯!”
“谢过皇上!谢过二位大人!”李煜举酒齐眉,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之间,不觉已是明月高悬,金风阵阵,吹进厅里。李煜饮得面红耳热,不觉解开了衣襟,恰好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他乘兴叫了一声:
“快哉,大王之风!”
话刚出口,又觉出有些唐突,连忙朝王继恩、侯莫陈利用赔礼道:“本公失态了,二位大人多多原谅!”
王继恩微微一笑,说道:“难得郡公有如此雅兴!郡公本来就是江南国主,如今也是陇西郡公,有什么失态不失态!”
这本是句劝慰李煜的话,不料李煜竟流出了两行眼泪,摇了摇头,长叹道:
“往事如烟啊!”
说罢伏在案上,忍不住抽泣起来。
侯莫陈利用起身又取过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酒坛,为李煜满满地斟了一盏,劝道:
“郡公,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啊,怎么哭起来了?”
“郡公想必又在怀念金陵了!”王继恩跟上一句。
“郡公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我等还没有喝尽兴哪!”侯莫陈利用说着,把李煜搀扶起来。
李煜重新坐好,惭颜一笑,抹了抹眼,歉意地说:“让二位大人见笑了!刚才王公公说本公怀念金陵,本公绝不敢再有此想,若真那样想,岂不辜负了浩荡皇恩?说起来本公的想法非常简单,只求二位大人回宫以后代为恳请皇上:贱妾周飞琼痊愈以后,能让她回到本公这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噢,郡公说的是郑国夫人啊,在下听说,这几天皇上就要打发她回郡公这里呢。”王继恩说得很认真,又很轻松,好像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王公公此话是真的?”李煜听罢两眼发直,望着王继恩问道。
“千真万确呀!”
“真是太好了!”李煜把案子一拍,大叫一声,震得案上的碗盏都颠了起来。侯莫陈利用连忙端起他刚刚斟满的那盏酒,举到李煜面前,说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来,郡公,这酒是皇帝私藏的极品,为了感谢皇恩,请郡公满饮!”
“饮!”李煜接过盏来,仰头饮尽,还朝王继恩和侯莫陈利用亮了亮盏底。见王继恩和侯莫陈利用没有喝,好奇他问道:“二位大人怎么不陪本公畅饮了?”
“这坛酒是皇帝叮嘱下官请郡公独自享用的,下官可不敢再分皇上的恩泽了!”侯莫陈利用边说边又端起小坛,给李煜斟满。“郡公,请吧!”
“本公今天饮的太多了,侯莫陈利用大人,你就替本公饮了这盏吧!”李煜感到神思有些恍惚。
侯莫陈利用连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下官若是饮了此酒,就是欺君之罪了!”
“没那么严重吧?酒嘛,谁饮不是一样?”
“不一样!”侯莫陈利用一直给李煜举着酒盏。“这坛酒只能由郡公饮,这是皇上的圣命!来吧郡公,千万别拂了皇上的美意呀!”
李煜见侯莫陈利用执意相劝,也不再推,接过盏来,又饮完了。
眼看着李煜最后两杯酒下肚,王继恩朝侯莫陈利用递了个眼色,侯莫陈利用没有理会,瞅着李煜,问道:
“郡公,皇上这两盏秘藏美酒味道如何?”
李煜感到腹内又麻又扎,初时还以为是吃得凉了不舒服,这种事从前也是常有的,不过肠子咕噜几下也就好了,这一回却越来越厉害,渐渐觉得像有无数的钢针在腹内乱刺,而且越刺越深,越刺越狠,他难过极了,恨不得把肠子都掏出来。不大工夫,又见李煜用手使劲抵住小腹,“哎哟哎哟”呻吟起来,大概是难以忍受,只见他把身子弯了下去,还是无法支撑,趔趔趄趄地离了席,蜷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进大腿缝里。一切都明白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宋朝皇帝在酒里下了毒药!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能声嘶力竭痛痛快快地骂一声“禽兽不如赵光义”,可惜到了这个地步,连最后这个心愿也无法实现了!
他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漾出不少的白沫,都蹭在地上,白沫子又粘起地上的尘土,弄得他满脸狼藉。直到他的身体蜷曲得像个虾球不再动弹,王继恩和侯莫陈利用才离席而去。
李煜的死讯传到徐铉耳朵里时,他正在自己家里休息,这一天正好是个休沐日。
“死了?”徐铉自言自语道。他既没有惊惶,也没有流泪,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今天得到证实罢了。对于李煜,他曾经有过爱也有过恨,在江南的时候,他曾多次得到过李煜的奖拔,也多次受到过他的贬斥,把他的前半生搞得颠起来掉下去,没过几天消停日子。《左传》里记着一个叫子文的人,三次当上了楚国的令尹,又三次遭到罢黜,子文如同没事人一样,既不欢喜也不恼怒。这种人居然得到孔老夫子的赞赏,说他“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意思是此人三次做到楚国的最高官,他没显出有多高兴,三次罢免他,他也没显出有多恼怒,这不是块木头嘛!他徐铉可不喜欢这种人。想当年李煜提拔他当中书舍人,当翰林学士,他终日里以国事为己任,有言必进;由于进谏忤命遭到贬谪时,他就气得要死,恼得要命!比如李煜要杀大将林仁肇,他苦谏不从,当时他真想把李煜扯到宫外狠狠踢他几脚揍他一顿!为臣者当喜则喜当愠则愠,才算是个直臣!假如当年李煜能听从他的劝谏不杀林仁肇,说不定直到今天,宋朝也不敢进攻金陵。这么一想,李煜之死也是他咎由自取。可什么事都怕反过来说:李煜继承的是李昪、李璟之位,对宋朝没有丝毫不恭,他惹着谁了?凭什么都是帝王,姓赵的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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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陇西郡公含幽愤(3)
身为江南旧臣,面对旧主之死,他惟一能做的,就剩下给他写一篇碑铭了吧?而且据他估计,赵光义很有可能会把这件差事安在张洎头上,张洎连老婆都卖了,他能给李煜说什么好话?不如自己早做准备。他走到书案前,抓起了笔。
写字不难写人难,这样一个南唐国主、违命侯、陇西郡公,从金陵被掠到汴京的可怜人,该从何说起才是?是阿谀当今皇上,还是把李煜的真实留给后人?如果是阿谀当今皇上,那真真委屈了李煜;如果要把一个真实的李煜留给后人看,又必然会深深得罪当今皇上。写了大半辈子文章的徐铉,第一次感到手里的笔如此沉重。
大约过了两刻钟,他才鼓起勇气写下了数句:
荷全济之恩,谨藩国之度,勤城九赏,府无虚月,祗奉压百役,知无不为。
这些都是真的!李煜自知无力与中原大朝平起平坐,所以自称藩国,尊奉大宋,该进贡就进贡,该出力就出力,求的仅仅是一个“全济之恩”。
然而果于自信,急于周防。西邻起衅,南箕构祸。投杼致慈宗之惑,乞火
无里妇之辞!
这些也是真的!李煜自以为是,倚仗一道长江天险,便觉得天下之人谁能奈何我也!西邻荆南、湖南两国相继而灭,南箕岭南刘一朝丧亡,诸国分立的半个华夏,十几年间只剩下金陵一隅,于理于势,能长久吗?当此之时,就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也无法辩明你是真心拥戴大宋啊!想抗又不敢抗,想降又不甘降,这才是李煜悲剧结局的症结所在,这个可怜的人啊,天不佑他啊!
他把碑铭写完,又认认真真地看了数遍,然后誊写了一遍。明日早朝,他要把这件事提出来,不管赵光义高兴不高兴,李煜已经死了,应该让他在天之灵听一听旧臣的心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直到第二天鸣啼,他才一骨碌爬起来,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入朝了。
朝堂上百官各奏各的事:卢多逊奏今年科举乡试在即,希望减少贡生的名额,以免过于宽滥;沈伦奏黄河决口已经堵塞,成安县令寇准拨发本县粮米救济灾民,用力甚勤,乞请赵光义诏书嘉奖;三司使奏广南转运使李符、四川转运使滕中正近年劳效甚著,岭南、蜀中粮米银绢源源不断供入京师,乞请赵光义为之加官;曹彬奏征北大将李汉琼因手上的伤病复发,不宜留在关南,请求赵光义考虑将其调入内地治病;又奏邠州知州赵普近来身体羸弱,希望能让他回京城将养一程。一说到赵普,卢多逊就像被毒虫叮了一样按捺不住,立即出列反驳曹彬:
“臣以为赵普托病请求入京医治,实乃对陛下心怀怨恨而故作姿态。如今满朝肃静,百官各司其职,赵普却几次三番想回朝参政,岂不将原本平静的局面再次搅乱?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曹彬不以为然,奏道:“赵普染恙在身确是事实,所请回京养病,臣以为并不为过。臣只奏请赵普回京养病,并未言及他参与朝政之事。如果连大臣养病都不允许,一味投之四裔,未免有失大宋皇帝仁爱之怀,也有失陛下宽厚待下之德!”
就这样一直议了近两个时辰,竟无一人提及李煜之死。眼看快散朝了,徐铉有点憋不住,出列言道:
“陛下,臣有事要奏!”
“徐爱卿所奏何事朕知道,一定是想说说陇西郡公,对不对?朕已决定追封他为吴王,不日降旨。还有为陇西郡公草写碑铭的事,朕昨天也已传旨张洎,让他好好地给吴王写一篇铭文,毕竟他也是江南旧臣嘛!”
果然不出所料!听赵光义这么一说,徐铉顿时急了眼,大声奏道:
“臣以为吴王的碑铭不该由张洎草写!”
“为什么?”“张洎在江南时是吴王的信臣,一路扶摇,官居宰相。这样的人写出来的铭文,必会褒贬不得其中道。”徐铉声色俱厉,仿佛忘记了这里是朝堂。
赵光义问徐铉道:“依徐爱卿之见,此铭应该由何人草写才是?”
徐铉猜到赵光义会这样问,话音刚落,便应声回答:“臣徐铉草写最合人情!臣昨天已经写罢,恳请陛下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那篇经过锤打推敲的铭文,呈给了赵光义。
铭文不算长,赵光义几眼便看完了,然后朝文武群臣略一扫视,说道:
“徐爱卿的铭文写得甚好,连朕都深为所动了,朕决定吴王的墓志就用此文!”
“谢陛下!”
“这一回徐爱卿可以安心了吧?”赵光义颇显大度地说。“爱卿散朝后在府中候着,朕还有事要与你单独再议!”
“退朝!”阎承翰把手中的拂尘甩了一下。
让自己在府里候着?皇上究竟有什么事让自己在府里候着?徐铉百思不得其解:是为李煜的后事?是为要草拟绝密诰命?那都可以宣自己偏殿议事呀,何必要自己在府里候着?嗨,想也没用,等到后晌就知道了。
草草吃了些饭,有些倦意,他刚想睡一会儿,老仆匆匆来报:
“老爷,宫里阎公公来了!”
“皇上来了吗?”徐铉大声问了一句,恰好被已到厅前的阎承翰听到,对徐铉说:“徐大人,在下是来替皇上宣诏的,徐大人快接旨吧!”
徐铉跪地。阎承翰把一张金黄色的诏书展开,宣读起来:
第十七回 陇西郡公含幽愤(4)
禁林荣显之地,学士宠光之名。以礼以文,式慎式恐。翰林学士徐铉,违宪章之绳界,纵濮上之薄俗。惑溺女色,污我清流。改授定难军行军
司马,特命三日内出京。钦此!
遭贬的事儿,徐铉经历得多了。不就是张洎告我勾引他老婆吗?他心里明白得很:朝臣贬官,十有七八是由于谗言起了作用,真正罪有应得的贬责,十之二三罢了!不过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接过阎承翰的诏旨,还愣愣地问他:
“皇上说来怎么不来了?”
“徐大人,怪不得皇上说你是个直臣,我看你的肠子也不会拐弯儿!这道圣命到了你徐大人手里,不就等于皇上来了吗?”阎承翰话里透出对徐铉的惋惜。“徐大人啊,你的心术要能比上张洎大人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呀!得了,大人好自为之吧!”因为他心里明白:徐铉的被贬,就是张洎搞的鬼。直到临出徐府,还在念念叨叨:“人都说江南人心眼儿多,这话不全对,其实江南江北一个样,哪儿都有肠子不打弯的!”
一切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徐铉反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独自“呵呵”苦笑了两声,一攥拳头:
“收拾行装!”
老仆一副哭腔地站在徐铉背后:“老爷,你走了,小人到哪儿去谋衣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