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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64e=mc2或一个思想的故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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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士奇一眼就发现他们的表情充满敌意。他想掩门拒客,但他觉得逃避危险与他新的天职不相称。他的新信念使他具有一种殉教的意愿。

  “我们真是在昂里科·卢士奇家里吗?”吉欧里奥用嘲讽的语调问道。

  “有谁让您怀疑吗?”

  “某些反应……”

  吉欧里奥和玛尔蒂奈里走进他的住所。卢士奇耸着肩膀,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来是想听你说个明白。”当他们步入客厅时,吉欧里奥说。

  “关于什么事呢?”

  “索菲娅告诉我说……”

  “吉欧里奥,你看!”

  玛尔蒂奈里看见桌子上摊开的书便喊了起来,两个年轻人俯下身去,不胜厌恶地瞥了一下公式E=MC2。吉欧里奥涨红了脸,缓缓站起来。

  “这么说,这是真的!”

  “是真的。”卢士奇说。

  “而你还想留在我们的圈子里同时又去读这些堕落的东西?”

  “这不是堕落的东西,”卢士奇镇定地说,“它们论述的是我追随空想之余所向往的事实,这些事实给我带来我所渴望的真理。至于是否会继续留在你们的圈子里,这不会了。假如你们不能像我现在这样受到启示的话,今天将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

  “这种语言不会让人再听到很久了,”吉欧里奥喊道,“我们不是来拉你的,你这只狗!你只配受点教训。”

  吉欧里奥向前一步,用全力打在卢士奇的右脸上。他放下手等着他的反应,但卢士奇含笑地把双手抱在胸前,伸出了左脸。E=MC2给他的影响改变了他激烈的天性,使他成为反对暴力的信徒。

  于是两个年轻人怒不可遏,他们折磨着这个新殉教者,开始让他饱尝老拳,当他倒地之后又用脚踢,用屋子里所能拿到的一切东西打,直到他浑身是血为止。然后他们撕碎他的衣服,打坏玻璃,毁掉绘画,将屋子洗劫一空。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的咒骂如同野兽的嚎叫。为了进行全面掠夺而被他们抛在一边的卢士奇,透过被打肿了的眼皮,默默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实在可悲。

  当他们又极为蔑视地踢他几脚,气喘吁吁地走了之后,卢士奇爬到他的桌子上。不管他的侵犯者气到什么程度,他们却忘记了那个引起他们大发雷霆的根源。简直是奇迹,爱因斯坦的论文完好无损地留在所有破烂不堪的书中。他虔诚地拣起它来,用颤抖的手把它捧在一片废墟之上。他就这样久久地呆立着,纹丝不动,双眼蒙眬,周身疼痛,他鼓起勇气,估量着他必须进行的斗争的广度。

  “先生……请原谅……”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不禁一抖,以为是敌人去而复返,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且毫无敌意。

  “请原谅我这样就进来了,先生,我是来看您的。门开着,我见家具都坏了。我想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您可能需要帮助。”

  “只有我自己能帮助自己,”卢士奇喃喃道。

  女人的声音是亲切的。他不得不使出很大的力量才能睁开眼睛。透过他受伤的眼皮,他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并不感到陌生,却无法给那个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的面孔一个名字。

  “先生,请允许我,”那个女人说,“您需要帮助。”

  她走过去,用他的手绢擦拭着他嘴上的鲜血。卢士奇的眼睛开始对疼痛习惯了,他认出了她。

  “罗莎,女仆……”

  他一把将她推开,严肃地说:

  “这样做没有必要,罗莎。您告诉太太我不会在我的决定上后退。”

  “我不在太太那儿了,我一小时以前离开她了。”

  “那么不是她派您来的了?”

  “没人派我来,我自己来……”

  此时卢士奇端详着她,不胜惊诧。当他渐渐地看清了她的脸的时候,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仔细地注意过这张面孔。她不漂亮——想到这个字的无足轻重,他嘴边不禁浮上了一个自嘲的微笑,然而她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漠然的表情给他一种特殊的少有的印象,这种印象突然抓住了他,扰乱了他的心灵深处。她看起来聪明。

  她吞吞吐吐地说:

  “先生,您和太太的争吵我无意中听到一些……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书都在地板上,我不由自主地看了标题……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眼前一亮,我钦佩您……应该告诉您,先生,我并非什么都不懂……我有些数学和物理学知识……”

  “您?一个……女仆?”

  “我是科学博士。”罗莎说,她红着脸低下头去。

  “这可能吗?”卢士奇说,突然惊喜万分。

  “这是我的文凭……我总是藏着它,因为如果太太知道了,她会辞退我的,而我的工作不坏。”

  “一个物理学家!”

  “噢!够不上,先生,现在我觉得好像一无所知。特别是关于相对论的理论我一窍不通,它们被排斥在官方教育之外,但今天我觉得它像一块磁石一样地吸引着我。先前,我曾放弃过一种职业,因为它不能使我正常地生活。现在我深感惋惜。看到这本书,我以为已经熄灭了的火焰又在我心中燃烧起来。我要重新开始学习。有一种力量把我推向您。”

  “你是上苍派来的。”卢士奇喊道,他忘记了伤病,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今天,当我走上一条新的人生之路的时候,我碰见了你,真是奇迹,罗莎,是的,第二个奇迹!我们将一起工作,我们将不再分开。你是个富有知识的天使,我不能缺少你,你是富有智慧的助手,我需要你指导我迈步。”

  “我将是您忠实的仆人。我不大聪明,先生,我必须加倍努力才能学到一点东西。自今天下午以来,我觉得您是天才,您能轻而易举地领悟一切真理。”

  “你将是我的合作者,你将是我的妻子,你现在就是我的妻子,罗莎。”

  他们拥抱在一起。他们无须做冗长的讨论就能彼此了解。他们心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他们忘却了时间。

  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一小时后,因为卢士奇的身体在她的手臂中颤抖着,罗莎被唤回到现实中来,她责备自己的自私,然后开始给她爱人裹伤。她一边忙乱着,一边对他们的敌人的狠毒感到气愤。

  “他们把你打成了什么样子,昂里科!这些不放过你的恶魔。”

  “他们比恶魔还坏,”卢士奇激动地说,“他们是瞎子,是愚人。可惜呀,我过去是瞎子,今天也还是愚人……我看必有一个漫长的时期充满混乱和迫害……墨索里尼,我看出他来了,是罪恶的力量使他出现在意大利,随意打击相对论思想和公式E=MC2。但是我们要斗争。真理终会胜利。”

  “是的,我们要斗争,”罗莎喊着说,“我和你一起战斗。我们要让这些野蛮的家伙加倍偿还他们给你的拳头……”

  卢士奇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脸因内心的幸福而焕发着光彩,他新的信念的崇高完全包含在他那甜美的一笑之中。

  “不能这样,亲爱的,”他柔声说道,“你刚才说的充满仇恨的话,实际上你并没有想过。无论是你还是我,或是任何一个信仰新物理学的人,都不能自轻自贱到同我们的对手一样应用野蛮的手段。我们被一个崇高的思想联系在一起,我们要保持纯洁。诚然,我们要去斗争,因为我们的事业就是人类的事业,我们必胜。但是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武器去战斗,这是最为强大和最为有效的武器。我们的武器,罗莎,你和我一样明白,是思考科学的道理,令人信服的谈话和严格的论证。用这样的武器,我们将引导意大利人民和全世界承认和接受真理,然后,引导他们渐渐地挣脱锁链和动摇暴君的统治。”

  “你比我更仁慈,昂里科,但你说的对。”

  “E=mc2难道不是一个爱和正义的公式?我们要用爱来回答敌人的憎恨;用正义来反对邪恶!用柔情和仁爱来抵抗暴力。这样我们就一定能获胜。”

  罗莎给他包扎完毕,紧靠在他身上,吻他。

  “我将陪同你完成这一整套计划,昂里科,我向你保证……可是,请你告诉我,你一点也不留恋过去的生活吗?”

  “一点也不,”卢士奇气呼呼地说,“我对我生活过的那个木偶的世界只有蔑视。”

  “齐白蒂伯爵夫人比我漂亮,”罗莎又喃喃道,“她的乳房比我的丰满。”

  “噢,罗莎!你的乳房涨满我们共同的激情。今天当我想到我曾经和那个没有灵魂的物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的时候,我便感到恐怖。”

  “亲爱的!”

  他们整夜地拥抱在一起,但这不是那种庸俗的爱情的拥抱,而是只有心灵和肉体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拥抱。随着白日升起,他们起床了。工作的欲望使他们不知疲倦。

  卢士奇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从沉思中醒过来,侧耳听着。一楼,罗莎正在布置桌子。客人还没有到。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又陷入了回忆。

  在启示以后的日子里,他卖掉了豪华的别墅,把钱财分给穷人。说真话,在用这种办法抛弃自己的财产之前他曾有些犹豫,因为金钱,即使是肮脏的,也能有利于他计划的实现。然而他新思想的纯洁性不允许任何妥协。他心里响着一种声音:“凡不是靠智慧的所得,不会有利于智慧。”他只留下了必不可少的钱以便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和购买为完成他新的使命所必需的书籍。罗莎坚持自己养活自己,以教书为业。没有成为他的负担。他于是租了一间阁楼,全神贯注地埋头于数学、力学和物理学的学习。最初的一个月,他完全忘却了自己,罗莎不得不强迫他去吃饭,虽然陋室无火,他对冬天的严寒竟也浑然不觉。

  罗莎看得准,他不仅智力上有能力毫不困难地听懂微妙的叙述和理解最抽像的论证,并且他也表现出了他是天才学者的征兆。他从不满足于现成的真理。他永远活跃的想像力总是走得更远,他用独特的方法分析一个问题的数据,采纳新的见解以找到他自己的答案,惟一可以使他满意的答案。

  就这样,他在罗莎的指导下,一边掌握着前人所创立的古典物理学的基础,一边发现着这些理论的谬误,并向他年轻的老师论证,他那年轻的老师很快就甘拜下风,降到了学生和弟子的地位。公式E=MC2,这条良好的引线,使他避免迷失方向。总之,他用了远远不到两年时间——他原来给自己规定的期限——就了解了旧物理学的一切成果,他不仅感觉到了而且明白了其中大部分结论都是谎言,并且深入地领会了在那令他亢奋的日子里所强加于他的感官的理论,是怎样的深奥和正确。

  当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参加考试。他早就决定要把科学当成一种艺术和生活的手段。他需要某些正式的头衔以便深造。他甚至流着眼泪强迫自己对他的考官们撒谎,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他对他们陈腐理论的轻视并且掩盖他的相对论学者的信念,一个来自年轻大学生身上的相对论信念是不会被古老的罗马大学接受的。多亏使用了这种手段,他才没有被认为是离经叛道,并且由于轻浮的上流社会已经忘记了他,他竟然出色地跨越了各个等级,在外省获得了一个讲师的岗位,那时他还很年轻。

  几年之中,他不断地丰富自己的思想,一方面违心地教着官方教材,一方面又暗中向那些他认为应该让他们了解的年轻人讲授新物理学。他继续着个人的理论研究,并且开始把重要的情报投寄给外国的科学杂志。在这些杂志上,他把自己的相对论信念阐述得十分明确,并且他的文章受到了自由世界伟大学者们的注意。

  经过这些年刻苦的工作,他被召回罗马。并非是那些日益对法西斯卑躬屈膝的大学教授们宽恕他已经广为人知的理论,而是因为他在国外获得了荣誉,使他成为一个国际权威。政府像爱惜一切名流俊彦一样地爱惜他,认为政权可以分享一点他的荣光。卢士奇对此洞若观火,正是出于这个道理,波里姆·卡尔奈拉获得了官方的荣誉。他知道假面具迟早要被摘下来的。他听从了罗莎的劝告,谨于言,慎于行,将最具革命性的成果留给外国同行。

  在罗马,他的伟大思想浮现于脑际,开始是模糊的,继而渐渐明确起来乃至形成一个占据了他全部活动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实现——他预感到它必将实现——似乎成了他令人振奋的生活目的。

  正是在罗马,他含笑地回忆起那时候心情的忧郁,他的幻想和猜疑,这些只不过是思想成形时激烈的勃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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