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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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上直往下淌。蓝色棉布衬衫和羊毛长裤上水淋淋的。他没穿袜子,也没穿鞋。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水一次又一次地泼洒在他的身上,他缩也不曾缩一下。他失去了触觉。一侧树篱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瓶没有打开过的海内肯汽水躺在椅边水泥地上的一个水坑里。
米奇扫视了一眼后院的草坪,也许想弄清楚邻居们是否看得见。他们自然是看不见的,一道8英尺高的柏树篱确保里面的一切秘而不露。他绕过游泳池,在干地的边上停了下来。拉马尔注意到了他,点点头,强作浅浅一笑,示意米奇坐在一把湿椅子上。米奇把椅子拉过去几英尺,坐了下来,正好又一阵水倾泼而下。
拉马尔的目光又回到了围篱上,或者是远方的什么东西上。许久许久,他们默默地坐着,听着洒水器啪啪的声音。拉马尔时而摇摇头,试图咕哝点什么。米奇讷讷地笑着,不清楚倘若要说点什么的话,该说些什么好。
“拉马尔,我很难过。”他终于开了口。
拉马尔点点头,看了看米奇。“我也一样。”
“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的目光从围篱上移开了,抬起头侧脸朝米奇那边望去。一头黑发水淋淋的,耷拉在眼前。他双目通红,眼圈青紫。他目不转睛怔怔地望着,等候着又一阵水洒过。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没什么好说的了。很遗憾,这事偏巧发生在现在,在今天。我们没心思做饭。”
“这点小事,可别往心里去。刚才我就没有胃口了。”
“你记得他们吗?”拉马尔用手捋去嘴唇上的水珠。
“记得科津斯基,但不记得霍奇。”
“马蒂·科津斯基是我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芝加哥人,早我三年来公司,眼看就轮到他升合伙人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律师,我们全都敬慕他,向他求教。他是公司最出色的谈判高手,在任何压力下都能镇静自若,不急不躁。”
拉马尔揉了揉眉头,看着地上。他在说话时,水从他鼻子上淌下来,弄得他话音不清。“他有三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女儿长我儿子一个月。他们总是在一起玩。”他闭上双眼,紧咬嘴唇,哭了起来。
米奇真想告辞,他竭力不看他的朋友。“我很难过,拉马尔,很难过。”
数分钟后,哭声止住了,但水仍在洒泼着。米奇扫视空旷的草坪一眼,想找到露在外面的水阀。两次他想鼓足勇气问他能否关掉洒水器,两次他都打定主意:拉马尔既然能不在乎,他也该坚持着。也许那有助于拉马尔。他看了看表,离天黑只有一个半小时了。
“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知道的也不多。他们正在潜水,突然船爆炸了。潜水教练也遇难了。他是土生土长在岛上的。眼下,他们正设法把尸体弄回来。”
“他们的妻子当时在哪儿?”
“在家。谢天谢地,他们是出公差。”
“我想不起霍奇的模样。”
“乔是个高个头、言语不多的金发小伙子,是你见面时认得,但转过身就会忘的那种人。像你一样,他也是从哈佛毕业的。”
“多大年纪?”
“他和马蒂都是34岁。他本该在马蒂之后升为合伙人。他俩很亲密,我想我们都很亲密,尤其是现在。”
他十根指头全埋进头发里,将头发往后梳着。他起身朝干地走去,水从他衬衣下摆、裤脚上直往下淌。他在米奇身边停下来,直直地望着邻家的树尖。“拜尔怎么样?”
“棒极了。真是好车。谢谢你把车送过去。”
“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我已让它跑了300英里。”
“女装饰师露面了吗?”
“去了。她和艾比一起花光了下一年的工资。”
“很好嘛。那是座漂亮的房子。你来了,我们很高兴,米奇。我只是对现在这种遭际难过。你会喜欢这儿的。”
“你不必难过了。”
“我还是不能相信。我都麻木了,吓呆了。一想到要见马蒂的妻子和孩子,我就发抖。去他家,比用牛鞭抽我还难受啊。”
女人们出来了,她们走过铺了木板的院台,下了台阶,到了游泳池边。凯找到了自来水阀,洒水器立即安静了。
他们离开契卡索花园区,迎着西沉的夕阳,随着缓缓涌动的车流往闹市区驶去。他们手握着手,坐在车里,很少说话。米奇推开遮阳顶,摇下窗玻璃。他竭力不去想拉马尔,不去想科津斯基,还有霍奇。他干嘛要满面悲伤?他们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替他们的家人难过,可他实际上还不认识他们呢。他,米切尔·麦克迪尔,一个无家庭牵挂的穷小子,该高兴的真是太多了。漂亮的娇妻、新房子、新车、新工作,还有哈佛新授的学位。眼下,一年就能拿薪水8万美元,两年后他就可以挣六位数。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每周干90个小时的工作。不费吹灰之力。
他驶进一个自动加油站,加了15加仑油。他在站里付过钱,买了一扎六盒一扎的米氏饮料。艾比打开两盒,他们又挤进长长的车流里。米奇脸上正漾着笑意。
“吃饭去吧。”他说。
“我们穿得不合适吧。”她回答道。
他盯着她修长、棕褐色的双腿。她身穿一件长不过膝的白布裙,一件洁白的活领短布衫。米奇自己则穿着短裤和一件褪了色的黑马球衬衫,脚上穿的是平底鞋。“凭你这两条腿,就连纽约的任何餐馆,我们都可以畅通无阻。”
“去幽会餐馆如何?那儿穿着随便些。”
“好主意。”
在餐馆里,啤酒端来了,招待默默地斟满了两杯。艾比浅浅地喝了一口,笑意顿失。
“拉马尔不会有什么事吧?”她问。
“谁知道呢?起初我还以为他喝醉了呢?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他淋湿一身。”
“一个不幸的人,凯说,尸体要是能及时运回来的话,星期一就可能举行葬礼。”
“谈点别的吧。我可不喜欢葬礼。什么葬礼都不喜欢,即使死者是不认识的人,只是出于敬意才去参加的葬礼,我也不喜欢。我经历过几场可怕的葬礼。”
烤猪排上来了,是盛在垫着锡纸的纸盘子里端来的。他们用手抓着吃。
“那你想谈点什么呢?”她问。
“谈怀孕生孩子的事。”
“我以为我们应该再等上几年。”
“不错。但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勤奋操练呀。”
“米奇,看你那副馋相,像是谁冷落了你似的。”
他们边吃边聊,直到米奇把他那份排骨啃得精光,又把她那份也啃了一半。喝光啤酒,付过账,他们出了餐馆。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穿过市区,找到了一条他白天兜风时记下了名字的街道,左绕右转跑错了两次之后,总算找到了草溪地,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家。
四天后,即本该是米奇坐到他崭新的办公桌前的第一天,米奇带着他可爱的妻子,和公司剩下的39位律师及其可爱的妻子们一道,向马丁·科津斯基①的遗体告别。教堂里挤满了人。兰伯特的悼词是那样的才气横溢,那样的哀婉动人,连米切尔·麦克迪尔这样的硬汉子也抵不住阵阵寒涩涌向喉头。艾比刚见到马丁的妻儿,就眼泪汪汪了。
①“马蒂”的正式全称。
当天下午,他们又聚集在东孟菲斯长老会教堂,向约瑟夫·霍奇②的遗体告别。
②“乔”的正式全称。
5
8点30分,米奇如约到达罗伊斯·麦克奈特办公室外的小过厅,这时,里面空无一人。他哼哼哈哈咳嗽了一阵,焦急地等着。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年秘书从两只文件柜后面走出来,阴沉着脸,爱理不理地瞅着他。显然,他是不受欢迎的。于是他自我介绍一番,解释说他是按约定时间来见麦克奈特先生的。她笑笑,也作了自我介绍。她叫路易丝,是麦克奈特先生的私人秘书,至今已干了31年。她问,要喝咖啡吗?嗯,他说,要浓的。她转身不见了,一会儿用托盘端来一杯咖啡。她通过内部对讲机向老板打了招呼,并让米奇先生坐下。这时,她认出他了。在昨天的葬礼上,另一个秘书指着他说他就是米奇。
她为笼罩在这儿的阴沉的气氛表示歉意。没人有心思干活儿,她解释说,等一切恢复正常,恐怕还要一些日子;他们是两个多好的年轻人啊。电话铃响了,她解释说麦克奈特先生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不能打扰。电话又响了,她听着,然后陪他进了任事合伙人的办公室。
奥利弗·兰伯特和罗伊斯·麦克奈特起身欢迎米奇,把他介绍给另外两位合伙人:维克多·米利根和埃弗里·托勒。他们在一张小会议桌周围坐了下来。路易丝被打发去再弄些咖啡来。米利根分管税法,托勒呢,刚刚41岁,是年轻一辈的合伙人之一。
“米奇,真对不住,刚来就让你碰上这么件令人丧气的事。”麦克奈特说,“你昨天出席了葬礼,我们都感谢。很抱歉,你头一天成为我们公司一员,竟是这么个悲哀的日子。”
“我觉得我应该去。”米奇说。
“我们真为你骄傲。我们对你有重要安排。公司刚失去了两位出类拔萃的律师,他们两人都是干税法的,因此我们只好让你多干点儿。我们大家都得加把劲了。”
路易丝用托盘端来了咖啡。银质的咖啡壶,精美的陶瓷杯。
“我们很悲痛,”奥利弗·兰伯特说,“那就请你和我们一起分担些吧。”
大伙点点头,眉头紧蹙着坐在桌边。罗伊斯·麦克奈特看了看律师记事本。
“米奇,以前大概也跟你谈过了,在我们公司,每个普通律师都配一名合伙人。合伙人的职责是监督并指导普通律师。这种关系十分重要。我们想尽量给你配一位既能协调相处,又能密切合作的合伙人。通常我们是不会出错的,当然,我们也有过过失,配的人气质不相投。不管怎么说吧,那样的事一旦发生,我们就会另换合伙人。埃弗里·托勒将是配给你的合伙人。”
米奇讷讷地朝刚配给他的合伙人笑笑。
“你将在他的指导下工作。你将处理的业务和文件也就是他的。其实,都是税法活儿。”
“好的。”
“有件事差点忘了,我想中午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去。”托勒说。
“那当然。”米奇道。
“坐我的轿车去。”兰伯特说。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托勒应道。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大轿车?”米奇问。
他们笑了,似乎很欣赏他的这种个性。“大约20年后吧。”兰伯特先生回答说。
“我可以等待。”
“拜尔如何?”维克多·米利根问。
“挺棒。它就等着为我效劳啦。”
“搬家顺利吧?”
“嗯,一切顺利。我很感谢公司在各方面给予的帮助。你们让我们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我和艾比都不胜感激。”
麦克奈特止住笑,目光又回到了律师记事簿上。“我已经告诉过你,米奇,资格考试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你还有六周时间准备,我们尽可能全力支持你。公司设有由合伙人辅导的复习课程,考试的方方面面都将涉及到。我们大家,特别是埃弗里,将密切关注你复习的进展。每天至少要用半天时间复习,空暇时间主要也用来复习。本公司至今还没有不及格的先例。”
“我不会开这个头的。”
“你要是考砸了,我们就收回拜尔车。”托勒浅浅一笑。
“你的秘书是一位名叫尼娜·赫夫的女士。她在公司干了8个年头,性情有点变幻无常,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倒挺能干。她对法律所知颇多,而且好为人师,尤其是对新来的律师。能否让她安分守己,就看你的了。要是你和她相处不好,我们会换了她。”
“我的办公室在哪?”
“二楼,沿走道从埃弗里办公室再向前一点。女装饰师下午要来为你选桌子和家具什么的,尽可能多听听她的意见。”
拉马尔的办公室也在二楼,想到这点真叫人心安神定。他想起拉马尔坐在游泳池边,浑身淋透,忽而失声痛哭,忽而语无伦次地咕哝着的情景。
麦克奈特说:“米奇,我想跟你谈件事,上次你来这里时原本就该谈的,可我忘了。”
米奇等了一会儿,终于说:“好的。什么事?”
几个合伙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麦克奈特。“我们还不曾容忍过哪个新来的律师背着学生贷款的负担上岗的。我们宁愿你把精力心思花在别的事儿上,把钱也花到别的东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