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都市小人物的浮萍命运:年日如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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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那儿喝酒,也不理她。过一会儿她又问:“你说大屯能法办吧?”老曹脖子一扬,干掉杯中酒,还是不理她。不但不理她,看都不看她。吴翠芬把抹布使劲往桌上一摔,“哇”一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孩子都不知道死活,你还在这里喝,你倒是去看看去问问哪!”老曹一摁桌子,“霍”地站起来,甩下一句“要去你去”,便摔门而出。曹大洋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说:“娘,锅烧干了。”说着,也开门走了。吴翠芬抽抽鼻子,一股焦煳味儿从厨房里钻出来。
吴翠芬决定自己去化肥厂。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她特意换了件干净的棉衣服,心想:不管咋说,化肥厂是大屯的单位,咱是大屯他娘,咱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给大屯丢人呀。她听大屯说过,解放桥有到化肥厂的公共汽车。她便来到解放桥。路过一家熟食店时,她停下来,狠狠心花十块钱买了只德州扒鸡。她掂了掂装着扒鸡的方便袋,心里踏实了,她想象着儿子啃扒鸡的样子,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知道折磨成啥模样。她急慌慌地找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太多,一停一大串,她不知道坐哪一辆。她问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人,说:“同志,你知道去化肥厂坐哪路车?”那个人扭过头来,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说:“化肥厂?不知道。”吴翠芬心想,这个人真是,戴着副眼镜倒不小,连化肥厂都不知道。她又问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戴着棉帽子,一直捂着嘴,像是刚拔完牙的样子,这个人没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来指了指电线杆。她这才发现,电线杆上挂着一串白牌子,哦,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有汽车站牌啊,我咋忘了呢?吴翠芬上过初中,认字没有问题。于是她便一行行地找“化肥厂”三个字,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了。一看牌号是8,她就知道是8路公共汽车,刚晃了晃仰酸的脖子,8路车开过来了。
团聚 1(2)
吴翠芬上来公共汽车,一看后面还有座位,就紧走两步,一屁股坐在那里,嘴里长长地吐了口气。外面的天阴得很厚实,要下雪的样子。吴翠芬想,下场雪好,下场雪天就蓝了。车厢里很暖和,吴翠芬眼皮有些沉,这几天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有时候刚睡着,就梦到大屯被两个警察押着,朝她走过来。她就被吓得醒过来。现在她的眼皮发沉,她便告诫自己,可别睡着,可别睡着。心里正叨念着,眼前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不知道坐车要买票吗?”
她定睛一看,朝她说话的是耷拉着脸的售票员,她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没买票呢,赶快把手伸进兜里。
售票的姑娘不依不饶,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天天碰到这号人,老是想逃票,就怕别人看不见。”
吴翠芬的手僵在那里,说:“闺女,俺不是不想买票,俺是真忘了。”
售票员满脸不屑:“傻瓜才承认自己不想买票!快点吧,到哪里?”
吴翠芬拿钱的手在抖,她颤着声说:“俺可不是不想买票,俺到化肥厂。”
售票员接过钱来,撕给她一张票,又瞥她一眼说:“坐反了。”
吴翠芬问:“啥叫坐反了?”
售票员已经扭过身去,她头也不回地说:“下车到路对面去坐。”
旁边有一个人补充说:“你坐错方向了。”
吴翠芬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坐错方向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前走两步,朝着售票员问:“同志,坐,坐错车还要买票?”
售票员猛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坐车就要买票,懂不懂?”
这时候车正好到站点,吴翠芬兔子似的蹦下来。看到眼前没车,她小跑着来到马路中间,但是,马路另一侧车流如织,她只好蜷缩在两条黄线之间,如水的车流淹没了她的身影。一辆8路车缓缓地停在站点上,又缓缓地开走了。吴翠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地淌下来。
当吴翠芬找到化肥厂时,天已经暗下来。她心里着急,看路边商店里的表,刚刚过五点。是冬天的天黑得早,再加上阴天,其实时间还不晚,她不时地安慰自己。她加快步子,沿着小镇的街道急匆匆朝化肥厂走,离厂门口还有很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人从厂里出来,自行车如同潮水似的,哗一下流到她跟前,她忙往路边挪挪身子,心想,人家这是下班了,咋这么多人?真是个大单位。这一刻,她还为自己的儿子升起一丝自豪感,但很快,一种焦虑和担心又回到她心里。
来到大门口时,车流渐渐小了,路灯也亮起来,她从旁边的小门刚把一只脚跨进去,一个穿制服的人就朝她喊:“干什么的?”
“俺是曹大屯的妈,俺过来看看儿子。”
“谁?曹大屯?曹大屯是谁?”
“前几天,你们厂不是出了事故,死了个人吗?”
穿制服的点点头,皱着眉听她说。
“俺儿子跟那个人在一块儿上班,那个人出事以后,俺儿子就没回家。俺也不知道俺儿子在哪,俺过来先问问你。”
穿制服的人似乎明白了,他说:“单位上都下班了,你赶快填个单子,到大楼上,找安全科去问问。”
吴翠芬填好一张去安全科的单子,攥着那个穿制服的人撕下来、递给她的半截,便来到大楼上,大楼里面的办公室大都黑了灯,只剩下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她找安全科的门牌,从一楼找到二楼,没有,又从二楼找到三楼,终于在三楼靠里的角落里找到了安全科,她看到安全科门上面的窗玻璃漆黑一片,心就凉了半截,但她还是敲门,敲半天,也只有深深的走廊里空洞的回声。后来她来到二楼,正对着楼梯的一间办公室里亮着灯,她轻轻地敲敲门,没人应,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里面果真没人。屋里很暖和,暖气发出哧哧的声音,桌子上的一杯茶水还冒着热气,她想,既然亮着灯开着门还有热茶,人肯定一会儿回来。于是她靠着门站在那里等,她摸了摸袋子里的扒鸡,已被冻得邦邦硬。
吴翠芬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心里便纳闷:这不锁门到处乱跑,也不怕丢了东西?她侧过身子,又把头伸进办公室里,正看着,楼梯下面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谁?”她看到一个人头一窜一窜地从下面浮上来,是个年轻人。
她忙跟着年轻人走进办公室,她听到年轻人打了个饱嗝,知道人家是刚吃饭回来,想到吃饭,她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两声。
“同志,俺来看看俺儿子,俺儿子叫曹大屯,前几天厂里出了事故,他一直没回家。”
“哦,你坐,你就是曹大屯的母亲?”
“对对,俺就是,这么说你见过大屯?他,他咋样?他没让人家公安局逮走吧?”
“哈,”年轻人笑了,说,“曹大屯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回家了?”
“是啊,昨天就回去了。”
吴翠芬一听就蹦起来,说:“他没有回去呀,他回去俺不就见到他了吗?”
“这就怪了,你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人家一问,曹大屯确实昨天回去了。吴翠芬一听,先是一高兴,接着不禁又担心起来,心想,大屯咋没回家呢?转念一想,会不会躲在集体宿舍里睡觉呢?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喜,忙跟眼前的年轻人告辞。
那天晚上,吴翠芬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钟。老曹带着曹大屯和曹大洋已经在解放桥附近转了好几圈,刚回到家,吴翠芬就推门进来了。三个人正坐在桌子旁垂头丧气。老曹抬头一看吴翠芬,霍地站起来,喊道:“你这是到哪去了?也不放个屁!”吴翠芬似乎没听见,她两眼盯着头发蓬乱的曹大屯,爱惜地说:“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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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聚 2(1)
不知不觉,吴翠芬来济南生活已有半年。这是怎样的半年呢?要是用两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迷迷糊糊、提心吊胆。说迷迷糊糊,是因为城市的天空整天乌烟瘴气的,那跟农村的天空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咋就老是觉得眼前蒙着一层阴翳,并且,这里到处是楼,天变小了,她心里堵得慌,脑袋瓜子别不过弯来,再说街道,又多又乱,跟蜘蛛网似的,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记半天也记不住,所以她一个人不敢走远,怕迷了路,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从家到菜市场,从菜市场到家,后来卖烤地瓜,又稍稍往远处挪了点——菜市场的另一头,因为离家近的这一头,已经有老头占着位儿;这半年来,她去得最远的一个地方就是化肥厂了。说提心吊胆,是因为马路上汽车多,过马路时,经常有汽车吱一声停到她跟前,把她吓得心惊肉跳,有时候,车窗玻璃里会伸出个头来,骂她找死,她头都不敢回,像个蚂蚱似的跳开了。真正让她难受的是曹大屯出事以来,看到儿子整天失魂落魄、欲死不能的样子,她的心碎成了几千段,眼泪淌了不知道多少,她甚至后悔一家人来到城市这种地方。
在这里,出一件事就能让她害怕上一阵子。
前段时间,刚过了年,回家过年的外地人还没有回来,买烤地瓜吃的人明显的少,她推着三轮车,路过市场这头卖烤地瓜的老头身边时,就停下来跟他聊会儿天。老头姓张,六十刚出头,瘦瘦的,挺爱聊,看上去脾气不错。两个人先是聊烤地瓜,老头卖得时间长,经验多,就向吴翠芬传授一些秘诀。吴翠芬挺感激,觉得这个老头不孬。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来的,有共同语言,拉农村,拉家常。这一拉,时间就显得短过得快。
吴翠芬也知道了张老头的一些情况。张老头是泰安农村人,两年前死了老伴,因为没有儿子,只好来到济南投奔女儿。他女儿在菜市场旁边的筒子楼里分有一间房,就腾出来让张老头住。女儿和女婿另有房子,并不住在这里。张老头一个人倒也自在,白天卖烤地瓜,挣的钱足够自己花的,晚上看看电视,听听吕剧,挺知足。
“可比在农村强多了。”张老头说得实在。
“俺咋觉不出来呢?”吴翠芬叹口气说。
“时间短,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俺刚来的时候也住不惯,要走,想回农村,闺女好说歹说给劝下了,现在,让走也不走了。”
“你是咋调理过来的呢?俺就说俺这个人命穷,享不了福,你说原来在农村,公公死得早,俺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还得伺候婆婆,种着八亩地,大事小事俺个人操心,多难啊,可俺没觉得咋,就过来了。那时候就想,要是一家人能聚在一块过日子,该多好!如今,真凑在一块了,却一点也没觉出咋好来。你说穷命吧。”
“好些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现在这孩子,像俺那外孙,肉肥了不能吃,肉多了不能吃,肉少了不能吃,还天天吵着要去啃什么鸡。当然你不一样,你对这城里的生活还没顺过来,等顺过来就好了。你看我现在,知足常乐啊。”
张老头说得不错。吴翠芬想,也许顺过劲儿来,啥事都会好的;知足常乐也对啊,想一想,不管咋说,这里的日子确实比农村强,最起码不用顶着日头钻玉米地,不用冒着雨去撒化肥,不用为了浇地去求爹爹告爷爷,不用披着星星去割麦子,不用……不用的事情很多,那自己心里为啥还总是空空荡荡、疙疙瘩瘩、没着没落、提心吊胆呢?她还是想不明白。她仔细打量身边这个张老头,但见他脸色黑瘦,眼皮有点肿,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尽管他知足常乐,却看上去还是让人可怜。 。。
团聚 2(2)
“平时你咋吃饭?”
“好凑合,你看对面,那个红楼,旧的,俺就住在一楼,那个挂蓝窗帘的就是俺住的那间,多近便,说回家就回家,回去下点面条,或是买个烧饼回去,就成。啥苦咱没受过。”
吴翠芬更觉得他可怜了。一个农村来的老头,不能说饥一顿饱一顿吧,反正肯定是吃不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过清明,这烤地瓜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一是地瓜越来越少,进不来货;二是天一热,整天守着火炉子,也受不了。这一天晚饭,吴翠芬做的大包子,韭菜肉馅的,老曹和两个儿子都说好吃,她挺高兴。饭后,老曹抹抹嘴,出去玩了;曹大屯抹抹嘴,回集体宿舍了;曹大洋抹抹嘴,进屋学习去了。吴翠芬收拾着剩下的包子,突然想起张老头来,该给张老头送几个去尝尝,顺便问问张老头有没有好点子,看看夏天能干点啥。她觉得张老头点子不少,自己卖烤地瓜,就是受了他的启发。你别说,卖了三个月,挣了一千块钱,不比老曹的工资少多少。吴翠芬心里挺满足,自己没有工作,不能靠着吃老曹,眼见着大屯要找媳妇,大洋明年要上大学,等着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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