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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忽而今夏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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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来看他了?”朱宁莉笑出声,“我是要看住你。快回去吧,天达市场部的人都认识我。”

  隔了两日,朱宁莉接到张葳蕤的电话,听到她悲戚戚的声音:“阿姐,我被隔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系里正好查寝了,大家瞒不住……”

  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张葳蕤大哭:“过两天就是人家的生日啊,难道就在中美合作所过了?”

  朱宁莉安慰她几句,答应过后补给她一个带蓝莓果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又在她的念叨下记下诸如动感地带手机充值卡、新一季《老友记》光盘等等长长一串购物清单,这才了事。

  学校要求曾经离校的学生返回前,必须接受两周的隔离。从四月开始,留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国躲避SARS,此时腾出一栋四层的宿舍来,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比一般学生公寓好。但前后庭院的大门都有校卫队看守,学校再三声明,有违反规定擅自出入隔离区者,一律记大过。

  叶芝隔着栅栏,把何洛邮寄来的口罩转交给沈列:“咱们两个已经算危险距离之内了吧?”

  “隔离就是个形式。”

  “谁让你乱跑?”

  “我妈让我回家吃粽子啊,谁敢拂了老佛爷的意啊?”

  “这儿也不错。”叶芝笑,看花园里一众人打羽毛球、踢毽子,还有人扯起皮筋,“简直是中美合作幼儿园啊!很适合你,沈列小朋友,好好接受改造!”

  她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们话剧社新加盟的那个PPMM,有没有来探望你?”

  “没有。”

  “没有?”叶芝摇头,“你小子别骗人了。”

  “多事!”沈列笑骂,“谁骗你?”的确没有,因为她也被隔离了。

  每天傍晚学校都会来发中药,随意取用,板蓝根和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熬成深褐色浓汁。张葳蕤英雄就义一样,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实在咽不下,把嘴里一口吐在树下。

  “草草你漱口呢?”沈列问。这个外号倒是牢固地跟着她。

  “那,给草坪浇点水,好几天没下雨了么。”张葳蕤抬头看天,睫毛闪动,“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什么啊,本科同学。”沈列扬手,“来,分你一个。”

  “口罩?”

  “传说中的N95,另一个在美国的同学买的,特意快递回来。”

  “哦。”张葳蕤研究了一下白色口罩,“这么简单呀,像一次性的。你学生物的,说说看,真有用?”

  “咳,就是个心理安慰。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你还不领情?”她撇嘴,“说明人家在乎你。这次,是女朋友了么?”

  “把你美的,是女朋友给的我还给你?”沈列笑。

  “重色轻友。”地上有人用粉笔画了跳房子,张葳蕤过去蹦着,“没人和你玩儿了。”

  “我有过一点点贼心。”沈列坦诚,“但那时她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

  “嘻嘻,你还想第三者插足啊。”张葳蕤走过来,和他在花坛边坐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我可没拆谁。”沈列辩白,“我是那种人么?只不过,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为因素可怕。”

  张葳蕤了然地点头:“是啊。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女朋友为了出国不要他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呢。”

四一个人的地老天荒(2)

  “咱们干吗讨论这些郁闷的话题!”沈列说,“来来,说点轻松的。”他把口罩带在脸上,“奥特曼!”

  “你同学会被气死的!不如下次,让她寄点别的……”张葳蕤举起手指数着,“巧克力啊、曲奇啊、提子啊、奇士橙啊……”

  “你自己问她要好了!”沈列笑,“说起来,她家乡就是你读本科的地方呢。”

  “这么巧?”张葳蕤忽然有一线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何洛。”

  果然,果然是她。张葳蕤真想打自己两巴掌,就算不知道何洛当年的专业,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要问沈列一声?

  “你认识她?”沈列问。

  “就算是吧。”恹恹无力,“我刚才说的那个男孩子,被女朋友抛弃的……”

  “你说章远啊!何洛什么时候抛弃他了?”沈列蹙眉,想起大一十一,第一次看到何洛明媚的笑,在另一个男生面前。随后渐渐沉静,温润如玉,却再不见当年的巧笑倩兮。

  “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何洛这样,对章远毫无保留付出的人。”他说,“是章远从不表态的做法让她无所适从。”

  “你又不是当事人!”张葳蕤辩驳,“当初章远买了站票来看何洛,亲手钉盒子给她邮磁带,住院了都没有告诉她!”一时激动,倒感谢朱宁莉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用来打击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何洛也曾经买票连夜赶回去?知不知道她一边准备申请材料,一边熬夜帮章远搜集材料?”沈列说,“我只清楚这些而已,但大家都说是章远伤害了何洛,他只为了自己的将来努力,却从来没有为何洛的幸福努力。”

  “他的行动都说明一切了!他的未来难道不是何洛的未来么?”张葳蕤激动,“你没有看到他多憔悴!如果是我,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出国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没有把握的将来留下来。”沈列说,“他们分手后,章远还来过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来去的次数越多,只会让何洛更加惶惑不安。”

  “因为你喜欢何洛,所以就一直为她辩护。”张葳蕤气结,“你就胡乱猜测去吧!”她想把口罩扔在地上,踏上两脚,终于还是忍住,扔回到沈列脸上。

  沈列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本来是听别人说起,张葳蕤过两天就是生日,想开玩笑问问她在集中营过生日有怎样的感受,顺便问她有什么心愿。

  竟然,为了别人的事情吵起来。她提起章远时的激动,更让他感觉不安。

  打电话给何洛,是一个男生接的。很体贴吧,捂住话筒,掩饰着,说她无暇分身。她在躲避谁,却并不是自己。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珍惜眼前人。”她委婉一句,说给别人,还是自己?

  每日太阳落山后大家都到庭院里乘凉,就像监牢里放风时间,谁都不想错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张葳蕤这两日看到沈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心里感慨颇多。11点熄了灯,想想自己马上又要老一岁,忍不住起身点了蜡烛,摸出日记本来。

  “做人真是好失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是头一次,让人一下子觉得老了好几十年。”她写道,“即使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也没有这么挫败。我知道,在某人心里,这个女生,是我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对他的情渐渐淡了,就算我再关心再打听,也不会痴迷到心痛。而现在,当另一个人带来欢笑的时候,居然发现,我再次败到同一个女生手上,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你还不睡啊?”上铺女生问。

  “哦,太亮了,照到你了是么?不好意思啊。”

  “我怕你烧了我的蚊帐。”

  张葳蕤吹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沈列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开脱。呵,或许是依旧喜欢的女生呢,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章远的模样。

  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朱古力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讨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

  又想起当年朱宁莉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

  张葳蕤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有人“笃笃”地扣着窗棱。张葳蕤的寝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随便挑个寝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着,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烦不烦啊!张葳蕤闷声嘟囔:“别敲了,都睡了。”

  “寿星也睡了?”

  是沈列,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张葳蕤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在说梦话呢。”

  “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去喂流浪猫。”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出的莹白月光,张葳蕤打量着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真是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沈列揉着腰。

四一个人的地老天荒(3)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门下,拎着蛋糕还能来一手纵云梯。”沈列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有什么办法啊。”沈列转身,“我走了。”还哼着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虽然我就这么老掉了……”

  “不吃也别浪费啊。”张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一抹,“哈,这样也不错,byebye白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沈列还手,张葳蕤脑门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印第安人。”他笑。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沈列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11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张葳蕤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啊,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着啃吧。”

  “我有蜡烛!”张葳蕤冲回寝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中美合作所吧?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沈列笑着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朦胧两张脸。

  “许个愿吧。”沈列说。

  “三个!”张葳蕤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随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么?”

  张葳蕤跺脚:“别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着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隔离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张葳蕤白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沈列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都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张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沈列。他捂着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众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两周。朱宁莉特地找张葳蕤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两周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朱宁莉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郁症来。”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别人说的么……”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张葳蕤笑,“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惜,章远属于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买的是期房,首付三十万,二十年按揭,月还款三千六。拿到钥匙的那天风很大,铺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蹁跹飘坠时,如蝴蝶的彩衣。楼盘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驳的秋色,红枫黄栎似乎触手可及。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何洛打一个电话。

  前两日联络李云微,想让她打听何洛的联系方式。她听出章远的欲言又止,揶揄道:“隔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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