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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二国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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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有啥县长啦!”
  “人民冬天住在镇里,春天来了就回到村里。”
  “冬天住的叫做‘里’,春天住的叫做‘庐’。”
  “可是我……”
  老人瞧瞧阳子。
  “侬到底是啥人?”
  “我……”
  “侬和我是不一样的海客。我在这个异乡只有一个人,从在打仗的日本被丢到这个讲话、生活习惯都不懂的地方,这些年来无有老婆无有孩子,如假包换的孤丁丁一个人。”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阳子拼命寻找原因,但是想破了头,也无法从至今所见所闻的一切事物中找到任何线索。
  “我从一个烂透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烂透的地方。为啥侬这种因为有我们的牺牲才能过安稳日子的人,连来到这里都是占尽便宜?”
  “我不知道!”
  阳子叫着,这时门外有人说话了。
  “客倌,有什么事吗?”
  老人急忙把手指抵着嘴唇,阳子看着门。
  “不好意思,没事。”
  “是吗?这里还住了其他客倌哦。”
  “我会注意要小声一点的。”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阳子轻轻松口气。老人用非常冷峻的表情看着阳子。
  “刚刚的侬也懂?”
  注意到语言问题的阳子点头。
  “……我懂。”
  “刚刚伊讲的是这边的话。”
  “那……我说的是哪一种语言?”
  “我听到的是日本话。”
  “可是对方都听得懂啊。”
  “那倒是没错。”
  阳子平时说的只有一种语言,听的也只有一种语言,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老人的表情软化了。
  “侬不是海客,起码不是寻常海客。”
  他说的“海客”一词不光只是声调,连发音都和阳子听惯的不一样。
  “侬为啥听得懂?”
  “我不知道。”
  “怎磨会不知道?”
  “我完完全全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为何自己和伯伯会不一样?”
  为何连样子都变了?阳子心里嘀咕着,一边摸摸因为染过而变得硬梆梆的头发。
  “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我找过了,答案很简单,回不去。”
  说完他干笑着。
  “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不过,倘若现在回去会像浦岛太郎吧?”
  说完后他丧气地看着阳子。
  “……小姑娘,侬要去哪儿?”
  “我没有目标。呃,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
  “啥事?”
  “伯伯,您没有被抓吗?”
  “被抓?”
  诚三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这儿的确会抓海客。不,我不一样,我是漂流到庆国的。”
  “什么意思?”
  “每一国对待海客的方式好像都不同,我是到了庆国,在那儿拿到户籍。本底子去年之前都在庆国过活,不过大王驾崩之后全国一片混乱,我住不下去才逃过来的。”
  阳子想起了曾在城里见过的难民。
  “那……在庆国的话,就可以住下来而不必逃亡吗?”
  诚三点头。
  “说得不错,不过如今不行了。因着内战,全国兵荒马乱。我住的村子被妖魔攻击,死去一大半。”
  “妖魔?不是因为内战吗?”
  “国家动乱必有妖孽,不只有妖魔而已,干旱、洪水、地震,灾祸一椿接一椿,所以我只得逃来了。”
  阳子垂下眼睛。到庆国就不会被追缉。继续在巧国到处逃亡和到庆国去看看两相比较,哪一个比较安全呢?在她思索时,诚三接着说了。
  “女人是更先前就开始逃了。大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要把女人赶出国去。”
  “不会吧?”
  “千真万确,听说首都尧天剩下的女人都被杀了。本底就不是啥多好的国家,很多人就趁着机会逃出来了。侬还是勿要接近的好,那儿已是妖怪的巢穴了。前一阵子有好多人逃命出来,今个却明显少很多,只怕是已无法越过国境了。”
  “原来……是这样。”
  诚三对着喃喃低语的阳子露出自嘲的笑。
  “问我日本的事我勿知道,反而这儿的事我能告诉侬。……看来我已经变成这儿的人罗!”
  “哪儿的话。”
  诚三笑着抬起手。
  “巧国比起庆国好忒多了。不过这儿会抓海客,再好也没有用。”
  “伯伯,我……”
  诚三笑了。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
  “我明白,小姑娘,这不是侬的错。我心里明白,但就是嘴巴笨,我向侬道歉。小姑娘不得不逃命,还是侬比较命苦。”
  阳子只是摇摇头。
  “我得回去干活了,要打点早饭的事。一路上小心啊!”
  他只说了这些就溜出门外去了。
  阳子本想叫住诚三,不过又忍住,只向他道了声晚安。
  Ⅳ
  从架子里拉出薄薄的棉被,阳子躺在上面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好久没有睡在棉被里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她明白,这是因为有事让她挂心。
  为何阳子没有语言上的困难呢?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是自己语言不通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田地。话说回来,她也想象不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如果这里通行的不是日文,那阳子不可能听得懂的。她和门外的人讲话时,说的究竟是什么语言?在老人听起来是日文,其他人听了却是这边的语言……
  老人所讲出来的这边的用语,发音在她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县长”一词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那阳子一直以来所听到的“县政府”、“县长”这些词,到底又是什么语言?
  阳子瞪着低矮的天花板。
  ──是被翻译了。
  阳子所听的语言,是不是用某种东西、某种方法翻译得好好的,变成了阳子可以理解的话呢?
  “冗佑?是你吗?”
  这个朝着自己背后低声问出来的句子,想当然是得不到答案。
  ※       ※       ※
  她像平时一样抱着剑入睡,等到醒过来时,阳子摆在房间角落的行李不见了。
  阳子跳起来,急忙开门试试看。房间门被锁得好好的。
  她找来店里的人,说出事情原委。很怀疑地打量着房门和房间的两个伙计,用凶狠的眼神瞪着阳子。
  “你真的有什么行李吗?”
  “有啊,我的钱包就放在里面,不知被谁偷走了。”
  “可是房门好好地锁着啊!”
  “是不是另外打了钥匙?”
  听到阳子这么问,男人们的目光更凶了。
  “你是说是我们店里的人偷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不想付钱?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要找麻烦然后溜掉?”
  两个男的咄咄逼人,阳子悄悄将手放上剑柄。
  “不是的。”
  “反正付钱就是了。”
  “我说了钱包被偷走了嘛!”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等一下!”
  阳子正打算把布解开,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对他们说道。
  “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
  “老伯?”
  “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
  男人们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
  “叫他来,他有看到行李。”
  其中一个男人像个门神似地站在门口,对着背后的年轻人用下巴指一指。年轻人跑着离开了走廊。
  “你左手的包袱是什么?”
  “这里面没有钱。”
  “让我检查检查。”
  “先等老伯过来。”
  阳子断然地说,而男人则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她。很快地,吵闹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回来了。
  “他不见了。”
  “不见了?”
  “行李也不见了。那个老头跑掉了啦!”
  挡在门前的汉子咂咂舌头,阳子听着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就是他。
  是那个老人干的。
  阳子闭起眼睛。连同样身为海客之人都背叛自己。
  他是不能原谅阳子在战后富裕的时代中成长?还是不能原谅阳子没有语言障碍?又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了?
  她还以为发现同伴了,而且本来还相信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被达姐所骗,让阳子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个国家的人,没想到连同样是海客的诚三都背叛她。
  心头的苦涩一点一点地累积,怒气唤醒了阳子体内那片怒海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就将要变成某种野兽。
  阳子在巨大的打击下冲口而出。
  “就是他偷的!”
  “他是个流浪者,八成是对这里没兴趣了吧!”
  “你不要强词夺理推到他身上。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阳子紧握住剑柄。
  “我是被害人耶!”
  “我们这儿可是做生意的,怎能让你白住啊!”
  “是你们管理不周。”
  “少罗唆!把那个给我。”
  男人正伺机而动,阳子便摆好姿势,用手把布包抖开。只见从小窗照进来的光将剑身映得闪闪发亮。
  “你、你想干嘛?”
  “让开。我说了我是被害者啊。”
  年轻人大喊大叫着跑远,单独被丢下的汉子则慌张得直跳脚。
  “让开!想要收钱的话,就去向那家伙讨。”
  “你老早就计划好了对吧?”
  “我说不是就不是!等你抓到了老伯,再从行李里头拿钱来付吧!”
  她将剑往前一送,男人向后退。她继续威胁地逼近三步,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阳子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多半是那个年轻人去搬救兵了,有好几个人追过来,阳子一边挥剑吓吓他们一边冲向客栈外,拨开人群向前跑。
  她觉得手臂好痛,就在被老人紧紧用力抓着的地方。
  这是个教训,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Ⅴ
  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继续着餐风露宿的旅程。
  不知不觉就沿着大路到了下一个城镇,可是身上没有钱,既不能投宿也不能吃饭。虽然应该可以进城像难民一样睡在城墙下,但一方面有守卫在城门口站岗,一方面阳子再也不能忍受混杂在大批人群中的痛苦。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阳子信任。
  她觉得与其上当受背叛,还不如边挥剑赶妖魔边在野外露宿算了。
  ※       ※       ※
  换了装扮之后她看起来不像女的,人家也常常把她看得年纪更小。这里的治安很差,有好几次她都被神色凶狠的混混们盯上,但要她举剑对着别人吓唬,她已经再也没有一丝手软。
  白天走着走着要防备擦身而过的人们,夜里走着走着要和妖魔奋战。晚上睡觉时说不定会有妖魔突袭,她便自然而然地过着白天睡觉夜里上路的生活。
  沿着大路旁的庐中也有卖食物的人家,但仅限于白天,更何况阳子的身上没有钱,当然也就没有饭吃。
  有几次她耐不住饥饿,压抑着厌恶去找工作,但是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城镇里已没有工作机会。再说她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可能有人会雇用她。
  ※       ※       ※
  妖魔每晚都出现,有时甚至连白天也会现身,逼得阳子很头痛。疲倦和饥饿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而更让阳子困扰的,是宝剑显现的幻影,还有那只苍猿。
  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让她心痛,苍猿则继续地诱惑她死了比较好。然而这些都赢不了她看看母亲、看看自己曾经生活之处的渴望,赢不了至少和人说说话的渴望。
  剑上显现的幻影必定是在晚上到来,而且会呼应着她想家的心情。是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碰巧在夜晚出现,还是根本就只会发生在夜晚?阳子对此毫无头绪。
  妖魔接连不断袭击、无暇思念家乡的夜,让身体倦怠,终于有一点空闲的夜,让心灵疲惫。她也明白只要剑发光时不要去看就行了,却又硬不起心肠。
  于是阳子今夜也注视着开始浮出磷光的宝剑。她从妖魔手中逃出,弯进了山里,背靠着一棵白色的树。
  深山里偶尔可以发现这种白树,它和阳子所知的任何一种树都不同。树皮几乎是纯白的,树干直径虽有一间屋子那么粗,不过却很矮,她觉得最顶上的树枝应该也不超过两公尺。
  没有叶子的树枝低得垂到地面,细虽细却极为坚韧,即使用剑也砍不断,简直让人以为这是棵用白色金属做出来的树。枝上长着黄色的果实,像被焊接上去一样,拔也拔不下来。
  白色枝桠即使在黑夜里看来都光亮洁白,要是有月亮就映得更加雪白了,阳子很喜欢这种树。
  树枝虽然低矮,不过拨开钻到树干旁,树根上就有个可以坐下来的空位。只要待在白树下,妖魔的攻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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