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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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或者是想见到他明显消瘦的轮廓,可他太习惯的用沉默来掩饰。过了那么多年,悠悠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英俊的少年笑意融融的等着自己。她微微侧头去看他,如果说熟悉,那么眉眼分明没有变化,浓眉英挺,眼角轻扬,可是那个吻里,她惊愕之后,尝出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痛楚,不甘,歉意,而最后放开她时淡淡一句“对不起”,更加不似记忆中的他。
靳知远似乎知道她在看他,扫她一眼,却微笑着没有说话。于是愈发的困倦,竟连分神一丝也是不能,悠悠侧脸贴上椅背,只是在瞬间,轻轻睡去。
斜前方有人穿马路,靳知远便放慢车速等着那人过去,他手指轻敲方向盘,那个人大约走得有些急,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扑在了地上,一时间没有爬起来。
车速再缓,却终于要撞上了——明知结冰的路上不能狠命的转方向,亦不能踩急刹车,靳知远握紧方向盘,咬咬牙,将车子转向。车身已经明显的甩向一侧,然而火光电石的刹那,却瞥到悠悠没有系安全带,他忽然害怕,车子已经向一旁冲去,只能腾出一只手,仓惶间想把她固定在位子上。
悠悠在浅眠中被惯性抛向车门一边,又被一只手拦住,惊魂未定,却被靳知远牢牢的箍定在原处,撞击过后,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靳知远!”悠悠惶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半伏在方向盘上的背影。
而他只是慢慢的回头,暗红色的液体如几条小虫,缓缓的在额上爬下。他微微踅眉,极快的问她:“你没事吧?”
悠悠忍住尖叫的冲动,拼命摇头。他这才缓缓的放下手,长长松了口气。
车子前部撞在了护栏上,那个行人倒是安然无恙。这种时候交警的反应尤其的快,几乎是片刻之后就赶到了。靳知远确认了悠悠没事,皱眉开始打电话。他侧身避开悠悠的视线,极快的说完,配合交警调查取证。
小陈很快的赶过来,随行的一个警官模样的男子似乎和靳知远认识,低声问了几句,就让他们先去医院处理伤口。靳知远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微微有冷汗,手轻轻垂着,似乎一眼望见了悠悠的恐慌,只是低声安慰:“没事的。”
悠悠只是手背上擦破了皮,靳知远的额头上的伤重一些,加上护住她的手被车门一撞,轻微骨折,医生略微处理了一下,就要给他缝针,他瞥了悠悠一眼:“你出去等我。”
她只是摇头,执意要陪着他。她坐在一边,可是也不敢去看医生动作。靳知远比自己硬气的多,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送进了病房。悠悠才想起来道歉:“是我不好,忘了系安全带。”
他只是笑笑:“我车技不好。以前你就怕坐我的车。”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悠悠也只是皱了皱眉,替他掖了掖被角。靳知远的声音很平静:“这里没事了,我姐马上就过来。你先回家吧。”
悠悠还没接话,他看她一眼,又改口:“你再等等,一会我让人送你回去。”维仪果然就推门进来,连悠悠都没想到这个向来镇定的女子原来也有怒容满面的样子:“靳知远,你能耐了!喝了酒还敢开车!”
靳知远表情有些凝重,一声不吭。
悠悠的笑意还有残留,此时低低说了一声:“姐姐,和他没关系,是那个人自己摔跤的。”
维仪脸色柔和了一些,看着弟弟哼了一声,淡淡说:“幸好没事。”
小陈和交警交涉完毕,维仪就让他送悠悠回去。她似乎并不想走,可是靳维仪的脸色不好看,好像还有话要和靳知远说。悠悠应了一声,在出门前停了一停,最后还是轻轻反扣住那扇门。靳知远身子微微一僵,慢慢的躺下。
维仪在床边坐下,叹气:“你怎么这么胡闹?幸好是陈队长来,又没撞上人。”
靳知远没有接话,似乎只是懒得开口,片刻之后,只是说:“意外。”
维仪皱眉,大半夜的跑出来,大衣里面还穿着睡衣,狼狈的连头发都纠结在一起:“你今天和谁在一起应酬?”
靳知远此刻却有些犹豫,眼看着她的疑惑愈来愈盛,只能坦白:“唐嘉在卢城。”
维仪的眼睛轻轻一眨,笑:“很好。”这是她极怒时的反应,靳知远沉默,开口解释:“他确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的。”
“靳知远,以后和唐家的生意,不做也罢。”她微微吐了口气,“他再敢拉你花天酒地,我自己去找他。”
回过神来才察觉到靳知远眼神中的笑意,维仪有些懊悔适才的失态,靳知远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姐,我不是这种人。至于唐嘉,也是被逼的。”难得语气很轻松,可以调侃姐姐。
维仪有些难堪,仔细想了想,略有些自嘲的承认:“我们姐弟很像,是不是?”
她伸手关了一盏灯,边问他:“悠悠找你说什么了?”其实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对旁人提起悠悠,却忍不住想问,似乎在帮他求一个结果。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那一吻之后,靳知远忽然觉得心态有了些微的变化。如果说之前还能克制,现在却莫名的有些狂躁起来。然而良久之后,维仪以为再也听不到他的答案,他的声音却低低传来:“姐,谢谢你。”
稍稍沉寂下来的病房,倏然又被维仪的手机铃声打断。
维仪猛的站起来,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刚才警察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确认身份,只说出了车祸。而靳知远的母亲一急,心脏病发作,阿姨忙打电话送医院急救,如今需要家属签字。
同一家医院,手术室在五楼。这种大事,她不会瞒着靳知远。最后是靳知远,一笔一画的在病危通知书上署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还是飞扬挺拔,可他的脸色很难看,手臂还缠着绷带,额角贴着胶布,颓然坐在长椅上,狼狈不堪。她伸出手去,握住弟弟的手,此刻什么也不忍心说,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着,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然而还是没有等来这一刻。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下口罩,声音有着熬夜后的疲倦和看惯生死的冷漠:“抱歉,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们都没见上这个老人最后一面。他们的妈妈,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善良,罗嗦,还稍稍有些懦弱。如果不是有一双坚强的儿女,可能连丈夫去世的打击都难以承受下来。可是现在,脚步匆匆,终于还是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她还可以活着,看着儿孙满堂,最后鬓发苍苍,和蔼的对着晚辈微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靳知远木然看着安详躺着的母亲,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那微薄的喜悦感,忽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曾经在心里允诺的,会给母亲最安逸的晚年,可是一切才安定下来,不过两三年,一切又都落空。
苍凉和悲哀的感觉,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尝到了。可是偏偏这一次,本来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而这些欢愉,却轻而易举的被更深的悲哀覆盖。
维仪整夜的忙碌,没有露出丝毫的倦容,只在天将亮的时候,收拾了哀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医院。
他看着窗外光线放明,有人早早的送来订制好的百合花,将灵堂布置的素白淡雅。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瓜子脸,青春漂亮。其实父母还是比自己幸福,因为他们自由恋爱,虽然不能最后相濡以沫,可子女会将他们合葬,从此不再分离。
他换了衣服,对公司交代了一下,知道必然会有很多人来吊唁。可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和母亲熟识,只是因为他,或者姐姐,甚至只是为了生意。这个世界上,抛开地位和金钱,他所拥有的,真的很少很少。
有人送来花圈,来吊唁,鞠躬,络绎不绝。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服,修长的身段,看上去很英俊,又带了浓浓的哀伤。苏漾是最早来的,陪在他的身侧,半步也没离开。她问他:“阿姨怎么突然就走了?”
靳知远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不愿意去回忆昨晚。唯一可以安慰的,大概是母亲走得很快,大概没什么痛苦。
幸好有电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施悠悠的声音很活泼,像是初春的骄阳:“你醒了?身体好点了么?”
他侧过了身子,像在寻思用什么样的心情回应,末了,声音很淡:“没事了。”
“哦。那我下午来看你。”
靳知远终于说:“我妈妈去世了。这里很忙。”
那边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沉默,然后她的声音怯怯传来:“我能不能来……看你?”
他想,他是真的可以分辨出来吧,她的声音里有和他一样的悲伤,似乎感同身受,于是愈发的不能拒绝,低低说了句:“好。”
维仪是和唐嘉一起回来的。她的眼睛红肿着,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唐嘉想要扶她的肩膀,却又不敢。靳知远瞧在眼里,又看看母亲的遗像,生出些安慰来,又似乎落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唐嘉这些年的心事,他也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一晚上,倏然改变了这两人的关系。就算是意外吧。
然后是施悠悠,黑色的半长大衣,衬得她身材纤细。她连长发都不及束起,散乱的披着,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慌乱的在来往人群中找到了靳知远,再也没有移开。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的人,可是却只看到彼此。他快步向他走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缱绻温柔:“不要担心。”
她看到很多人,靳维仪,苏漾,还有很多培训的员工。人人流露的表情都不同,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和理会,低低的说:“我陪你。”
靳知远镇定卓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外露的情绪,然而心里却波澜大起,仿佛千丈巨浪,咆哮冲击着原有的堤坝。
他微微侧过身,悠悠看到他的侧脸,那块纱布略有些煞风景,可是他依然气度沉宇,对她的话虽然不置可否,然而下一瞬间,却柔和了神色。
悠悠帮不上什么忙,往来的人很多,她只是觉得他辛苦。丧母之痛,偏偏还要礼节周全的站在这里寒暄。如果是自己,可能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安静的呆着,而不是疲乏的接受旁人的安慰。
直到苏漾走到她身边,即便是一身冷色调的衣服,依然气质华贵。她冷冷的看她一眼,然后轻声说:“我想和你说句话。”
她们站在走廊口,苏漾的语气很浅淡平直:“阿姨昨天接到了靳知远出车祸的电话,心脏病突发,凌晨走的。”
悠悠不自觉的回身看了一眼,微微咬住了唇,目光依然清亮,却也布满惶恐。如果这是真的……可其实,她心底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了。靳知远不会告诉她,维仪也不会责怪她,可事实就是这么显而易见,她在大雪天把他约出来,然后他的母亲因此而去世。
她没有再理会苏漾的目光,转身走了回去。
靳知远的眉宇间全是倦意,趁着人少,坐在一边,因为用手撑着额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悠悠木板的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敲敲他。她知道自己很幼稚,明明很想哭出来,却拼命的忍着,拼命的眨着眼睛,连气息都不稳:“对不起,靳知远。”
不远的地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不知是哪家的亲戚,遵循着老家的惯例来哭灵。她再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头,又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拖着她的手一直到门外,放开她,或许又觉得自己动作生硬,顿了顿,才对她说:“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悠悠实在没法把这件事再说一遍,她惶错不安的点点头,迟疑着去握住他的手:“是我太任性,昨晚……”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的截断她,“是谁告诉你这和你有关系?”
悠悠没说话。
他似乎更加恼怒,唇角的笑冰凉:“这么说起来,我、你、姐姐三个人都有错,是不是?”
难得放晴了一天,靳知远在这有些温暖的午后,阳光的轻柔抚摸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本意,并不是那句话。可是他来不及控制自己,就放任那些话脱口而出。他也累了,他也要发泄,他看着她离开。再也分不出精力去挽留。
雪霁天晴,看来暴雪的天气暂告段落,新闻主播喜气洋洋的换上了橙色的外套,鲜亮的像是数日难见得那轮太阳,只是清亮的声音被淹没了人潮挤挤的长途客车候车厅里。悠悠简单收拾了行李,看了眼手机,然后循着人流上车。
到家已是下午,江南小镇还是那样不急不忙的慢吞吞过着自己的日子。施爸爸在车站门口等着,翘首以盼的样子让悠悠莞尔。妈妈在家里先准备了大个馄饨,馄饨皮煮得薄又透亮,鲜肉里撒了些新鲜野菜,汤里又有颜色鲜嫩的蛋皮和几缕紫菜,悠悠连吃了十个,然后对着老爸眉开眼笑:“饱了!”
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