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 上海-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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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竞通宵达旦?我们安家的哪些规矩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俭为贵,奢为耻,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爹,安森下次不去就是了。”
“下午还有一场在万国公馆的演出,赶紧吃好早餐就看看排练情况。”安老爷的口气松了下来。安森最近的确太忙了,但这种放松态度安家还是要禁止的。
安森观颜察色,觉得父亲心痛自己了,马上涎着脸说:“是,安森马上去安排。正事儿,我啥时候敢马虎?爹,您放心!我这就去。”
安老爷摇头叹气,转身欲离开,突然发现站在桃花树下扛着一箩筐的锦鹏,觉得这伙计在安森的跟班中不常见,有几分陌生,于是又沉着脸问:“他是谁?”
安森忙走过来,低声解释:“新招的一个伙计,一个苏州来的叫花子,我看他可怜就收回来了,戏院多一个打杂的少一个打杂的都不要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哦,凡事小心为妙,现在政局动荡,社会关系甚是复杂,以后这种事谨慎点。”
“爹,知道了。”安森哪里敢说这是自己赢来的一个家丁?
“既来之则安之吧!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不行,就早点送出去。”说完,安老爷转身回客厅喝早茶去了。
锦鹏在不远处望着安老爷,迅速地判断着:安老爷看上去沉稳老练,但眼睛炯炯有神。她想起阿姨的话,他还是上海抗敌委员会的会长呢!蝶儿心里顿时暖暖的。
安森望着父亲的背影,这时才感到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这赌法是不是太过分了?昨晚看来是忘形了。随便招一个人进来,万一惹祸上身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我安森吉人天相,说不定是一个旺财星也不一定。
他安慰了自己一番,看了看金鹏一眼,心想,料他只是一般百姓而已,于是大声说:“你,把那箩筐放下。”
锦鹏放下箩筐。
“你,以后就住在那边的男戏子屋里了。”安森指着对面的一排平房对锦鹏说。
院子里不时能听到一些戏子调嗓子的声音。声音在桃花粉色的香气里穿行,蝶儿心里轻轻地笑了。
这时一位打扮艳丽大方的女戏子走过来。
“少爷,哪来的野小子?”其中一名女戏子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问。
“是我赢来的,还不错吧?”安森看看锦鹏模样还不错,眉宇干净,只是脸上那道伤口有点煞风景,颇有点得意地说。
“哼!”女戏子轻蔑地看来锦鹏一眼。
安森没理她,对金鹏说道:“你随段叔过去吧!”
“是。”蝶儿压粗嗓门,朗声应道。这得益自己在学校戏剧社的时候串演男角训练出来的素养,但她能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说话。
一位60多岁的老者随声走过来,准备领锦鹏过去。锦鹏忙拾起地上简陋的行李低着头要走。
“得,什么东西,好像有怪味?”那位身材高挑,美若仙子的女子移着莲步,又翘起兰花指突然皱着鼻子冲蝶儿说。她走近蝶儿身边,像一只猎狗一样东嗅嗅,西闻闻,恍然看见蝶儿头发间的一支残留的野*梗。
蝶儿心里一惊,凌晨换男装时化妆太匆忙,只把*卸了,不知梗子还在。
女戏子哈哈大笑:“原来是*的刺鼻臭味。我最讨厌*。哦,真是一个变态,男人还戴*,少爷你真有眼光。”随之,她把野*梗从蝶儿头上扯下来,用脚踩了几下,说道:“脏兮兮的。”
安森劝道:“何必和一个初来乍到的下人过不去?”
“哼……纯一个土豆,一副傻样。”她鄙夷地说,“我们走吧,臭死人啦!”
蝶儿看看被折成几段的*梗,默默地离开。
段叔引着她向也不远处的平房走去,清晨粉色的阳光透过树杈,斜射在她修长的身子上。
“等等……”突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蝶儿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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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跟过来干什么?”蝶儿看着母亲佝偻着站在安家大门口,嘴唇蠕动着。母亲的神色是沧桑的。蝶儿难过地看着母亲一步步走向自己,清秀的脸上是复杂的神情。
“蝶儿,妈对不起你!以后,在这里可要听话啊。凡是要想得开。妈就指望你了。” 母亲哽咽着,几颗硕大的泪珠痛苦地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她小心地理着蝶儿的衣服。蝶儿伸出手抚摸着母亲的脸,母亲嘴巴一歪,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滴在蝶儿的手背上,温热的泪水顺着蝶儿的手指滑落。
“叫我锦鹏。记住!”
“是。”母亲哽咽着说。
“妈,别哭!”
“妈没脸见你!明天就回老家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机会就去学戏。”
“嗯。”
母亲依依不舍地看着蝶儿,然后转身向安家大门走去。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蝶儿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某种难言的哀鸣。
“进去吧!“段叔摇摇头,走进了那排平房。
这是一种新的生活。
清晨。锦鹏早早起床扫院子、挑水、劈柴。随后细心地给安家老少烧洗脸水,端茶,布菜……杂活儿做得有模有样。其实这些活儿都是去年去锦鹏的苏北老家时学会的。
安家老爷对锦鹏的积极表现还是很是不舒服。他简直就是儿子好赌的标志。
但看看这个小伙计腿儿勤快。嘴也甜,慢慢也就不挤兑他了。
安家是梨园世家。忙完杂活的蝶儿,有时趁送茶水的机会看戏子们排戏。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就会模仿戏子们一板一眼地唱念做打一番,当然观众也只有段叔一人,喝彩时,段叔边拍手边摸着笑得像核桃般的脸说:“我干儿子真聪明,比其他戏子唱得都好。”
“是吗,段叔?”
“是的,我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来,把这面吃了吧,挺香的。”段叔端出一碗荞麦面给锦鹏补嗓子,这面是段叔今天上集市用平常少得可怜的薪水买来的。
“段叔,哪天我真出息了,我会送很多好吃的给你。”那是蝶儿最感动最快乐的时候。
段叔叹口气,苦笑道:“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活儿要干。”目光渺茫。
锦鹏用自信的眼光看着段叔,然后走进自己里面的一个房间,那小房间与段叔的房间隔着一扇小木门。
关上木门,蝶儿的心里开始满满地装着锦鹏。黑夜与思念相缠而来。
“锦鹏,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锦鹏,我相信你能听到我的话,是吗?”
黑夜里,星光闪闪。
转眼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天到,春风轻抚着安家戏园子里大道小径旁的杨柳。柳絮轻扬。锦鹏端着一盘茶具,站在长廊的尽头看着安森在组织戏子们排练。
“死小子,鬼鬼祟祟干什么?”明惠经过长廊正好看到锦鹏睁大眼睛在看排练,于是翘起兰花指指着他的脸取笑道,“你个土豆,莫非也想演戏?”
锦鹏沉默不语,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戏院里的那些已经红起来的女戏子们看到他那呆鹅样,哈哈大笑。
突然一名女戏子叫道:“明惠姐,今天饰演《窦娥冤》中那位糊涂的老年妇女蔡婆的演员没来。要不让土豆顶顶,把他花装成老婆婆,太好玩了。”
其他人闻言,一顿,继而大笑起来:“就是,就是。”
明惠尖叫一声,兰花指一翘,扭着脖子说:“就他了,反正是排练,给安少爷说一声,让土豆排排看。”
几人连拉带推地把锦鹏往前推。
“哈,他的腰怎么这么细啊?”蝶儿一惊,忙甩开她们,自己主动往前走。
明惠和安少爷低语了几句,只见安少爷点头微笑。他走过来,看着蝶儿紧张的样子,沉静地安慰道:“锦鹏,不要怕,你的戏只有两分钟。”
明惠翘着兰花指,嘴唇轻扬,接着分解了一下台词和动作。
虽然有点紧张,但蝶儿还是点了点头。多少个夜晚她在那个小房间里训练过戏子们演过的那些招式。她惊异自己喜欢演戏,似乎是骨子里的爱好。
《窦娥冤》排演开始。
这时,有人拉长声音喊道:“安老爷到!”众人顿时打住演出,恭敬地等候安老爷亲临现场观摩指导。
安老爷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
明惠顿时小心地整装,精神抖擞地准备投入演出。她饰演的是窦娥,锦鹏饰演的是蔡婆。
“大家准备!”安森发出指令,“乐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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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锦鹏饰演的蔡婆上场了。只见锦鹏不慌不忙唱道:“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阳县居住,尽也静办。”
台下几位戏子嘻嘻笑起来。
锦鹏继续唱道:“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妇,改了他小名,唤做窦娥。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服孝将除了也。我和媳妇儿说知,我往城外赛卢医家索钱去也。”
台下嘘声慢慢静下来。那唱词,唱腔哀婉绵长,音域宽广,感情充沛。明惠一下子被锦鹏的唱腔韵味惊呆了。她的心里嘀咕道:“土豆,怎么会有这个底蕴啊?”
安老爷也饶有趣味地望着蔡婆。侧头向安森问道:“这位角是谁?”
“回爹,就是我一年前招的那个叫花子。今天第一次上台,想不到还会唱戏?”
“化了装,还真没认出来。从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看,具备一位演员的基本素质。他发音凝练、口齿伶俐及气口运用也巧妙,可以考虑进戏班。”
“好,听爹的,明天起,就让锦鹏正式进入戏班子。”
“结戏后,请他来见我。”
……
锦鹏小心地走进安家雕花大门。他习惯地端着老爷喜欢喝的千岛银针茶和专用茶具,向左拐经过抄手游廊,来到安老爷的书房门口。
里面有声音,对话清晰地传出来。锦鹏没敢敲门。
“现在有十多个国籍的船只都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吸力将它们一起吸引到上海来了。上海显得非常之伟大、非常之富裕、非常之动人,而且在金融方面,现在的上海正在成为世界金融中心,是发展电影业的最佳时刻。”
“戏院以演戏为本分。国无宁日,安家没打算涉足电影业。前线需要大量军需物资,我们会尽力捐款捐物。”
“捐款捐物是一种爱国义举,但要有实力。我建议安老爷把戏院发展成为电影业。电影业将会成为上海娱乐中最重要的行业之一,到时安老爷不是可以多捐款捐物支援前线将士吗?安家与杜家联手购下云中漫步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那可谓强强联手,请安老爷三思。”
“杜爷,请喝茶!此事我考虑后再给你答复。”安爷明显是端茶送客。
这时锦鹏轻轻敲了一下门,端着茶具出现在门口。
“老爷。”
“进来吧。”
杜爷看见安爷让下人进来了,戴上墨镜起身告辞。锦鹏正好与他正面相遇,只见他穿着白色西装、头发中分、显得精明能干。锦鹏忙恭敬地站立一旁。
安老爷送走杜爷,许是太疲惫了。打开唱片机,周璇甜腻的细嗓子,像一根细而坚韧的尼龙线,柔弱而顽强地把一些情绪尽情地诠释出来。蝶儿在大学时听过这首歌,那是周旋的《天涯歌女》。
锦鹏感觉到自己的失神,忙弯下腰小心地为安老爷泡茶。
安老爷端起茶杯,享受地喝了一口,问道:“哪里人?”
“苏州。”
“从小唱过戏?”
“是的,是父亲教的。母亲也会哼几句。”
“唱几句给我听听……”安老爷继续道。
锦鹏心里酝酿了一下,唱起了家乡的昆曲:“妹妹采茶在青山,哥哥捕鱼在绿水。茶叶青青妹想哥,鱼儿胖胖哥伴妹……”
安老爷酣然点头,一曲歌罢,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中。
“老爷。”
“好,”老爷兀自鼓掌,“明天到戏班报道,艺名安安,就用女声唱,很有韵味。”
锦鹏惊讶地点点头,忙粗着嗓子轻轻地说:“真的?对不起,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他微笑着看着锦鹏转个角,飞奔而去。
她逃也似地离开安老爷的书房回到小屋,看到段叔,惊叫起来:“叔,老爷让我明儿个去唱戏了。”
段叔正在盛面条的手停了下来:“真的?我说了我干儿子总有一天会有出息的。”
“段叔,等我赚钱了,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两人过年似地欢庆了很久。段叔破天荒和锦鹏一起分享了那碗面条。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