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符文之子-3 存活之岛-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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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地方往正东方,横亘宁姆半岛的底部,埃提波就在那边的海岸边。这个都市规模仅次于安诺玛瑞的首都卡尔地卡,是大陆第二大都市,而且是座拥有特殊北方文化的大城。
虽然波里斯想去看看,但伊斯德却摇头反对。埃提波既是首都,同时又是地处狭长海湾的港口都市,可说是个到处充满雷米人特质——也就是北方船员特质——的地方。挥舞连枷的吉娜帕公主,正是此种形象的最好象征。
一般而言,首都往往人文荟萃,因此也会比较宽待那些流动出入的外地民族或特别风俗,但是埃提波却并非如此。或者正确地说,是宽待的层面并不全面。在拥有几百年历史的港口埃提波被定为首都之后迁移过来的王族、贵族,还有跟随他们而来的移民们,都对外人漠不关心而宽厚,但土生土长的本土居民与船员,则是个性尖锐顽强。
“如果没人邀请,埃提波不是我们这种平民能自由去玩的地方。也就是说,呆在那里必须要靠关系才不会惹出麻烦,才能平安无事。”
所以,他们就放弃去埃提波。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偶尔会经过一些座落在德雷克斯山脉延伸出去的山麓的村庄,然后继续往北方,一直往北方行进。
宁姆半岛往东边突出,它下方的大海湾,叫做提波湾,名字与雷米的货币单位同名。伊斯德与波里斯并没有搭船,而是选择往北方行进的陆路,迂回地绕过那座海湾。然后在二月底的时候,到达了雷米五大都市之一的奈勒尼萨。
雷米国土大部分土地都为冰雪山脉所覆盖,称得上大都市的多半是港口城市。奈勒尼萨的位置可以眺望到雷米的最大岛,前往埃尔贝岛的船,或是顺着海流转往西边行经提波湾周围小港的贸易船只,大部分都是由此地出发。当然,他们并不打算到埃尔贝岛。至于他们为何在这寒冷的冬季里,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波里斯是到那天晚上才终于知道原因的。两人身上的钱不多。在小巷子里绕来绕去之后,他们发现了一间虽然老旧但比较安静的旅馆。走了三阶嘎吱作响的阶梯,推开门,伊斯德往柜台走近,订了一个房间。
一位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原本在打瞌睡,猛然惊醒,按照伊斯德所说,记下了名字。慢慢神智清醒过来的老人低头看了一下波里斯,无意识地问道:“是你儿子吗?”
伊斯德毫不犹豫地冷静答道:“是啊。”
“可是不像啊!”
“你干嘛要刺痛别人的伤心事咧,给我们一个房间就是了。”
伊斯德很熟练地模仿了雷米方言,虽然不像同族的人,但是显得一副在雷米住了很久的样子。
老人拿了钥匙递给他,还喃喃地说:“那你应该好好管管你太太。”
伊斯德没有生气,而是感叹地说:“无法要儿子听话的年迈老人要我听他的忠告,可真是令人感慨啊。”
此时,身后有个人说道:“咦?哥哥你怎么有太太又有儿子了?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听到这句像在演戏的捉弄话,波里斯瞪大了眼睛,以为有人不明缘由就插嘴说话。他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几乎和伊斯德一样高的魁梧白发男子,令他不禁目瞪口呆。
伊斯德也回过头。然而他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反唇相讥,而是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对着老人接下来反驳伊斯德的无礼话语,还戳着他的手臂,伊斯德也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望着这名男子。
这名男子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皮外衣,里面露出白色的棉布衣,手上拿着一件像是刚脱下来的厚毛衣。他宽宽的肩胛和臂膀,带着一个仿佛受尽寒霜洗练过的粗糙脸孔,但脖子里的皮肤却好像原本就很白的样子。虽然披着一头过肩的白发,又长着一对粗眉,然而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出头。如果说到目前为止,波里斯看过的雷米人都长得像是海边生活的人,那他就如同是在山边生活的人一样,看起来既强壮又结实。
“好久不见了。”
白发男子伸出手来,伊斯德也随即把手伸出去,两人握了握手。可是波里斯可以感觉到伊斯德的态度有些僵硬。
“好久不见啊,老弟。”后面的老人家嘟嚷着:“一下子儿子,一下子太太,这会儿却说是弟弟?”
白发男子转头看了老人一眼,说道:“老先生,也给我一个房间。就我哥房间的隔壁房吧,可以吗?”
“好,没问题。”
老人看出这两个长得像北方桧树般的健壮男子应该是亲兄弟,所以也就不再罗嗦什么。白发男子点了点头之后,瞄了一下波里斯,又再问:
“见到你真是开心。不过,说实在话,这孩子到底是谁啊?当真是你偷生的孩子?”伊斯德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杯子一空,对方的手就移动,又帮忙倒了一杯。伊斯德静静地看着清澈琥珀色的酒。
“我们明天出发吧?”
“……”
伊斯德明明是为了这次的见面才来到这里,但是却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当然啦,正确地说,他原本并不知道会派哪个使者来。但不管是谁来,他早就猜到来者会对他说什么话。
白光似乎原本就是离别的前兆。现在则派了这个白头发的使者,再度呼唤他。那座岛,那座他希望永远离开的岛。
原本供应简单餐饮的一楼大厅,如今是一片寂静。似乎就只剩下这两个人还醒着。昏暗的楼梯边放着一盏油灯,而桌上则是插着一根蜡烛。这就是全部的光源。
两道亮光同时摇晃了一下。
“你还在犹豫吗?”
伊斯德又去拿那个木制酒杯。另一只杯子朝着这没被提起的酒杯靠近,轻轻地碰触一声,又再缩手回去。虽然伊斯德手臂没动,但酒还是晃动了。
“你一个人也未免喝得太多了吧。有什么事让你烦心吗?”
伊斯德没有喝就放开了酒杯。对方又再问他:“刚才那个少年是谁?”
安静无声了一会儿之后,伊斯德开口说:“阿尼……不,你在这里是叫什么名字?”
“丹笙。就丹笙两个字。”
“好,丹笙。”
这个人也和伊斯德一样,一到新的地方就用新的名字。伊斯德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一定要回去吗?”“你怎么这么问?现在都已经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这一点哥哥你应该是明白的。你不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来的吗?”
“明白跟实践是两回事。”
丹笙摇头说道:“可是那里有哥哥你的位子啊。而且也有事要做。还有那些等待着哥哥,日夜不停修练的孩子们。为了这十年一次的‘七圆礼’,哥哥的角色不能缺,所以耽误不得……”
“这些事全都……很重要吗?”
白发男子丹笙瞪大了眼睛,回答他:“如果这些不重要,那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伊斯德将视线落在酒杯上,用毫无自信的语气喃喃地说:“我认为我的生命很重要。”
丹笙点了点头,又再摇头。像是理解但不能接受的态度。
“我又不是不知道哥哥你的问题,我很清楚。所以,你总是留在大陆,而老一辈的人也都没说什么话。即使不是为了这次的七圆礼,你也不能一辈子这个样子。你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健康。老一辈的现在只希望哥哥能安定下来,履行神圣的职务。”
“我已经找到了一种药。”
丹笙高兴地问:
“哦,真的吗?什么药?”
伊斯德用更低沉的声音,小声回答:“就是那个少年。”
“……”
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丹笙首先开口说:“我实在不了解你。如今在岛上,有很多年轻人尊崇你一人,愿意奉献一辈子跟随你,但你却找了个外人?为何对这孩子情有独钟?难道这孩子有惊人的天赋资质吗?难道哥哥你的目的是要找个天才吗?”
这番话有些责难的语气,里头掺杂着“因为想找个天才来教,所以才至今都不把那些忠诚的孩子当一回事”的意思。
伊斯德噗地笑了一声,并扬起嘴角,说道:“天才,呵,天才。你想想,我是天才吗?不过,反倒是完全相反,我是个连既有的幸运也不知好好把握的人。原本我可以成为伊利欧斯先生的学生,拥有最金黄灿烂的未来,可我却一脚踢开,逃到满是皱纹的穷酸老人家底下,你说我是不是疯子?天才吗?不要对我说这两个字。我讨厌那种人。”
“积在地板的灰尘总是令人难忘,哥哥。”这是他们族人说话的方式,打比喻时喜欢转两三个弯。简单地说,意思就是“你说话小心一点”。因为,在外人土地上,是禁止说出本名的。即使是亡者的本名,也一样不行。
“没错,就连在酒杯里,也没有办法阻止水波兴浪。我错了。”
这话的意思相同。伊斯德像是因为自己有点醉而说错话,感到烦躁地摇了摇头。不过,事实上,他不是因为酒,而是被烦恼的思绪所困扰着。
“好吧。那么在我认为哥哥你是想以外人为借口来逃避义务之前,我劝你最好收回刚才说的话。”
“那小子……”
丹笙话尾的回音都还没停下,伊斯德就开始说话了。可是却说得结结巴巴的。
“……并不想从我这边得到任何东西。”
丹笙不解地歪了一下他的头。
“什么意思啊?”
伊斯德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楚了起来。
“没错……在岛上,会有很多人愿意在我身旁终生跟随我,就像跟随以前那位年轻人一样多。那些人追随的耐力,一定比我高。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把自己的生命给浪费掉?人生的喜悦都不重要吗?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在内心灰暗的人身旁,像抚摸铁铸雕像般,结束一生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无法理解,也根本无法接受。那些人的态度只能算是卑下,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就连宝石般的生命也愿牺牲掉,真是令人看了就不高兴。在那里,这样的人不是一两个,而是大部分人都如此……我讨厌那种气氛。”可是伊斯德毕竟不敢说出“讨厌那座岛”。即使努力想摆脱,但在他心中,还是无法完全从长久的束缚中自由解脱。
“可是那个孩子却不同。他只给予我同伴般的信赖。不,应该也不是完全地信赖。虽然他年纪还小,但已经立志要独立生活。不管是相信谁,或者帮助谁,都得在每一瞬间做出判断,他既不阿谀,也不会对我有所求,更没有欺骗夺取的意图。你以为我会教这小子?完全不对。我们之间是我以一个人类,他也是一个人类的身份,像朋友般互相尊敬,互诉彼此的理想。实际上,我反而很羡慕那孩子的独立精神。到哪里都没有必要被束缚,即使进到海岸峭壁的洞穴里,一个人隐居,他也会很心满意足的,那是一种只要一个人就足够了的那种……自由自在……他很自由自在。他希望能成为一个名誉、怨恨都无法束缚得住的人。为何我却无法这样做?或者说,为何岛上的孩子却无法这样?”
丹笙皱起眉头,在声音里注入力量,说道:
“大哥……这是因为我们长久以来一直有责任需要扛着啊!当初所有人该死的时候没有全死,所以这笔债必须算清楚。这笔巨大的债务不是只断送一两人的幸福就能结清的!这债务如同一口漆黑深邃的空井!现在连井底都还没装满……”
“你以为那些人是为了我们族人的债务才如此的吗?你错了。根本不是!他们只关心未来的荣耀与自豪。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负有多大的责任,只不过是贪求我的位子而已,所以当然会对我好。实际上,他们却连我骨头里的精髓都想夺走,所以他们愿意牺牲去做我的侍从。不管做了几年、几十年,都不算什么。是啊,确实不算什么!反正那样的岁月也不会很长,这谁都知道,不是吗?”“哥!”
丹笙原本撑在桌上的手肘猛然垂放下来,结果酒杯啪地往旁边倾倒,桌上便传来了一阵陈放了几年的酒味。从酒杯里,同时从脑中,同褐色的酒流泄而出。不知从哪里透进了一阵风。放在楼梯前方的油灯,照出了不同形状的影子,像皮影戏在舞动。“可是……”
后面接下来要说的话,两人都很清楚内容。像是在做确认似地,响起了说话声。
“不能带外人去那里啊!”
丹笙依照岛上的法规,在外面称伊斯德为哥哥,不过,他确实也是长久以来都将伊斯德视为亲哥哥。所以即使他和伊斯德想法不同,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但他还是很明显地在心中觉得有些惋惜。
丹笙与一直在外流浪的伊斯德不同,他在接受指示之前,是完全不可能到大陆来的“跟随者”。所以,他现在的发言也可视为岛上“老一辈”们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