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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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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分不开的,”史坦利冷冷地说。布朗对付他还是有些招儿的。
史坦利呆呆地瞅着躺在海滩上歇息的弟兄,很想再另找一句厉害些的话回敬他。可是一看见克洛夫特正蹑手蹑脚地沿着沙滩里侧往丛林中窥探,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克洛夫特在干啥呀?”他说。
“他也许看到什么了,”布朗说着就翻身爬了起来。周围的本排战士也都探起身来了,好象牛群发觉了陌生的声音或气息,都纷纷转过头去一样。
史坦利嘀咕起来:“嘻,克洛夫特总是没事找事。”
“准是有什么情况了,”布朗悄声嚷嚷。
话音刚落,只见克洛夫特突然端起枪来向丛林里猛扫了一梭子,随即往地下一趴。那枪声响得也真出奇,排里的战士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又都在沙里趴下。丛林里有一支日本步枪起而还击,于是大伙儿就乱枪向林中打去。史坦利只觉得满头大汗,连枪都瞄不准了。他迷迷糊糊趴在那儿,身边每飞过一颗子弹,身子便不自觉地一缩。听那声音就象飞过一只蜜蜂似的,他心里吃惊地想:碰上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呢。他马上想起在这方面还有过个笑话,一时忍俊不禁,轻轻一笑。背后的海滩上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会儿枪也就停了。弟兄们好一阵子寂无声息,真叫人捏着把汗,史坦利只好两眼望着眼前的沙子,看那一缕缕的热气从沙子上飘飘而起。终于克洛夫特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几个快步冲进了丛林。临进去前还打了个手势,要就近的弟兄向他靠拢,史坦利只顾盯着沙子看,心里巴不得克洛夫特没注意到他。随后就是一片沉寂,等了好几分钟,才看见克洛夫特带着威尔逊和马丁内兹出了林子,慢悠悠的,回沙滩上来了。
“毙了他两个,”克洛夫特说。“估计也总共就是这么两个,要不,就是跑了人,背包总该撂下吧。”他往沙上啐了一口,才问:“谁挂花啦?”
“是米尼塔。”答话的是戈尔斯坦,他正弯着腰,拿了个急救包在米尼塔腿上包扎。
“我来看看。”克洛夫特撕开了米尼塔的裤子,端详了一下伤口,说:“不过擦破点皮罢了。”
米尼塔哼哼着说:“伤在你身上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克洛夫特冷冷一笑。“你死不了的,老弟。”他转过身去,看见排里的弟兄都已簇拥在他的身边,就说;“不行不行,大家散开点儿。附近说不定还有日本人在找空子捣乱呢。”弟兄们都喊喊喳喳,交头接耳,似乎松出了一大口气,有些异样的兴奋。克洛夫特看了看表。“还有四十分钟,卡车就要来接我们了。大家就在海滩上分散待命,保持警惕。这货咱们今天就不卸了。”
他扭头问身边站着的一个登陆艇驾驶员:“这堆货处你们晚上有人看守吧?”“有。”
“刚才发现了日本兵,恐怕你们今儿晚上就得注意点儿了。”克洛夫特点上了一支烟,又走到米尼塔跟前。“你就只好留在这儿等卡车了,老弟。只要按住纱布别叫掉了,包你没事儿。”
史坦利和布朗俩趴在地上,望着丛林,说着话儿。史坦利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他想把惊慌的心情给排遣开,但是心里总忘不了:刚才日本兵就近在身边,而大家居然还自以为安全得很呢。他暗暗嘀咕开了:真是啥时候也不保险!他感到一阵透心的恐怖,好容易才勉强压了下去。他的神经似乎已经全部崩溃。他真担心自己不定就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所以他脑子里得了个话题就赶快扭过头来对布朗说:“真不知道加拉赫是怎么受得了的?”
“受得了什么?”
“你想呀,日本人给打死在他眼前,他会不想起自己的妻子吗。”
“嗨,”布朗说,“两码事,他想不到一块儿的。”
史坦利朝加拉赫一望,看见加拉赫正在跟威尔逊俏悄说话。他就说:“他好象头脑也清楚些了。”
布朗把肩膀一耸。“我是很同情这小子的,可我倒觉得他说不定是运气。”“你开玩笑。”
“你怎么保得定少了个女人就一定不是件大好事呢。加拉赫的老婆我不认识,可你看加拉赫又不是个魁梧汉子,他老婆很可能觉得跟他做夫妻役多大趣儿呢。你信不信,做男人的就是把她们侍候到了家,她们照样还是不会老实的,所以,如果说加拉赫的老婆在外头找了些小小的乐儿,我是不会感到太奇怪的。特别是刚有喜的时候更有这种可能,肚子里有了孩子她就有恃无恐啦,偷汉子也闯不了祸啦。”“你脑袋瓜子里就净想这一套,”史坦利埋怨起来。心里把布朗恨了一阵。布朗把女人说得这样不堪,也挑动了史坦利心里平时从不冒头的那份猜疑、那份忧虑。他倒有些半信半疑了,只怕自己的妻子也很不规矩呢,不过这只是一会儿的事,他随即就把这念头丢开了,但是尽管如此,他坐在那里总是心神不宁,焦躁不安。“我脑袋瓜子里的想头我倒可以说些给你听听,”布朗说道。“我就在想刚才发生的事儿。好好地坐着说话,冷孤丁一下子,出了事了:谁说得定会飞来个什么东西,一家伙把你打着了呢。你以为米尼塔没有吓着吗?这一下可够他受的哩。我告诉你,只要我人还在海外,脚没有踩上咱美国的地,我这颗心就永远也放不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殃呢。一直好好的没有事儿,役准儿一下子就挨到了。”史坦利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忧虑。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根子所在,一固然是出于怕死,生平第一道真正地感到怕死,二也是由于他在这场小接触发生前刚刚想了那么一大堆事儿。那种疑神疑鬼的心理,那种热不起来的夫妻生活,还有在国内过惯的那种人了邪魔般的不眠之夜,都引发了他的忧虑。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现在一想起加拉赫,一想起他老婆死得这样突然,顿时就感到一阵难过。心想:任你怎样小心提防,还是逃不过背后来的一家伙。谁也逃不出这张罗网。史坦利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听着远方的炮声,瞅了瞅四外,越发增添了心中的忧虑,一时竟至忧心如焚。身上汗水直流,哭声差不多已经到了嘴边。烈日烤通了一天,晶亮的沙子刺得眼酸,加上刚才打了一小仗,神经也疲劳了,几下一来,弄得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他浑身疲软,战战兢兢,心里没有一点谱儿。他总共才参加过几次太平无事的巡逻,还从来没有真打过什么仗。但是现在他一想起打仗就觉得受不了,心里怕得不行。自己都吓成了这样,还怎么带领弟兄们去打仗呢?可是臂章上的“杠杠”还是不能不要的,总是多多益善,所以他眼看还是得硬着头皮干下去。眼下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象是骨子里头出了什么毛病,他就小声对布朗说:“这要命天气热得也真是,弄得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坐在那里,汗流泱背,恍恍惚惚总感到有一种恐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别自以为聪明,觉得反正有办法对付,老实说你是对付不了的,”布朗说。“跟你当初在修车厂里干那买卖一样,你没有坏事是全靠运气。你当我们就知道有日本人啦?我不瞒你说,史坦利,大家彼此彼此。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啥时候要出事都能未卜先知?干这档子事儿,就象干我那兜揽生意的老行当。要赚大钱诀窍是有的,办法是有的,不过要冒风险。”
'正文  第64节'
“是啊,”史坦利随口应道。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在听。他只感到满肚子都是不快:他撞上什么啦,总是这样叫他心烦,叫他眼红,叫他一个劲儿地想捞便宜。他说不出原因在哪儿,只是朦朦胧胧有个想法盘结在心头:他这后半辈子里,辗转难眠、冷汗直流的夜晚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又该有种种新的心事来折磨他了。第十一章
这时候战局却出现了逆转。本来,在日军渡河夜袭失败以后,将军节节推进,一路顺利,可是刚满一个星期他却忽然来了个刹车,花了几天工夫来巩固阵地,赶修道路。停兵不进原先的意图是想稍作休息,以便进而一口气突破远役防线,没想到这一停竟成了致命伤。等到他重新进兵的时候,尽管战术考虑得极其周密,作战方案也订得一丝不苟,战斗的部署更是无懈可击,可是进攻却毫不见效。前沿是第一次得到休整巩固的机会,这就好比一头疲惫的动物,一歇下就索性不起来了,就睡着了,就冬眠了。因而前沿部队结果就陷入了一种昏睡沉沉、难以唤醒的状态。在休整过后的那两个星期里,部队采取了一系列加强兵力部署的措施,进行了一系列局部性的强攻,才在个别地区推进了总共四百来码,攻占了日军总共三个前哨。执行作战任务的连队,往往出去胡乱打了一通,就掉转屁股撤回自己的营地。有时好不容易攻下了一个重要的地形,可是经不起敌人稍微用点力气一反扑,马上就又把阵地丢了。前沿部队一些最勇敢的指挥官如今也上了伤亡名单,这是部队作战情绪消极的一个明确无误的标志,将军一看到这个迹象,就知道前边打的是什么样的仗了。部队向敌军据点发动进攻,士兵磨磨蹭蹭,炮火又不密切配合,结果自然就变成三五个勇敢的军官和士官带领少数战士,在缺少火力支援的情况下同优势的敌人接战了。
将军也到前沿去视察过几次,他发现士兵们早已都作了安顿下来的打算。营地居然也搞得蛮象样了,掩体可以排水了,简易工事的顶上也有掩护了,有几个连队还在泥泞地上铺了木板条。他们要是预料会易地安营的话,是决不会这样干的。这是安定的表示,不变的表示,给他们心理上带来的变化危害极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处惯了,再要他们去打仗就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所以将军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现在好比是狗在自己窝里,听到主子的吆喝就要虎起了脸汪汪直叫。
只要前线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他们这样每过一天,冷漠的心理就得加深一分,不过将军知道他暂时是无能为力的。经过了紧张的准备,他终于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有炮兵的严密配合,好不容易还求来了轰炸机的空中支援,连坦克和预备部队他都投了进去。可是才打了一天,攻势就给磨垮了。敌方不过稍稍顶了一下,部队就止步不前了,结果只有在一个小小的地区总共才取得了约莫四分之一英里的进展。等到战斗结束,计点了伤亡人数,把战线位置的微小改变在地图上标好一看,远役防线还是原封不动,照旧拦在他面前,不但没有突破,连威胁都没有受到一点。真是丢人啊!
岂止丢人,简直不堪设想!看军部和兵团司令部来的命令函电,那口气是愈来愈不耐烦了。这就好比将军这里发生了交通堵塞,要不了多久那车辆的长龙就会一直排到华盛顿,此刻五角大楼的某些房间里大概就少不了有人在说话了,将军不难设想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儿怎么啦,这是啥岛子,安诺波佩,怎么堵住啦,是谁的部队在那里,卡明斯,卡明斯,好吧,把他调走,换个人去指挥。”
他事先不是不知道让部队歇上一个星期是件危险的事,可是路没有筑好,这个险他不能不冒,结果冒险失败,他只好自食其果。这个打击,严重地挫伤了将军的信心。他本来总认为出现这种现象的可能性一般说来是不大的,所以现在看到这个情况他又惊又骇,好比开汽车的发现他开的汽车竟然自作主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了。这样的事他也听说过,军事学上有的是这方面的事例,说得非常严重,要人引以为戒,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出在自己身上。怎么会呢!五个星期来他对部队一直指挥自如,得心应手。而现在,分明是无缘无故的,他一下子就控制失灵了——就是有什么缘故吧,这缘故也实在不可捉摸,他看不出来。他觉得他现在就象捏泥人,不管怎样使劲地捏,他们就是不听使唤,一松手就软绵绵的瘫了下去,成了黏糊糊的一团,这泥实在太烂了,太湿了,什么样子都别想捏得成。晚上他躺在行军床上睡不着觉,灰心丧气,难熬难挨,有时候他只觉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如何。有一天夜里他简直象个癫病病人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样,直挺挺地躺了几个钟点——双手老是一会儿又拢一会儿放开,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帐篷横杆模模糊糊的影子。内心只觉得有股按不住的劲儿,强大,猛烈,难以言传,又无处宣泄,结果恍若都流入了四肢,在手尖脚跟的皮下拚命乱撞。心里是恨不能主宰一切——这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可是眼前却连区区六千人都指挥不动。不,不要说六千人,一个人就把他难倒了。
他一发狠,拼了一阵子命,发动了那次进攻,以后又命令部队不断小股进击,可是他心底隐蔽的深处,其实却是暗暗害怕了。他叫达尔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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