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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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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街大约三公里,蜿蜒曲折。在中点有一当地群众自发形成的集贸交易小市场,每到傍晚时分摆摊设点拉灯点火的营业,一派热闹喧哗的景象。

  这条街跑着一趟固定的小型公交车630。它把华新街的农民送进城,或者把进了城的农民又送回原地。630一直穿梭在华新街上,迎来送往,循环往复。

  华新街里住着城里的农民,也住着大量的来自乡下的农民。城里的农民搬进了城里,乡下的农民来了一批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就这样接连不断地来来去去。

  华新街是一片湖。这是鱼目混珠龙蛇混杂。街的周围是些高高低低的山坡,一些陡峭一些平缓。坡上横七竖八高高低低种着房子。房子里住房着城里的农民和乡下的农民。

  来自遥远四沟村的张正国是一颗小石子,被一只多事无聊的鸟衔在嘴里,扔进了这片湖,扑通沉入湖底,没有惊涛骇浪。自从张正国一拳撂倒朱肥肉后,他就顺理成章变成了砸在这片湖里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轩然大波后也就远近闻名了。从那以后,华新街上一溜达,背后定然多了指指点点,议论纷至沓来。他从这些口沫横飞的人面前经过,镇定自若,他对这些漫天飞扬的流言不在乎。心里想,这些人真他妈傻,一天到晚关心别人的事,这能填饱肚子吗?于是,他对这些议论他的人总是嗤之以鼻的。

  朱肥肉的包子铺总是升腾着萦绕着蒙蒙雾气,只是这迷幻的云雾里没能出现婀娜飘逸的仙女,而是朱肥肉那张堆满赘肉的脸在云雾里若隐若现。朱肥肉还是一如既往地横眉冷对他的顾客,脸上的横肉横亘在那里异常凶恶。他的声音和他的名声一样如雷贯耳。华新街的人们也已习惯了他的这种迎客之道,每天委曲求全似的要买他的包子。朱肥肉趾高气扬地说,顾客不是上帝,上帝他妈妈的还用得着吃包子吗!朱肥肉之所以敢于如此大言不惭,全仗着他开着这华新街唯一的包子铺,仗着他十几年的白案功夫,仗着他曾经在这条街上让四家包子铺关门大吉。而张正国的出现让朱肥肉一夜之间明白了,上帝也是喜欢吃包子的,张正国就是爱吃包子的上帝。如今朱肥肉只要一看到张正国,就会心甘情愿变成一条狗,笑脸相迎,唯唯诺诺,一副谄媚的样子。

  张正国的确对包子情有独钟。那是他跟着刘柱子去昌州县五年里熟悉的早餐方式和味道。包子里有肉馅,这才是张正国酷爱的主要原因,其次是相对便宜。然而现在最令张正国头痛和恼怒的是县里的包子叫大包,个头大,而双庆市的包子美其名曰小笼包子,不仅变小了,价格还贵点。张正国自打来到华新街,每天早晨光顾朱肥肉则成必然之事。一碗稀饭,一碟免费的泡菜,外加几个包子,只是这包子的数量每天是不够稳定的,有时四个,有时六个,有时则是八个,这要看张正国口袋的丰谀而定。张正国对自己说,等老子有钱了,每顿要三笼包子。他对这包子的欲望似乎不能满足也永远没有满足。虽然从未淋漓尽致填饱肚子,但必须还得吃。早晨不吃,当日必定两眼发黑四肢无力,整个人飘飘然。

  他就十二分羡慕起朱肥肉的女儿朱子蕊来,因为她可以吃包子不花钱,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让张正国极度失望的是他从来就没有看见朱子蕊吃过一个包子。张正国想,脱掉衣服,她就是一只竹竿。鄙视的心态在张正国的心里作祟。他不喜欢观看这种瘦得一塌糊涂的女人,朱子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头蓬乱的散发,让张正国总是联想起小时候听到的鬼故事的女主角。所以,张正国还时不时回忆起四沟村丰韵的张美凤。久而久之,遥远的张美凤如同那遥远的大包子同样能够勾起张正国在回忆里垂涎三尺。

  朱肥肉对张正国的敬畏之情是与日俱增。无话不说的朱肥肉莫名其妙地欣赏起这个话不多年轻的张正国。或许是特立独行的张正国与众不同的缘故,反而正之,正而反之,这个面对自己的毫无惧色的张正国在他心里变成了一尊神,一尊不需要他每天顶礼膜拜的神。他从没有这样服服帖帖地信服过一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人可信。

  于是,朱肥肉曾在一天早晨对准备付钱的张正国说,早餐免费。

  张正国问,是每天都不用给钱吗?

  朱肥肉想了想,点点头肯定地说,每天。

  张正国格格就笑了。他把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开时,他也肯定地说,不用了。

  朱肥肉开始对这个近乎神秘的男人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四处打听关于他的事,遗憾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陌生男人的一点一滴。

  在朱肥肉的心里,逐渐萌发了一个久违的想法。。 最好的txt下载网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24)
张正国拒绝了朱肥肉关于免费的美丽盛情。

  从包子铺出来走了几步,他后悔刚才的毅然决然的冲动。他很想再回去重新接受朱肥肉的盛情款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离开了包子铺。

  一九九七年的张正国二十三岁。

  一九九七年的张正国去地摊上买了把不锋利的新刮胡刀。他遵循小贩的叮嘱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刮着胡子。也许他是真喜欢青春洋溢在脸上了,他认为青春的脸是不能长着胡子的,至少不会长着络腮胡子。于是,他每天清晨起床第一件正事便是正经八百有模有样地刮着胡子。一张消瘦的脸被刮得寸草不生,铁青的脸像荒凉的沙漠。

  但是,不管刮与不刮,或者怎么刮,在别人看来,年轻的张正国的年龄至少超越了三十二岁。张正国小心谨慎表达着对青春的渴望,事与愿违,他的青春被别人践踏得一干二净。于是,张正国有点苦恼,以至于这样的苦恼让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他路过一家店子的橱窗,伫足良久,看见橱窗里一张大大的海报。一个头发蓬松不凌乱的男人带着一个宽大的墨镜,留着一脸张牙舞爪的性感络腮胡子。他认识这个唱歌的男人,不知道名字,他曾在广场偌大的屏幕里远远听过他唱的悲伤情歌。海报里的男人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味道,把这个叫张正国的家伙深深震撼了。

  先生,你需要唱片吗?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打扰了张正国的思绪。张正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女人娇小玲珑的脸,径直离开了。像一个窃取到财物的小偷迅速夺路而逃。女人撇了一下那可爱*的小嘴,深情地骂了一句,鬼鬼祟祟,狗日的土农民。张正国仿佛感觉到了咒骂,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那女人马上钻到店里去了。

  张正国其实很少到观音桥去闲逛。越来越高的楼房让张正国无比压抑难受。来来往往的行人穿行在城市里,基本看不到一块完整无缺的天空。在这样的氛围下,陌生的面孔匆匆忙忙和张正国擦身而过,相互之间没有问候,一具具丢失灵魂的行尸走肉。张正国感到了内心的恐慌,人们像潮水一般涌来涌去,交汇、分流。汽车日夜川流不息,在城市固定的河流在奔腾。

  城市的文明进步张正国都不屑一顾。他不喜欢站斑马线一端守候红绿灯的命令,宁愿走地下通道或者绕上一大圈爬上天桥。城里人的规矩太多,多得让张正国应接不暇。他讨厌随处可见的垃圾桶,为被人肆意踢倒在路边的垃圾桶而欢呼雀跃拍手称快。他痛恨在毫无防备下被人拔下燃烧得兴致勃勃的烟头,然后叫到一边,被套着红袖章的老太婆批评教育。他曾经在嘉陵广场看到一时髦男青年和几个老太婆拉扯推搡,原因是男青年随地吐的一口痰。周围的行人伫足观看,有的人站在广场高高的花台上看完了事件的全过程。冲突使得老太婆们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男青年被及时赶到的警察带上了警车。张正国觉得很好笑。司空见惯的吐痰也会引起如此巨大的波澜。他突然怀念起四沟村的天空和大地,他可以在那里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老态龙钟的华新街有时候像极了四沟村。特别是到了夜晚,静得能听到屋外的虫鸣。这是一块被灯红酒绿包围又被灯红酒绿遗忘的角落,张正国逐渐热爱上了这里不浮夸不掩饰的天空。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25)
张正国是跟着二毛强才从昌州县奔到这华新街来的。

  昌州县的五年里,张正国东奔西走安静地当着建筑小工。扛抬推拉。张正国重复着繁琐辛苦的劳作。

  刘柱子把张正国每月的工资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他对张正国说,兄弟,你年纪太小容易上当受骗,钱哥就替你保管着。

  十八岁年轻的张正国没有吭声。

  一到晚上,刘柱子就脱下工作服,换上那身廉价且皱巴巴的西装,兴致勃勃时还系上火红的领带。一群人在工棚里围坐着喝酒。那时候意气风发的刘柱子梳着大背头,油光可鉴,绾着袖子,站起身子,一只脚踏在长凳子上,大汗淋漓地划拳喝酒。头顶的长发因抖动而滑落失位,他忙里偷闲地用五个手指去捋捋,保持最佳的造型。

  刘柱子绝对不会喝得酩酊大醉,他知道酒席撤下时赌局即将开始。这是比喝酒更打动人心的事了。所以他们比喝酒时围得更紧,也更加聚精会神。他们时而肆无忌惮打着浓烈酒气肉气的饱嗝。下注、发牌、输钱、赢钱,一局又一局,有叹息,有兴奋,有失落,有疯狂。几家欢乐,刘柱子是胜少负多,往往把张正国的钱也一并输得干干净净。

  张正国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灯光照在这些人油亮的嘴上,他觉得无聊和嫌恶。

  刘柱子们通宵达旦地赌博,有时张正国索性把铺盖卷搬到工棚外面睡。他躺在夜里,看着天幕上明亮的月,月的旁边有一颗明亮的星。这是他在四沟村就看到过的了,而多年来,那颗星还是紧紧相依,不舍不弃。

  一九九七年,十八岁年轻的张正国已经长大成二十三岁年轻的张正国。

  张正国说,我想走了,请把钱还我。

  刚输急眼的刘柱子非常震怒,破口大骂。他骂张正国是杂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五年来,吃他喝他,不但不报恩,学会了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了。

  张正国任凭刘柱子怎样大叫大嚷,十分平静。

  请给我一千块,我要离开这里。张正国说。

  刘柱子急了,想要教训教训这狗日的,一个飞身猛扑过去。早有防范的张正国一闪,刘柱子扑了个空。刘柱子更加恼怒,抓起地上的木棍高高举着,张正国把肩上搭着的洗澡帕拧成一股绳,水被拼命挤了出来,帕子一头牢牢缠绑在或手上。眼睛闪着犀利和恼怒的光,看见刘柱子挥舞着棍子如猛兽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右手使劲横着把帕子挥了出来,帕子就像一根钢筋,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刘柱子的手上。只听他“哎呀”,木棍应声落地,左手紧握着受伤的右手。“折了!他妈的折了!”刘柱子坐在地上,苦不堪言。他哪里料到狗日的张正国还藏匿着这么致命一招。

  工地上的人就站在他们俩的身后,屏气凝神看着这场战斗迅速的开始和敏捷的结束。

  张正国走到刘柱子跟前,说,一千块,其他我不要了,请给我。

  张正国的语气依旧是那么镇定自若,这让坐在地上的刘柱子更加心惊胆战。帕子在刘柱子眼前晃荡,水从上面滴落在地上。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尖刀扎进疼痛的肌肉里。刘柱子望着张正国,结巴地说,兄弟,哥现在身无分文。

  你可以借,张正国斩钉截铁地回答。

  刘柱子可怜虫向四周望去,他乞求的眼光没有勾引起人们的怜悯之心,人们纷纷转身离开,一哄而散。没有得到同情和援助让刘柱子感到像掉进了冰窟窿般绝望和寒冷。

  他想呼喊、诉苦。失去观众的演员本身就丢掉了表演的快乐。

  他只剩下了唉声叹气,以及对这些平日枉称哥们的人不断埋怨:“一群狗日的,有钱就叫大哥。没义气,没人性!”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湿润了。

  一米之外站着一动不动的张正国,手里提着洗澡帕,像一尊雕塑。

  刘柱子看着眼前这尊雕塑,再看看自己的右手,突然有种想嚎啕的冲动。随后,这种快要引爆的冲动被强压在了心底。他竭尽全力憋住了那股伤心的气压。他很疲倦,通宵达旦的赌博激战让他忘记了疲倦与饥饿。战斗结束之后他本想是出去买点早餐,然后去工地找处闲静躲藏起来闭闭眼。可没想到遇到这档子的事。他真想赶快睡去,希望这仅仅是一场即将消失的可怕的梦而已。

  正在此时,陈路鸣从工棚里走出来,把手里捏着的钱一股脑儿塞到了刘柱子怀里,丢下了一句“下个月还”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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