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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秦燕悲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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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的声音远去之后,苻坚笑了一声:“都起来罢!”于是一地的人窸窸窣窣地起来。慕容滟像是让太后临去时的疾言厉语吓坏了,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苻坚伸手去扶,她就着苻坚的力道起来了。其余嫔妃宫人见了自然脸色不好看。有两个宫人只是听别人说过慕容滟的名字,这次和这位传闻中善于逢迎的小夫人相隔不过几步就有些兴奋,悄悄议论起来。先是其中一个故作惊讶地感慨“真是个娇弱的美人儿!瞧她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的样子,简直快粘到陛下身上了”,然后另外一个掩起嘴儿笑,附合着说“是啊,哪里像个公主,倒像——”,剩下的话自然是尽在不言中了。

  她俩正私底下说得热闹,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个少年护卫在瞪着她们。她们住了嘴,回头去看,那个少年护卫也回过头去了——只是匆匆一个照面,连眉眼长得什么样也没有看清楚,却莫名地觉得他姿容甚美的样子。那两个宫人正在想陛下的护卫里几时多了这样的人物,那少年突然朝苻坚身边的慕容滟喊了一声,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气:“姊姊!”

  两个宫人这才知道这个少年便是小夫人的弟弟,盛名在外的“凤皇”,不由相顾失色,连脸上的胭脂也掩不住底下的惨白了。可是突然又忘记了害怕——

  慕容滟听见叫声便将头回了过来,刚回头的时候还有些愕然,瞧见她们身边的慕容冲便忽地眉梢眼角全都笑了起来,好像初春时候的湖面,不知什么时候春风就消融了那层薄薄的冰,荡漾出一湖的波光粼粼。

  慕容滟张了张嘴,似乎跟她们身边的慕容冲说了点什么,可是她们什么都没听见。甚至她们也没有看清楚慕容滟的脸,只是不停地想:原来,真正的美丽,竟是这样的!

  像是有一团绚丽的色彩在空中迸裂、漫卷,可是却没有真的看见;

  像是有一下巨大的声响在耳边“轰然”炸开,可是却没有真的听见;

  ……

  真正的美丽,原来竟是这样的。

  慕容滟身边的苻坚微笑着回过头,似乎挺高兴看见慕容冲,语气亲昵地说:“凤皇到朕这儿来,朕有事情吩咐你。”

  

第二十四章 江湖寥落尔安归(上)
慕容冲愣了一下,恍惚觉得那两个宫人的方向有“嗤”地一声笑传来。好像裂帛的声音,轻微而惊心。他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去,却发现那两个宫人并没有笑,只是呆呆地看着慕容滟的方向,一副气为之夺的模样。他低头来到苻坚身前跪下行礼,苻坚却也没什么事,只是笑着说:“暑气渐重,到了颁冰的时候了。凤皇到新兴侯府去一趟罢。”说完又回头吩咐宋牙:“凤皇头一回颁冰,恐怕不知道怎么做,你也一起去罢。”

  慕容冲与宋牙都恭恭敬敬地回了声“遵旨”,苻坚笑了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用不着这么拘谨。若是颁完冰时辰还早,不妨在城中四处看看——看凤皇高兴罢。”说完便转身走了。慕容滟犹豫了一会,看了跪在地上的慕容冲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追上苻坚走了。

  宋牙等苻坚一行人走远了才呼了一口气,转脸朝慕容冲笑:“您好本事!我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看见陛下打发人去玩儿!”

  慕容冲敛袖站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那是因为陛下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只能做这些吧。”

  “那有什么?!”

  宋牙不以为然地说:“我说句您现在不爱听的话——您还真就是什么都不懂!”

  “呶,皱眉头了吧?不爱听了吧?这话您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明白啦!我跟您这么大岁数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怪了不得,处处争强好胜,生怕让别人瞧轻了。只要别人点那么一下头,赞那么一声‘好’,我就是让人使得团团转还觉得人家瞧得起咱!”

  “那时候身边有个怪人,成天的得过且过,管事的骂他夸他全不顶用,当时我还觉得他窝囊,现在想想,没准人家早悟明白了呢——”

  “其实呢,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己心里舒坦才是真的。”

  “哟,扯远啦。”宋牙带着慕容冲踏上通往冰窑的小径,一边拂开挡住去路的绿色枝条,一边有些歉意地朝慕容冲笑,“我可真是老啦,嘴碎。您别往心里去。您是贵人,自然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我就是说啊,陛下愿意宠着你,这有多好?”

  慕容冲因为方才宫人的闲话心里不自在,宋牙的絮叨也没怎么听进去。宋牙问他话,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伸手拨开眼前颤动的竹枝,突然手指一凉,还没醒过神来,宋牙已经“哎哟”一声,大惊小怪地跑了过来,一边掏出素绢抹了他手上一线红痕渗出来的细小血珠,一边说:“竹叶可快着呢……”突然停住手势,抬起眼笑:“怨不得陛下宠着你,生得好的人真是连手也生得好。”

  慕容冲皱了一下眉,抽回手。宋牙自觉失言,有些讪讪地说:“您在这儿候一下吧,我去冰窑取赐冰来。”

  慕容冲点了点头,于是宋牙很快消失在竹径深处了。他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看盛夏的阳光在竹林之上闪耀,却怎么也穿不过密密实实的枝叶。他身边有一只尾羽极长的鸟“喳喳”地从竹林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想是宫中养的异域珍禽,只是林间光线幽暗,他也瞧不清那尾羽的颜色,才往前走了几步,那鸟就振翅飞走了。

  慕容冲从积满了厚厚一层残枝枯叶的林间退了出来,宋牙也带着一个低头捧着鎏金冰盘的寺人过来了。宋牙请慕容冲检点赏赐之物,慕容冲便象征性地看了一下——冰块用新鲜摘下的翠绿荷叶包着,冒着几缕白气,金色的托盘上结满了一颗颗的水珠,这些与他记忆中夏日燕宫的情景是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便是秦宫的鎏金盘上镌刻着连绵的蒲草纹,从前的燕宫,因为三哥慕容暐的忌讳,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象征西秦王室的花纹的。

  慕容冲点点头,一行人便坐着宫里的马车轻捷地驶过长安的大街,来到新兴侯府的门外。新兴府外正停了一辆四面挡了青帷的马车,有人在送客人,看见宫车来了便赶紧过来迎接,还有人飞奔着进去通报慕容暐。

  慕容冲一边随口敷衍新兴侯府的下人,一边不住侧头打量那辆马车里的人:身形有些像五叔慕容垂,可是马车却是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车壁和帷幕上都没有任何宾徒侯或者冠军将军的徽记。那辆马车很快就“辚辚”地走了,只留下一点飞扬的轻尘。

  宋牙见慕容冲侧着脸朝那辆驶去的马车怅望,有些惊讶地问:“有什么可怪的么?”慕容冲摇了摇头,一边说“没什么”,一边回过头。恰好慕容暐也出来了,因为见客后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所以他出来得极快,满头大汗地上前给“两位中使”见了礼,将他们迎到门里才满脸郑重地接了赏。

  慕容暐诚惶诚恐地谢赏完毕之后,慕容冲上前给他行了家礼,叫了声“三哥”。慕容暐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二位路上辛苦了,不如进来略坐片刻罢。”

  宋牙笑:“陛下让慕容郎来新兴侯府上颁冰,原就是让他‘略坐坐’的意思。这样罢,您先带他到里院,然后再出来陪我喝几杯如何?”

  慕容暐忙不迭地谢过了宋牙,带着慕容冲往里院走,一边走,一边嘴上还说:“母亲最近身子不是很好,一直也没出门,若是见到你,准会欢喜。”慕容冲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慕容暐来到内院的浓阴长廊才压低了声音,犹豫着问:“随波,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慕容冲脚下一滞,过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姊姊现在……很忙,没什么时间同我说话。”

  其实是有的。

  那一次,他又怨恨又难过地问随波“姊姊为什么要这样”,随波听后愣住了,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才抚着他的脸极认真地说“不管姊姊怎样,记得姊姊总是想着你的”,然后看着有些茫然的他极苍凉地笑了起来,用与她年龄不符的语气无限感慨地说“凤皇……真是一个小孩子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事没必要同三哥说。

  慕容暐没留意慕容冲脸上的神色,听完他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恨恨地说:“这个疯子……罢了,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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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江湖寥落尔安归(中)
慕容冲有些惊愕地抬头看慕容暐。慕容暐察觉幼弟的目光里有胆怯的意思,料想有些话对于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委实有些过了,于是猛地一摆手,说:“不谈这个了。你好久没见母亲了,我带你去见她。”

  慕容冲点点头,于是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在有些阴暗的长廊里行进,一路上默默无语,只有脚上的靴子踏过中空的木板时发出的“喀——喀——”的声音。

  慕容冲看着慕容暐瘦高的背影,有些想笑,又有些茫然。从前的慕容冲,同这个三哥是最有话说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冲开始不想和三哥说话了,开始连开口和三哥说话都觉得费力了?

  他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叫苍凉或者荒芜的感觉。

  慕容暐突然回过头,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凤皇,那个,母亲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她现在身子不好……”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慕容冲笑了,却落下了眼泪。他别开脸,竭力平静地说:“三哥的意思我明白……便是三哥不吩咐,凤皇也不会告诉母亲的——这又不是好光彩的事情!”

  慕容暐怔住,有些言不及义地重复了几次“那就好”,然后就带着慕容冲曲折来到了后院的花园。大可足浑氏正带着小可足浑氏、慕容泓等人在花园中间的凉亭里消暑,猛地觑眼瞧见慕容暐身后的慕容冲,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迭声地叫:“凤皇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极寻常的招呼让慕容冲极心酸却也极欢喜……他看着多日未见的母亲,许多话似乎都到嘴边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大可足浑氏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招呼慕容冲进亭坐,指着亭中石桌一盆浸在水里的果子,说:“这果子用新汲的井水浸了,凉丝丝的倒还爽口,凤皇也来尝尝吧!”

  慕容暐带着慕容冲进入凉亭。侍奉的下人忙不迭地搬来两张胡椅,慕容暐摆了摆手,说:“我还要出去陪宫里来的贵人,就不坐了。凤皇陪母亲多坐一会儿罢。”说着便让慕容冲坐在大可足浑氏的身边,自己却出去了。

  慕容冲坐下后却显得颇拘谨,只是低头坐着不说话。大可足浑氏有些手忙脚乱地挑拣着盆中的果子,先拿了个梨子却觉得不好,重新挑了个朱红色的果子递给慕容冲了:“凤皇尝尝这个吧,听说是西域哪个小国来的,甜着呢!”

  慕容冲起身接过了,落座的时候却听身边的慕容泓小声嘟囔:“人家吃得多了,哪里还会稀罕!”怒气好像天干物燥时候的火星,才刚察觉就已经燃成熊熊烈火、席卷一切了。好在他已不是从前燕宫里的慕容冲,只是这点长进只够他不站起来把桌上的果盆砸到慕容泓的脸上,却不能让他若无其事地同别人谈笑风生。

  大可足浑氏见了慕容冲心满意足得很,似乎担心一转眼慕容冲就会消失不见一样盯着他猛瞧,见他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便有些着急地问:“凤皇怎么了?”

  慕容冲硬生生地咽下了堵到嗓子眼的那口气,胸口憋屈得快要炸了,把手里的果子拿到嘴边“咔嚓”咬了大半口才觉得气舒了些,吃完了,转眼朝母亲微笑:“没怎么。”

  大可足浑氏有些疑惑,可是看慕容冲笑得镇定,便也抛过一边了。慕容冲安抚了母亲便回头瞧了慕容泓一眼——在那一瞬之间,他的神色冷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倒像是在人世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憎恨而冷静地盯着自己的敌人,目光里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如果慕容泓这时候往慕容冲这边瞧一眼,他一定会害怕的。可惜他说了那句“人家吃得多了,哪里还会稀罕!”之后便有些心虚,低头猛吃东西,而慕容冲也很快回过头去,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有说有笑地陪大可足浑氏聊天,过了一会儿便微笑着站了起来,说:“我还要回宫复命,这便先回去了。”

  大可足浑氏正聊得开心,听他这么说,极失望地说:“这便要走了么?”

  慕容冲笑了笑,说:“是啊——他们的规矩比我们原先的大。”

  大可足浑氏顿时慌了,忙说:“那你快回吧!”

  慕容冲辞了母亲便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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