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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雅骚_贼道三痴-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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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并不动气,淡淡道:“在下的县试案首是怎么得来的与此次文会无关,范举人若有意清除山阴县的科举弊病,可以去山阴查访并向提学道控诉,今日是以文会友,双方文社各出制艺互相探讨,青浦社这边已经朗诵了半篇制艺,下面应该轮到拂水山房社了,范举人既说青浦社这篇制艺不佳,那就请范举人念诵一篇佳的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一边的金琅之暗暗点头,这敢打董祖常的人果然不凡,金琅之并没有与范文若同仇敌忾,他觉得张原虽然对范文若不甚谦恭,但说得有理,八股并不求对仗工整已经是时下风气,看范文若暴跳如雷毫无城府,张原淡然应对却又绵里藏针,两相对比,风度迥异——
范文若傲然道:“好,就让你这儒童见识一下前辈是怎么作八股的——”环视沧浪亭中诸人道:“这是范某四年前乡试时的首艺,范某能中式凭的就是这一篇。”当下在亭子正中来回踱着方步,朗诵他的乡试首艺墨卷“大畏民志”,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不用看手中文集,踱着方步越念越大声,似乎声音越大文章就越妙——
张原坐在亭边,双目微翕,侧耳倾听,静心强记,他要给范文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欺负痛了
张原与青浦社、拂水山房社诸人在沧浪亭上论艺争辩时,张若曦和穆真真就在水仙庙小园的芍药和海棠间流连,张若曦一边赏花一边问穆真真话,问这堕民少女是怎么投在她张家门下的?
张大小姐和张原少爷一般的平易可亲,穆真真心中欢喜,便从大善寺卖果子被喇唬追着跑说起,张原少爷怎么帮她脱险、怎么找到三埭街让人抓走了喇唬、又出钱请鲁医生治好了她爹爹的黄疸病——
张若曦听穆真真三拳两脚就打倒了几个喇唬,奇道:“真真你会武艺啊?”
穆真真含羞点点头。
张若曦道:“难怪小原会带你出来,你会武艺的。”侧头瞅着这堕民少女雪白的脸颊和红红的唇,那微微眨动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美得奇异,穆真真身材高挑,大脚轻捷,只是这种畏怯的羞态,让人很难想像她有武艺能打人——
张若曦想起一事,低声问:“真真,告诉我,小原欺负过你没有?”
穆真真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少爷怎么会欺负婢子呢,少爷对婢子很好很关照。”
张若曦抿唇微笑,穆真真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好直接问,便开玩笑道:“那肯定是因为你会武艺,小原才不敢欺负你,不然就欺负了。”
穆真真起先含笑道:“怎么会,少爷不会欺负婢子,若婢子做错了事,少爷要责罚也是应该的——”正这样说着,可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如果少爷也像那些喇唬那样给她白眼侮辱她欺凌她,那她怎么办?
这样一想,心如刀绞,别人欺负她她不会伤心,如果连少爷也欺负她那她就觉得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心痛得要抽搐,穆真真很少流眼泪,这时眼泪却夺眶而出——
“啊。”张若曦慌了,赶忙安慰道:“别哭别哭,快别哭了,小原还是欺负了你是吧,把你欺负痛了是吧,唉,这个人,我还以为他变得乖巧了,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
穆真真却又破涕为笑,想想自己真是没道理,少爷哪里欺负她了,害得大小姐误会,等下说不定会责备少爷,忙道:“大小姐,少爷没有欺负小婢,真的没有。”
张若曦纳闷了,问:“没欺负你那你哭什么?”
穆真真难为情道:“婢子是想起少爷对婢子好,感动得哭了。”
不知为什么,张若曦倒被穆真真说得脸红起来了,岔开话题道:“我们到亭边看看他们说些什么,好像在念八股了,哦,不是青浦社这边的人在念,是苏州人,拖着苏州腔呢。”
两个人走到沧浪亭边一看,亭上是两社中人,亭外或坐或立都是拂水山房社带来的仆人,见她二人走近,十几双眼睛“唰”地聚过来,穆真真无所谓,男装的张若曦却吃不消被这样盯着看,生怕露破绽,便轻声道:“真真,我们先到神祠去拜拜太湖水仙,等下再来。”
水仙庙殿宇数楹,正殿供奉的太湖水仙是个女子,宝相庄严,却又有妩媚之相,张若曦和穆真真拜了拜,转到宝座之后,却有少妇、幼女坐在后面歇息,边上几个小婢、仆妇伴随,这是杨石香的女眷,杨石香叮嘱了庙祝,今日除了参加文会的一干人外,不放其他人进来,所以就让妻女跟着他一道来游水仙庙,跟随的婢仆有十余人——
张若曦一见有少妇幼女在这里,顿忘自己是扮男子的,趋前笑问:“你们是来游园的吗,芍药开得正好,海棠半凋零了——”
走近那少妇跟前时,小脚立足未稳,身子一侧,手自然就按在少妇肩头好稳住身子,少妇和身后的婢女都吓得尖叫起来,一个粗壮的仆妇怒道:“哪里来的狂生,敢调戏我家少奶奶。”冲过来挥拳朝张若曦就打——
穆真真眼疾手快,一手搀住张若曦,一手格开那仆妇挥来的一拳,那仆妇用力过猛,踉踉跄跄冲出几步,差点摔倒。
少妇和那幼女都站起身来怒视张若曦,一个婢女就叫道:“婢子去喊人来——”杨家的男仆就在殿外。
张若曦一看不妙,事情要闹大,赶紧摘下汉巾冠道:“误会误会,我也是女子。”
张若曦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难以取信于人,赶紧又一手扶着穆真真,跷起一足,脱去蝴蝶履,露出小小弓鞋——
少妇与那些婢子、仆妇都是愕然,少妇转怒为喜,问:“你是谁家女眷?”一面命仆妇给张若曦看座——
张若曦坐下道:“我是陆生之妻,自家姓张。”
那少妇道:“我家相公姓杨,今日主此文会,陆家娘子的相公也是来参加文会的吧。”
张若曦道:“是,还有我弟弟也在沧浪亭中。”
少妇姓秦,遇到张若曦很高兴,笑道:“陆家娘子胆大,敢扮男子出游,我却是不敢。”
张若曦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道:“嘘,万勿声张,若被家中老人知道,是要挨骂的。”
少妇秦氏和女儿都嘻嘻的笑,秦氏让仆妇端上茶点,请张若曦食用,絮絮叨叨说话,很是亲热。
坐了一会儿,张若曦道:“且去看看文会怎么样了,杨家娘子也一起去吧。”
秦氏笑着摇头道:“我可不敢去,我家相公看到会责骂我,等文会散了再去看芍药吧,陆家娘子以后多多往来。”
张若曦和穆真真转出神祠,张若曦吃吃笑道:“若不是真真帮我挡了一下,我差点被当作孟浪登徒子挨顿好打,这男子可不是那么好扮的。”
穆真真笑道:“不怕,伤不着大小姐的。”
沧浪亭上,拂水山房社的盟主范文若高声朗诵完了自己乡试首艺“大畏民志”,喘了两口气,傲视青浦社诸人,又盯了一眼张原,轻蔑一笑,却又假意谦虚道:“这是陈年旧作了,不值一哂,请诸位品评。”回到西首坐下,坐等对方夸奖。
杨石香正待出口称赞,张原道:“且慢——”拱手问范文若:“范举人这篇制艺可曾在我绍兴府刊印过?”
范文若道:“据我所知,绍兴府是看不到我这篇制艺的,这篇制艺在我拂水书屋也只刻印过专集,并未在外行销。”
苏州属于南直隶,绍兴是浙江,范文若参加乡试是在南京,绍兴人参加乡试是去杭州,绍兴书铺赶着刊刻的都是会试墨卷和杭州乡试的墨卷,不会刻印其他行省的墨卷,因为卖不出去,各省有各省的文风,乡试主考官也要考虑各省文风不同来取士的——
张原道:“那就奇了,为何这篇八股文我曾在一部《可仪堂时文八百题》的集子里读过?”
范文若疑惑道:“《可仪堂时文八百题》,有这部书吗,我怎么不知道?”范文若是开书铺的,大江以南的书铺出了什么大的时文集子他肯定知道,《可仪堂时文八百题》那肯定是数十卷的大部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而且可仪堂这书铺名字也不熟悉,也许是小书铺——
却听张原说道:“可仪堂选本里的这篇‘大畏民志’与范举人方才朗诵的‘大畏民志’大同小异,但我以为,可仪堂选本里的那篇更为精妙冷隽,而且文后注释说是正德年间某地乡试前三名的墨卷——”
范文若“腾”地站起身来,戟指张原,厉声道:“张原小子,今日你若不把那部《可仪堂时文八百题》交出来对证,我就叉你去见官,你这是辱我乡试首艺是抄袭,我与你势不两立。”
陆韬、杨石香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诬说举人墨卷是抄袭,张原这个祸闯得太大了,这要是见官,张原绝对要挨板子——
陆韬上前几步,正要缓颊求情,却见张原从容不迫道:“何必见官,这事若见官岂不就闹大了,于范举人名声有损——请存雅量,暂勿暴躁,让在下把话说完。”
范文若怒极,厉声道:“你说,你说,今日你若不拿出证据来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张原道:“我既说这篇‘大畏民志’我曾读过,当然会拿出证据来,但那本《可仪堂时文八百题》的书我现在是拿不出来的,远在山阴,而且是几年前看过的,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别急,听我说,书是没有,但那篇制艺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当场背诵。”
范文若听张原这么说,心中一凛,冷笑道:“我这篇制艺既是乡试墨卷,流传到山阴也是有可能的,恰被你读过,恰被你记住了,今日就想以此拙劣伎俩来羞辱我是吗?”
张原不疾不徐地道:“我早先问过你,你说这篇制艺绍兴不会有,现在又说有了,好,我不与你争这个,我只朗诵我所记得的这篇制艺,让诸位听听与范举人的这篇相同在哪里,不同又在哪里,如何?”
众人都不敢开口。
范文若盯着张原,恨恨点头道:“好,好极,就让众人听听你的这篇‘大畏民志’是什么样的,到底如何个精妙冷隽法,看究竟是谁抄袭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张松戏曹瞒
陆韬知道张原是不忿范文若的盛气凌人,范文若也的确无礼,以文会友却连他的一篇制艺都不肯听完就加以讥讽,一向好脾气的陆韬也觉甚是不快,可张原说范文若的举人墨卷与前人制艺暗合,这可就闯大祸了,张原若不能自圆其说,那范举人肯定会拽着张原去见官,侮蔑前辈、辱及朝廷科举威严,张原挨板子是逃不了的,那他该怎么向妻子若曦交待啊,若曦呢?
陆韬扭头朝芍药花圃那边望,没看到张若曦和穆真真的身影,想必是进祠里拜水仙去了,陆韬心中着急万分,起身拱手道:“范兄,我这内弟年幼,望——”
范文若喝道:“年幼就可诽谤前辈吗!”
就听张原清朗的声音说道:“请范举人和诸位仁兄听仔细了,在下这就开始朗读《可仪堂时文八百题》里的‘大畏民志’篇——”,念诵道:
“得思志之所自,即讼可以悟本也。盖民志而至于大畏,必有其所以畏者在也。此虽为讼言之乎,而知本之道,已不外是——”
范文若冷笑道:“这破题、承题,与我的制艺是一字不差,哼,你能强记也算小有才,可你今日就算把我的制艺全文背诵下来我也饶不了你!”
张原道:“急什么,听我继续朗诵,请注意听后二比、后二小比和大结,这几处有明显不同,而且比范举人更为清通隽达、理致分明。”
范文若恨得牙痒痒,点着头道:“你念,你念。”
张原将提二比、中二比和过接念过之后,略略提高声音,朗诵道:“——所以大畏民志,徒无讼之实也,即民德之说也。无讼者新民之一,即无讼者,明德之一,此自为本来者也,兼而言之者也;由无讼而思新民,其为新民者不一,由使无讼一而思明德,其为明德者不一,此异末而共本者也,专而言之者也。兼言之而本在,专言之一而在大,此谓知本矣。盖天下有求本之理,不更有求末之理,犹之为夫子之言,得无讼之道,不必更得听讼之道,故知本不复言末也。然此言可以知本,不足以尽本,又何也?重华之德,岂殊文祖,而放殛之典,继乎平章;文武之德,岂逊平康,而刑措之风,迟乎孙子。然则无讼固不足以尽明德,并不足以尽新民也哉。”
全篇朗诵完,张原对拂水山房社诸人拱手道:“范举人的这篇‘大畏民志’,诸位仁兄想必是熟读的,自能辩出在下方才诵读的后二比与大结是与范举人那篇大不相同的,范举人的后二比是——知本则本之自全者,其始终无旁落而终必无偏举之弊矣,不更言始终矣;知本则本之渐致者,其先无凌节之施,其后必无逆至之应矣,不更言先后矣——诸位,范举人,在下没有错漏吧?”
沧浪亭上沉寂无声,众人都惊呆了,都在想:“莫非这范文若的乡试首艺真的是抄袭得来的?”
陆韬是又惊又喜,张原果然有证据,忽听亭外有人清咳了一声,这声嗽太熟悉了,陆韬转头望去,就见妻子若曦和穆真真二人立在亭外一处假山下,见他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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