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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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一闭晕了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紫衣女子便冲了过来,将我推到一边,也不顾男女之防,将二哥抱在怀里,哽咽地说:“清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被这称呼吓得一哆嗦,怔怔地看着那紫衣女子,见她脸上神情不似作假,难道竟是对二哥芳心暗许?
那被二哥称作“志远兄”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将二哥从那紫衣女子的怀中拉起来,说:“梦琦,你慌什么,俊清学医多年,自己的伤肯定心里有数。”说着,他便扶二哥在地上坐好,为他疗起伤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以内功助他人疗伤的,忍不住就坐在旁边观摩起来。二哥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后,那“志远兄”收回了手,将二哥放平,站起来说:“让他休息一会儿就应该无碍了。”
那名叫梦琦的紫衫女子又抢在我之前,将身上背的小包袱垫在二哥的脑袋下面,神情焦灼,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我只顾张着嘴望着他们,但那志远兄又说话了:“损耗了这么多内力,我可是着实饿了。我好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他说话时却是看向我,我咬了咬嘴唇,返身出了大殿。小雨已停,雪舞在树下啃着刚露头的青草。我将它身上的提盒取下,看在他救了我二哥一命的份上,这些给阿诺解馋的东西就便宜他了吧,相信阿诺也不会介意的。
我返回大殿将提盒打开,天气已经转暖,饭菜只是微凉。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饭菜放在地上。那志远兄便凑了过来,也不顾大殿里还躺着十来个死人,就狼吞虎咽起来。
刚吃了几口,就听到那梦琦惊喜地低声说:“清哥哥,你醒啦!”
我扭头望去,见二哥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将上半身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梦琦见二哥已经清醒,反而变得忸怩起来,全无方才的那般真情流露。
二哥的星目向我瞟来,我看得出来里面盈满怒意:“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梦琦见二哥毫不理睬自己,也将目光投向我,看得出来里面混合着愤怒和嫉妒。这女子喜怒如此明显,想必江湖阅历尚浅。我玩心大起,于是便说:“阿诺想吃你烧的菜,我又做不出来,只好出谷给他采买一些。”
“要买也应该是他出来,你这样子,就算不出事,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他瞟了一眼正在大嚼特嚼的志远兄,冷哼一声,说,“你还真是疼他,都是他喜欢的菜。”
我低下头,慢吞吞地说:“你又不在家,我若再不疼他……”
梦琦腾地站了起来,眼底似有亮闪闪的晶莹。那志远兄放下手中的吃食,哈哈笑道:“你这小姑娘,竟然耍起我妹妹来了。”梦琦疑惑地转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哥。二哥眉间的怒意稍敛,指着志远兄对我说:“这位是我的好友,你喊周大哥吧。”
原来这志远兄姓周,我听从二哥的话喊了一声,周志远笑着受了我的礼,说:“你果然是俊清的妹子,连坏水都和他一样多。”
梦琦听到这话,羞得满面通红,疾走两步来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有心再逗她一逗,便接着周志远的话说:“你若见过阿诺,就知道那才是他养大的孩子。”
梦琦的目光又投向二哥,眼泪差点就决堤,二哥已勉强站了起来,说:“志远兄怎会到这洛水镇来?”
周志远听到二哥故意岔开话题,桃花眼眯了眯,但仍是郑重地说道:“永州铸剑世家公孙敬广告天下,近期铸得一把难得的稀世神兵,我兄妹二人闲来无事,便想到永州一观。”
“稀世神兵?”
周志远点头,说:“公孙家铸剑举世无双,加之坐拥天下财富却千金散尽,实是令人不得不前往一观。”
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喃喃道:“难道不知道财不露白吗,这么大张旗鼓,简直就是等着人去抢。”
二哥瞪了我一眼,继续对周志远说:“天色不早了,二位先随我回隐仙谷,明日一早再启程吧。”
☆、枯松倚绝壁
二哥唤来雪舞,与我共乘一骑。他结实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我能感到他急促而虚弱的呼吸,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到家再和你算账。”
我心里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账好和我算,正疑惑间,只听那厢里周志远也附在他妹子耳边低语,但声音却大得能让每个人都听见:“你以为苏俊清能生得出九岁大的儿子吗?”
二哥瞪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催马向前。
小雨已渐止歇,雾气却从山间笼了起来,似缥缈的薄纱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远远地看到湖山小筑时,天已黑透,大门前掌了两盏灯笼,大片的报春花像粉紫色的纱幔,簇拥着爬上发白的岩石,石缝间的苔藓仿佛墨绿的翡翠,与那艳色的花朵交相辉映。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可以见到门口的两个身影,那高大的是梁慕枫,正倚在门框上用匕首削着手里的木头;那矮小的是阿诺,正焦急地在门前踱着步。听到了马蹄声,他们二人同时抬起头来。梁慕枫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负手而立,傍晚的微风吹起他的衣袍,映着那一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而阿诺则撒腿朝我们跑了过来,抱住刚刚下马的二哥,大声说:“二叔,你到哪里去了?”
周志远兄妹也下马跟了过来,二哥揉了揉阿诺的头,刚要开口说话,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梁慕枫,生生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周志远也赶了上来,和二哥交换了一个目光。二哥放开了阿诺,来到梁慕枫近前。
梁慕枫已将手里的东西悉数收了起来,冲二哥一拱手,说:“在下梁慕枫,重伤之际承蒙苏姑娘施以援手,叨扰公子了。”
二哥听到他自报姓名也是一个恍神,显然他也想到了我们的那位故人。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向我望来时,眼神中半是疑惑半是戏谑,说:“阿凝?士别三日,真当是刮目相看了。”
我哼了声,将马缰扔给阿诺,在青石板上狠狠地跺了跺脚,靴底混着雨水的泥污染黑了几朵凋零的年景花。我边跺脚边说:“我在家里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却在那十丈软红里乐不思蜀,现在竟还有心拿我打趣。”
二哥的嘴角抽了抽,同时看向周志远和梁慕枫,喃喃道:“家教无方,让二位见笑了。”说罢抬手抹了抹额际并不存在的冷汗,横眉冷对地冲我说,“去厨房做几个小菜,我要和志远兄、梁公子痛饮一番。”
“我做的菜你敢吃吗?”我小声嘟囔着,“就算你敢吃,也拿不出手宴客啊。”
“你受了伤,怎能喝酒?”这次说话的是周梦琦。
但二哥挥了挥手,周志远也走过来对周梦琦说:“你去帮帮苏姑娘吧。”
说罢,他三人就径直朝主屋走去,临了还关上了大门。
周梦琦、阿诺和我被关在门外面面相觑,二哥的表情变化太快,在那温润如玉的梁公子面前,他第一次仪态全无,生生让人家给比了下去。我想他一定是觉得很没面子,尤其又是当着思慕自己的姑娘的面。我还没回过神来,阿诺就已经将雪舞的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单手指着我说:“说话不算数,再也不放你一个人出去了。”
我用手指了指房门紧闭的主屋,说:“都进他的肚子了,你去找他算账吧。”我心绪烦躁,绕开阿诺,也懒得解释,自顾往厨房走去,隐约听得身后周梦琦柔声地向阿诺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我不会烧菜,苏俊清比谁都清楚,却仍强我所难,我在想他是不是受的内伤把脑袋也弄傻了。
许是周梦琦已经将我当做了未来的小姑看待,一进厨房便将那油汪汪的围裙系在了身上。我只不过带着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指点了一下锅碗瓢盆和菜窖粮仓的位置,便悠闲地踱到门口蹲在阿诺旁边的空地上嗑瓜子。
瑞香花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在渐渐放晴的春日夜晚织出微带桃花色的一张网。阿诺嘟着嘴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只听见隔着一扇菲薄的柴门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碗盏碰撞声。阿诺到底是没有我有耐心,不过盏茶功夫便按捺不住,蹭到我的身边,甩头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小厨房,问:“那女人是谁?怎么到了咱家也不见外?”
我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头也没回,说:“她恨不得你进去喊一声‘二婶’呢,要不你去试试,看她啥反应?”
阿诺石化在当场,我觉得他可真是经不住惊吓,即便他从小由二哥抚养,可也不应该想着要霸占二哥一辈子,因着二哥有了个女人而如此大惊小怪;而且从二哥对她的态度来看,恐怕这女人也还只是停留在奋斗的初级阶段而已。和一个几乎可以算是臆想的对手竞争,也只有阿诺那样的小屁孩才干得出来。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推开身后的厨房门时简直惊呆了。二哥只是随口让我做几个小菜,可……可这六菜一汤也太丰盛了吧,不仅丰盛,还样样透着精致。我是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将这一盘盘端上主屋,还是立刻在灶台前羞愤而死呢?
阿诺这时也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大概是香味沿着敞开的门缝将他勾了进来。他一看到这满桌的菜色,立刻容光焕发,筷子也顾不上拿,便捏了一块肉丝放进嘴里,大赞道:“二婶你果然比姑姑强太多。”
周梦琦正在解围裙的手顿了一顿,如窗外报春花一般娇艳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马上又晕红得仿佛雨后的夹竹桃。她将围裙塞进我的手里就跑了出去,我和阿诺先挑每样菜都吃了几口,然后拿了个大盘子往主屋里送去。
主屋里灯火通明,十二根红烛绕着四壁,明亮的火焰跳动着,映着屋内三个分宾主落座的男人的脸。见我和阿诺送来了菜肴,二哥当先站起身,引着周志远和梁慕枫往桌边走去。我边摆着菜,边偷眼瞟着二哥的脸色。此刻他已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一身白衣随略有黯哑,但丝毫无损翩翩佳公子的气质。三人在桌边落座,我与阿诺欲退出时,梁慕枫却不急不徐地给二哥和周志远倒酒,说:“苏姑娘也一起吧。”
烛火啪地爆出一个灯花,屋中除了梁慕枫之外的四人皆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不动;而梁慕枫依旧保持着倒酒的姿势,袖口处银线绣成的云纹辉映着烛火的光芒。他脸上一派淡定,凤目睨了睨门口处的我,缓缓说道:“苏先生的传人也要拘这些世俗礼节吗?”
二哥此时已回过神来,忙朝我招手。阿诺顽皮地冲我扮了个鬼脸,说:“我去把二……周姑娘也叫来。”
席间一直是周志远在侃侃而谈,二哥久居隐仙谷,但心系江湖,所以听得很是认真;梁慕枫只是但笑不语,执壶为众人添酒,连未成年的阿诺也有份;而我和阿诺许久未打牙祭,只顾埋头吃菜,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直到周梦琦银铃般的一阵娇笑,才让我打了个饱嗝回过神来。
“我本也对那所谓的绝世神兵无甚兴趣,但听说永州公孙家乃世族门阀,祖上出过三位皇妃。而现任家主公孙敬为了他现在的夫人,抗旨拒娶公主帝姬,更不惜散尽万贯家资。我只是对这个人越发好奇崇敬,才答应大哥同行的。”
“只是,”梁慕枫终于开了一次口,声音淡淡的,脸上亦是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专注地落在手执的白瓷酒壶上,“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的声音也如这阿爹亲手酿制的桂花醉一般,入耳便是绵远悠长,似一滴滴的春雨,静悄悄地滴在人的心上,待到发现时却早已汇成了涓涓细流,湿了干土,润了心田。
我想,他的酒一定喝了不少。
言谈间多是关于公孙敬其人其事,诸人皆面露钦佩之色,唯梁慕枫只是微笑不语。我偷偷观察他的神情,似乎对这些家族秘辛无甚兴趣,又似乎是觉得陈词滥调不足一信。而我那二哥听得出神入迷的样子,让人叹息一个男人怎能也如此八卦鸡婆。
吃过了饭,我和阿诺皆是肚皮鼓鼓,连动都懒得动一下,收拾碗盏残局的重任又落在了周梦琦的身上。我只是象征性地和她谦让了一下,便彻底让她自由发挥去了。这样想来也是很划算的,至少我在家中的地位又显著地迈上了一个台阶。
我晃晃悠悠地向药房走去,月华初升,皎洁的光芒银练一般洒向大地,被院子里长臂伸展的樱树枝切割成斑驳的月影。晚香玉花香正浓,而在花香环绕的水井边,阿诺正用辘轳绞着绳索,提起一桶甘甜清冽的井水。难得他吃这么多,竟还有闲心干活。
我正要走过去,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折回身来问道:“可有按时服侍梁公子入浴?”
阿诺哼了声,手上动作未停,辘轳吱呀着将一桶井水提了起来,阿诺取下水桶,又将绳索缠绕好,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服侍梁公子是阿诺职责所在,姑姑不必每日挂怀。只是公子余毒未清,连荤腥都不能沾,今日却饮了这许多酒……”
我急忙打了个哈哈,疾步闪进药房。所谓不沾荤腥之说,完全是因为那兔子肉根本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