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孽-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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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红挽紧张,生怕他起疑:“可能……可能是因为爹爹的病……”
“嗯。”靖淳未曾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拧紧眉头,忧心忡忡道,“师父身体清恙,我们都很担忧,我想画师弟也是如此吧,私底下肯定担心得要命,他就是这个样子,凡事总喜欢憋在心里,所以才叫人不放心……”
颜红挽越听越难过,委屈与心酸挤涌胸腔:“淳师兄……”
靖淳会意错,疼爱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小挽,别乱想了,师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千言万语仿佛被硬块哽在喉头,她竭力隐忍,最终低头一应,什么也没说。
傍晚,颜红挽将那捧扶桑花插入瓷瓶中,指尖由上而下一拨弄,花瓣挨挨挤挤如锦如浪,开得真是好,映得满屋艳光飞舞,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房门从外被叩响,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疑惑地把门打开,或许是错觉,她觉得傅意画又长高了,俊挺高挑的身姿屹立门前,在地面映出一道长长的阴影,而她只能仰着头,淹没在那一双深邃幽晦的眼眸中。
今日他穿着墨衣劲装,长发高束,衬得雪面莲肌,修项秀颈,浑身散着阴郁深沉之质,好似生长在黑暗潮湿地带的妖阴之花,蕴压着不可言明的诡谲凝重。
颜红挽脑子一片茫然。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从小青死掉之后,大概快一个月了吧?尽管他曾经来找过她,可她气愤,气愤他杀死小青,也很伤心,小青是他当初救回来的,如今怎能狠心下得了手?她彷徨不安,仿佛正在一点点失去最宝贵的东西,甚至不敢去面对他,但心里又清楚不过,其实她一直再等他,等他来找自己,就像淳师兄那样,捧着一束花,逗她笑哄她欢喜。
傅意画淡淡道:“你看起来挺开心的。”
是那些扶桑花感染了她,唇畔犹带着一丝浅笑,即使看到他,也未收敛褪尽。
颜红挽下意识开口:“没有。”
傅意画长眉斜挑:“是么,我看未必。”目光冷冷扫向瓷瓶中的扶桑花。
他眸中含着莫名阴霾,令颜红挽暗自一颤,迅速解释:“那个……是今天淳师兄摘给我的。”
傅意画冲上前,将扶桑花全部折断,然后丢出窗外。
颜红挽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傅意画转首冷笑,眸底燃着失控的怒火:“你就这么喜欢收其他男人送的东西?”
颜红挽一愣,难道今天她跟淳靖在一起的情景被他撞见了?只觉得无限憋屈,气上心头:“我跟淳师兄又没有怎样,你为何这么说?”
傅意画死死盯着她,像只暴躁的野兽。
颜红挽咬着嘴唇,眼圈一红:“你若没事,就赶紧走吧。”
傅意画见状,这才神色缓和,从后轻轻抱住她,柔声细语地哄道:“红挽,你还生我的气呢?”
颜红挽挣了两挣,他死也不肯松手,仿佛想将她揉进体内一样,温热的呼吸撩躁着耳廓肌肤:“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出手杀害小青,红挽,你不要不理我……你不知道,我现在除了练武,就是想你、就是想你……”他移动薄唇,深深吮上她的脖颈,颜红挽却痛得一痉挛,那不像吻,而像是一种啃咬,似乎正用锉刀慢条斯理地磨下她的肉。
她紧阖双目,理不清的千头万绪,最后只能化作无力地顺从。
她像羊羔般温驯地贴靠怀中,傅意画才稍稍放松力道,亲了下她芳香的鬓发,从袖里掏出一枚长形锦盒。
“这是什么?”她疑惑。
傅意画微微一笑:“之前我忘记你的生辰,所以这次将功补过,是我特意给你挑选的。”
打开盒盖,里面静卧一支羊脂玉簪,雕着梨花,温润莹华,搁在指尖,如要遇暖绽放。
“好不好看?”他笑着问。
颜红挽早看得傻了,呆呆“嗯”了声。
傅意画把她拉到镜前,将簪仔细插入她乌云般的青丝间,又左右端详遍,才满意颔首:“跟我想的一样美。”
颜红挽被他瞅得脸颊有些发热,抬首睇下镜子,又连忙垂目。
“红挽,你喜欢吗?”他问。
“嗯,喜欢……”他送的,她哪儿能不喜欢?鸦鬓雪玉,仿佛还能闻到梨花幽幽的甜香,她倏然一醒,“这簪子,一定价格不菲吧?”纵使不懂,但她也瞧得出这玉质地极好。
傅意画笑而不语。
颜红挽惶惶道:“意画,你哪里来的银钱买它?”
傅意画如实回答:“我在镇上参加了一个比武擂台,胜者可得一箱白银,最后我大获全胜。”
颜红挽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偷偷……跑去比武了?”
傅意画眉宇低压,尽是锋芒毕露之态:“红挽,你说的没错,只要练成《天悦归宗》,即可天下独绝,我不过随意使出几招,那些人便都招架不住,根本不堪一击,甚至还有人追出来,要拜我为师。”
他唇勾浅弧,神色间说不出的得意冷然:“现在我才知道,当一个人在江湖上权威并重时,便可呼风唤雨,凌驾千万人之上,一旦盟主令牌出府,各帮各派皆要尊奉号令,惟命是从,红挽,有朝一日我若成为统领天下武林的霸主,别说是这小小的一支羊脂玉簪,你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给你搜罗满仓。”
他智珠在握地一笑,黑眸深不见底,尽处闪烁的一点光芒——仿佛暗蕴着汹涌的野心,如此狂妄高傲不可一世。
颜红挽看尽他的表情,垂下眼帘:“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奇珍异宝,也不稀罕那些威风……意画,你只要有能力保护我就够了,将来我们找个地方,平静度日。”
傅意画显然无法理解,轻轻哂笑:“瞧瞧,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颜红挽拉起他的一只手:“意画,你以前,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名声地位的。”
傅意画举手温柔地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你喜不喜欢我送你发簪?”
颜红挽犹豫下,点头,可是他不知道,只要是他给她的东西,即使不是价值连城,即使是一只他手编的草蚂蚱,她都会分外珍惜。
她低头发呆,烛光映照下,唇瓣粉光潋滟,隐带桃华旖美,看得傅意画心中一荡,忍不住将唇附上去,牢牢地霸占辗转,把她柔软的嫣瓣挤压得红肿欲滴。
“红挽,其实我心中所想,你根本就不明白的……”她唇上有碎人的香,让他如饮琼浆般痴迷欲狂,分离前,仍是狠狠啃了一口。
颜红挽哆嗦下,撇过脸,她还是不习惯看他穿黑衣服。
傅意画手臂环上来,慵慵懒懒地粘着她,微笑:“对了,《天悦归宗》的第三本秘笈,你何时拿给我?”
颜红挽两手不由得绞紧,她的肌肤很白,微一用力,肌底下就晕开淡淡的粉红色,犹若春日新荷娇嫩得令人心疼。她犹豫不决:“意画,这个武功……你要不,要不别练了。”
傅意画脸色一沉:“什么?”
颜红挽憺憺不安:“我也说不上原因,就是心里害怕,总觉得……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傅意画方笑:“你这便是胡思乱想了,现在我的武功已有大进,你怎可让我前功尽弃?”
颜红挽抿着唇,不置可否。
她万万没料到,几日后,竟是噩梦的伊始。
颜染台的病情原本有所好转,可后来突然毫无预兆地咳血,接着昏迷不醒,颜红挽哭得眼眶直跟烫过似的,靖淳在后拍拍她的肩膀,不断安慰。
周夫道从房内出来,她踉跄着几步上前:“先生,我爹爹他怎么样?”
周夫道摇摇头,颜红挽脸色惨白如纸,他爱怜地注视她:“先进去吧,你爹爹有话要跟你说。”
颜红挽几乎是晕头转向地冲进去,颜染台静静躺在床上,她无力地跪上脚踏,抬起他的一只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脸颊上,泪似细细水银,流淌不绝。
颜染台知道是她来了,费力地睁开眼睛,抚摸着她一头柔软的云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挽儿,你要知道,许多事,是人力不可挽回的。”
“爹,求您不要离开我……”颜红挽只在泣声哀求。
“好孩子,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他怅然一叹,“我这一生历经江湖变迁,那时凭借一颗雄心,既非为人,亦非为道,只想在武林中留下千秋万代英名,所以行事难免偏激,也造下不少杀孽,之后豁然醒悟,才决心隐迹江湖,能够过上一段悠然自在的岁月,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亦瞑目安心。”
“爹……”颜红挽喉咙里仿佛塞满沙砾,讲不出话来,两串晶莹的泪珠顺腮滑下。
颜染台抬指抹去爱女的泪水,忽然道:“挽儿,当初爹告诉你的那套口诀心法,你可有用心熟背?”
颜红挽不料他问这句,立即点点头。她因体质羸弱,不适习武,从很小的时候,颜染台就教给她一套口诀心法,背起来十分复杂繁琐,她不晓得有何用途,每每背起,只觉好生枯燥,但随之日久,沉淀于心,已可背诵如流。
她回答:“女儿不敢怠惰,一直熟记胸中。”
“好。”颜染台艰难地咳了两声,指向对面的案几,“现在……你按照我说的……”
颜红挽一惊,起身照他所说走向案几,转动桌上的一盏烛台,旁侧的高柜缓缓挪开,她靠右从下往上数第十三块墙砖,用指甲撬开,取出一个红木小匣,打开匣盖,里面有张极小精绘的图画,线脉交错,形若蛛网,显然是幅地图。
颜染台缓缓讲道:“我耗尽数十年心血,研创出一套至上至强的武功奇学,全部记载于《天悦归宗》里,挽儿,爹让你熟记的那套口诀心法,其实就是《天悦归宗》中各种武学要诀,你字字牢记心中,日后只要随意指点一二,对方即可在武功上大有进境,绝非普通江湖人物能望项背。”
颜红挽满脸震惊,没料到父亲早就用心良苦,但随之,蓦生一种惶惶不安之感:“那这幅地图……”
颜染台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天悦归宗》所藏的真正之处,就记载在这幅地图中。”
颜红挽头脑“嗡”地一声巨响,简直像被滚滚天雷劈个粉碎,好久好久,脑际一片空茫,她哆嗦着唇,几乎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怎、怎么……我记得《天悦归宗》的三册秘笈,不是……被爹爹藏在书房……”
颜染台摇头:“《天悦归宗》乃属旷世绝学,威武不可一世,若被心术不正者窃盗,江湖必将后患无穷,是以那三册武功秘笈上,记载的并非是真正的武功绝技,二十七式绝技中,都有相互对应的心法。而那三册书中,我将二十七式绝技所对应的心法删去,若不配合使用,对方不死也走火入魔,如果心神不定,强行修炼,只怕会被心魔侵蚀本心,后果堪虞……”
颜红挽懵了一样跪在原地,那脸色白得触目惊心,好似大病将死,已完全不能动弹。
颜染台继续道:“三名徒儿中,瑞儿脾气急躁,自恃过人,倘若涉入歧途,很容易为所欲为,意画虽然天生奇骨,天赋甚高,但性情沉郁,如果难控自身,一旦走上极端,便成祸乱。而靖淳为人淡泊温厚,心性纯善,由他继承衣钵,担当重任,练就《天悦归宗》,日后才可发扬光大。”
颜红挽捂着脸哭,近乎一种撕心裂肺。
颜染台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顶:“挽儿……原本爹,是想将你托付给靖淳,可是爹知道你不中意,所以不愿勉强你……只要你……对自己今后的选择,不曾后悔……”
“爹——”那刻颜红挽只觉得山崩地裂,无穷无尽的悲痛以及无法言诉的懊悔,犹如铺天盖地的骇浪将她冲垮得快要崩溃,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扑在父亲床边,嚎啕大哭。
当她红肿着眼睛出来时,莫瑞与靖淳立即举步上前,莫瑞满面急色,似乎有种不明的心切:“小挽,师父他……他有没有说要见我?!”
颜红挽摇摇头,细声抽噎着,颤若风中落叶:“我爹只说……叫淳师兄进去。”
莫瑞眉头一沉,原地若有所思,而靖淳顾不得多说,赶紧奔进房间,稍后莫瑞气急败坏,在门前踱来踱去,一阵大发脾气,嘴里絮叨着:“那个臭小子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来……”
颜红挽却恍若耳聋一般,已经连世间的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是一步一步往外走,之前跪了这么久,腿脚都有些麻木,然而她很焦急,努力地挪动步履,似乎前方正有件很要紧的事在等待着她。
仿佛是可怕的噩梦,叫她控制不住的颤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流淌,视线所触及的景物,都化成一团团朦胧的光晕,如置瓢泼大雨中模糊不清。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来到颜染台的书房,迅速找到书桌下的暗格,将最后一册的秘笈拿出来,用手撕扯得粉碎,全部丢进小火炉里。
傅意画打开门,见她眼圈通红,泪带凄意,微一怔,开口道:“我正要过去,师父他……”
她声音急切地打断:“那两册秘笈被你放到哪儿了?”
傅意画皱下眉:“什么?”
颜红挽表情说不出是悔是痛,拽住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讲着:“意画,原来、原来我们都弄错了,你不能再练下去了,爹爹他已经告诉我……那三册秘笈……其实、其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