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幽狐 作者:寒江幽雪-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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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唬得一跳,亦起身道:“赤荷素来行踪不定。谁人皆不知在何处。不过族老们有那善观星路的,纷纷道这二日岭上只怕有大变。教我们等闲不得出了侮谇岩。”
九商只觉着浑身都在颤抖:“族老们……他们明知赤荷在枫雪岭上肆虐妄为。便由着她这般糟蹋?”
昭平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几乎自牙缝中露出几个字来道:“他们怎地会同强者为敌!万千年来,这些掌权者不过都是些墙头草罢了!”
一直在侧沉默不言的奎儿忽然拧着脑袋道:“阿兄莫要难过!那些老儿都不是甚好东西……我先前偷偷听了裴长老同几个老儿道,他们几个受了那赤荷之遥,要去青渺峰上赴宴去!”
九商面色入土。这裴长老,便是邑丰提起便咬牙切齿之人——便是他,当年竭力要将阿娘押入冰牢;亦是此人,当初将邑丰赶上了鄂华岭!如今他竟还要助纣为虐,教那赤荷一举夺了这枫雪岭,将此间彻底变成一处烈火地狱不成?
奎儿见九商双目赤红,不由得惊叫一声,忙躲在了昭平身后。昭平见九商神情激烈,似是想到了甚,亦双目含泪,低声道:“小娘子,你且随我来。”
九商到底还不曾被怒火蒙了心,一面随着昭平的步子,一面在心中继续苦苦思索。阿娘同凡人通婚便被关押,可为甚那赤荷要阿娘去炼化雪莲?难不成当年便是瞧中了只有阿娘才有此资质,故意找了借口,好教阿娘数十年如一日,为那赤荷的往生大业而辛劳?
待得到了那石窟之后,九商瞧见面前一张极矮的石塌,榻上端坐了一眉目柔秀的小娘子,只是眼中半点神采也无,活脱脱便是具蜡像儿。昭平忍了泪道:“这是我那苦命的新婚妻子,不过是资质甚好,被那赤荷瞧中,活生生剥了元魂,如今便成了这副模样儿!”
这一句话,忽然如同一丝亮光,教九商觉着醍醐灌顶——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正是为甚阿娘会受爹爹牵连甚久,却忘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赤荷她欲参破往生因果,如今定是想要拿阿娘作试炼!自己那所谓“姨祖母”,只怕亦是赤荷一具空壳罢!
九商只觉着自己再等不及了。先前那“姨祖母”曾道,三日之后便有分晓,如今自己已然赶了两日两夜,再耽搁只怕便来不及了!她再不愿多说,转身便往外而去。昭平心下吃惊,忙朝外追去,连连问道:“小娘子,你这是怎地了?”
九商不及多说,不过在风中丢下一句话道:“我乃胡淑眉之女。”便消失在侮谇岩之上。只留了昭平心下骇然——淑眉姑姑竟有骨血遗世!想到对方此时在枫雪岭上现身,又有一身莫测身手,他不禁低头望了望一脸疑惑的奎儿,双手抚胸,喃喃道:“赤荷……只怕是难得如愿!素娘……若山神有灵,定然要教赤荷败在那小娘子手上!”
九商一路出了侮谇岩,直往青渺峰上而去。青渺峰乃枫雪岭东面一座山头,以往正是枫雪岭上族老们议事堂,如今竟成了那赤荷盘踞之处!九商想到阿娘,已然心急如焚,阿兕只听得耳侧呼呼的风声,知晓九商有些失了方寸,厉声道:“莫要自乱阵脚!”
那侮谇岩离青渺峰已然十分近,九商亦不知此时是何时辰,眼见着那云霭雾绕就在眼前,同方圆七尺之外的侮谇岩一带几乎天壤之别,心中悲忿不平。好在有阿兕不断出言相警,九商稳住心神,探得那一柄鸳鸯剑所在,提了气便要追去。
她这一路身形微滞,却不曾遇上甚艰险。想来那赤荷亦同襄南一般十分自负,竟觉着自己余威便可慑人,再不用禁制。
青渺峰上地形并不复杂,九商又在灵毓山中行走了这般久,不多会便发觉了前方一处松林中有微微荧光。此时天色已晚,明日便是赤荷口中那“三日之后”,再也耽搁不得!她赶上前去,待得瞧见了那荧光之中包裹之人,心下如同重重被击了一回,那泪,便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眼前之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阿娘。虽然这般久不想见,可那孺慕之思,放佛一道翠藤,在心中蜿蜒缠绕。正道是母子心相连,阿娘几乎在同一瞬亦睁开了眼,看到了泪流满面的九商。
阿娘面色忽然一变,九商方意识到事态不对,身子便猛地一坠,下一刻便置身于那一片荧光之中。她情知自己亦触动了阿娘身遭的禁制,如今将自己一并关了进来,心中竟不怕,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正碰到了阿娘冰冷的面颊。
“阿娘?……”九商哽咽道。阿娘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幽香,放佛万年不变的雪莲花儿,静静地盛放在枫雪岭之巅。
淑眉眼角亦多了一滴泪。眼前这年青又睿敏的小娘子,果真是那个当年趴在冰牢之外望着自己喃喃自语的小九商么?可那眸子中透出的坚韧,正同当年的容宁一般无二!母女二人在一处,似有太多话要倾诉,可终究还是执手相望,再无多言。
“红尘中……可真是苦了你!”淑眉半晌才低声道,心中酸涩无比。她当年的鼎盛法力虽被赤荷化去了大半,却仍能瞧出九商的功力并非一日而成。当瞧见九商左手腕上的芙蓉时,淑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思郎花肯为你所用,实在太好不过……好孩子……教娘再看你一眼……”
九商这才想到自己这一遭前来为何,忙道:“阿娘,我这回来,便是要接你一道走!”如今,她不想去问阿娘到底为何要遭受囹圄之困,只想带着阿娘一道离开此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淑眉慈爱地抚了抚她的额发,轻声道:“好孩子,你觉着阿娘能走?”她望着松林外那一轮将满不满的月玦,轻轻摇一摇头:“阿娘不能走。”
九商只觉得心中咕嘟嘟如同沸水翻滚一般:“好阿娘,你这是作甚?”她挽起半幅袖子来,将芙蓉庄示与阿娘瞧:“便以此之力爆破,将此处禁制尽数解开,我母女二人见神杀神,又有甚不能闯过的?明之亦在北山口候着,如今我同他的三日之约将到,他定然会请了南都同沧澜一道前来!”
阿娘放佛有瞬间的失神:“你说的……便是南若华之侄,并崔裕洋之女?”她一张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都是故人之后……灵毓山上可真真是江山迭代!”
九商心急如焚,紧紧攥了阿娘的手道:“您这是作甚?为何不肯同我一道走?”
淑眉轻轻舒展了身子,九商有一瞬的错觉,放佛瞧见了一朵在夜间徐徐绽放的雪莲。耳边是如同春风一般宁静的声音:“好孩子,你爹爹不在人世了……你可知晓?”
九商心中一痛,哽咽道:“阿娘,这些待得将来去了红尘中,我同你一一道来,我还识得一位柳小郎,他爹爹便同阿爹是八拜之交,阿娘,你定要同我一道出去见见明之,明之他……”
“那孩子如今待你可好?”提到程云亭,淑眉双眸中有清风明月般的舒朗,即便人被困在这微微荧光之中,却愈显高洁。“当年他随着你父亲时,我便极爱他,你还在襁褓之中时,他亦极喜爱你,曾偷偷问了你爹爹,能不能将来讨了你为妻……”见九商面上显出淡淡的红晕来,淑眉口边的笑愈发柔和如月华:“好孩子,你将来定要好好儿过!”
九商听得不对,眼见东方便要大亮,心中焦躁,紧紧握住淑眉的袖口,那上头粗粝的刺文硌得她掌心发痛:“阿娘,你为甚总是不肯走?你可是不信我能将你带出去?这赤荷不安好心,她根本不是阿娘你的姨母,她将枫雪岭上变得一片涂炭,又剥了年青者的生魂已延寿,她如今这只怕是要拿您当试炼,阿娘你为甚不肯同我一道走?!”说到此处,她几乎低声喊道:“阿娘,你可知孩儿当年为甚要冒险下山去了红尘?为甚要吃尽苦头回来灵毓山?便是为了同您有一日团聚……”九商几欲泪如雨下:“您这般,便是将我一片心丢入药泉,要教我疯癫!”
淑眉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好孩子……”她艰难道:“阿娘的骨格被那赤荷相中,当年她先以你爹爹相挟,后因了我不肯炼化雪莲,便当着我的面活活剥下了一年青小娘子的元魂——”九商想到先前在侮谇岩下所见,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昭平之妻,不由得将指甲深深嵌入了掌中。“阿娘这些年来所饮之痛,皆不足为道。只是近日每每有所察觉,总觉着能同你再见一面,故而死死不肯炼化最后一朵……”
九商心中一点点变得冰冷:“阿娘……她这是要借你的骨肉,而非你的法力?”
淑眉的眼中有着漫天的沧桑:“那些族老无用,竟半点法子也无,只能趋炎附势,去附和赤荷!且又胁迫我道,若我不肯听命,便将这岭上的年青孩儿们皆剥去元魂,教枫雪岭彻底变成一座死岭!”她望着九商的眼中有怜惜,有痛楚:“我的好孩儿,阿娘如今只是一粒种子,能教赤荷得了永生轮回之种,且炼化雪莲甚多,已然不能再离开枫雪岭——若踏出半步,便自爆而亡!”
九商听到了自己心中一片轰然碎裂之声。她费劲了心思,拼命修炼,最后竟无法将阿娘带出枫雪岭!
“我这便去寻那赤荷搏命!”九商眼中血红一片。放佛又瞧见了漫天的红莲业火。“阿娘,我将她刺死,可是便能将你救出?”
淑眉轻轻按住九商时而滚热时而冰冷的手掌:“莫要胡来!你当阿娘当年便是乖乖束手就擒么?那赤荷活了几万年,所懂所知,只怕比山神还丰,你又如何同她抗衡?”淑眉的眼中尽是痛楚:“你当初便不该前来!阿娘只盼着你能安然喜乐,不愿你参和到这污浊之中!”
九商伤心欲绝,忽然觉得有甚么在心中分裂开来,只教她欲发狂。她猛地抽出月华剑来,对着四周的微微荧光便是一阵砍斫。淑眉惊呼一声,只见那荧光一周光华大盛,如同利剑一般四处袭来,淑眉紧紧将九商护在一道莲香之中。
九商只觉着一阵疲乏将自己裹住,阿娘怀中这般香软……她挣扎着不肯失去知觉,可阿娘放佛知晓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不消一刻功夫,九商便沉沉地垂下了头颅。
淑眉望着女儿虽疲累却仍难掩朝气的眉眼,泪珠儿一滴滴落了下来。明日便是自己消隐无踪之时了——赤荷同自己已然定了血盟,若是得了以自己血肉性命为引的雪莲皇丹,再不会伤到枫雪岭乃至灵毓山上一分一毫,若有违背,便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九商一觉醒来,身遭的荧光已然消散不见,阿娘亦不见了踪影。她竟发觉自己如同身下的松针一般,柔软绵细,竟是被施了隐身诀。她大急之下正欲跃起身来,忽然听闻身侧有窸窸窣窣之声道:“赤荷大人今日便要得了永生轮回!咱们能一道见证,真真是三生有幸!”
九商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一把粗噶的嗓音,那正是那裴长老的声音。她咬了牙,悄悄弓起身子来,趁着那几个老儿在身侧踱过时,轻轻随在他几人身后。她在松针上歇了一夜,连日劳累已然消了大半,如今更是手足轻盈。
那裴长老一行人似是对青渺峰十分熟稔,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峰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屋宇,檐下皆是一朵朵倒垂的红莲,远远望去正如一滴滴鲜血,教人触目惊心。九商心跳如擂鼓,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教那赤荷魂飞魄散——哪怕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亦不足惜!
那屋宇中已然传来一阵阵吟哦,伴着一段钟磬之声,竟是那倒垂的红莲轻轻相击之音。九商微微有些恍惚,放佛回到了当年在京城郊外石婆庵中。那声音中似有些蛊惑,更是教人力乏疲软。九商心中猛然一激灵:当初自己同明之一道初上枫雪岭之时,常觉着抬不起手足来,便是因了此物作怪!她心中如今正是一片怒火中烧之时——阿娘为甚要这般糟践自己?若凭借她母女二人的本事,如何逃不出生天?赤荷欲将枫雪岭夷为平地那又如何?正好将那群尸位素餐的长老们皆化作了灰烬!
眼见那裴长老一行人已然进了屋中,九商猫了身子轻轻一跃,半点声息也无地登上了房顶。因了怕弄巧成拙,她并不敢放出神识来大肆搜查,只是轻轻跃动,将这一片连绵屋宇尽数踩在足下。阿兕昨夜亦瞧见了淑眉,此时同九商心神相通,亦晓得她抱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同那赤荷抗衡,并不多劝,心中只道:“如今我已认了九商作主,便同她一道生死罢了。”随即又动动触角,不免有些感伤:“虎啸岭睨兕一脉,如今可要真真无人了。”
九商并不知阿兕心中所想,双足方踏上一片琉璃瓦,便听到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九商待定睛一瞧,竟是两个青衣小婢模样。其中一个头上簪了南珠的,正满面兴奋:“那眉娘一心以为只要她以身饲莲,大人便真个儿便能放了这岭上众人,真真好笑!”
另一个额上点了红莲瓣的,闻言面上颇有踌躇之色:“眉姑姑是好人,你莫要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