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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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荣德阁亦同样静寂,众人都愣神,目光落在东瑗脸上,似要透过她这张妖媚的脸,看出事情的缘由。
东瑗静静承受着众人猜忌的目光,不喜不娇,似一泓水,透明见底却没有半分纹路。
薛老侯爷清了清嗓子:“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拜年去吧,难得出门玩闹一天。”
众位婶母姊妹才回神,纷纷给东瑗恭贺,请安,恭敬叫她柔嘉郡主,然后各自散去。
世子夫人最后离开,见只有东瑗在屋里,便笑着说她去安排人来客往的事,先告退了。
东瑗没有动,微带迷惘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叫她到自己身边,笑盈盈望着她:“瑗姐儿,你父亲只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并无爵位。皇上这样封赏你,只怕众人不服,你往后切记要勤勉淑顺,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
东瑗垂着眼帘道是。
老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声音又软和了三分:“瑗姐儿,你祖父是当朝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师,世袭一等辅国将军的镇显侯!这么多年,先皇和陛下对薛家多有赏赐,你祖父怕月满则亏,俱推却了。一个没有封地的虚名柔嘉郡主,我们家当得起!”
东瑗遽然抬眸,望着老夫人,感激道:“祖母,我记下了!”
老夫人眸子越发怜悯,从袖里掏了一个金底点翠如意纹荷包给她,笑道:“祖母给你的红包,这是单单给你的!”
东瑗笑起来,眼波横流似明星般灼目炫耀,她跪下又给老夫人磕头,谢了赏,搀扶着橘红出了荣德阁。
橘红脸上难掩兴奋,刚刚出了荣德阁,她便迫不及待低声问东瑗:“小姐,皇上封赏了您为柔嘉郡主?”
东瑗点头,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刚刚那点兴头过去后,她又开始担心后面的风波了。
橘红的兴奋就突然消迩了一半,惴惴问道:“不好吗小姐,您不高兴吗?只有亲王的女儿才封郡主啊!”
“是啊,只有亲王的女儿才能封郡主!”东瑗叹气,她的父亲并不是亲王啊,为何突然就封了她郡主。
可以不用进宫的欢喜已经渐渐被后怕消磨了,东瑗的心有些沉。
橘红好似明白了什么,却还是不太懂,不安望着东瑗。
东瑗端正了心绪,笑道:“皇上还赐了八百倾良田和四百两黄金呢!”
多么还是有些强颜欢笑。
橘红的喜悦也沉了下去,勉强挤出笑意,道:“那小姐发财了。”
是啊,一个柔嘉郡主的名头,八百倾良田,四百两黄金,是一笔丰厚的嫁妆,她的确发财了。听到橘红打趣的话,东瑗扬眉微笑,媚眼如丝般纠结着淡淡喜悦。
橘红也笑了,静静搀扶着东瑗,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回了拾翠馆。
第033节骂槐
东瑗封了郡主之事,薛家众人回过神来,都纷纷拿了礼物来恭贺她。
她只得打起精神一个个应付。
杨氏亦带了十二姑娘薛东琳来,说话虽不及平常刻薄,亦是不阴不阳的怪异,还嘱咐东瑗:“以后应更加克娴内则,温良恭顺,切莫辜负圣恩。”
东瑗淡淡笑了笑:“我知晓了,多谢母亲提点。”
蔷薇在一旁蹙眉,五夫人是个没有封号的内宅妇人,九小姐如今是同亲王女的郡主,如何还能这样训诫?
想到这里,蔷薇便去了外间,叫丫鬟端了杯茶来,递到东瑗手里,然后笑容浅浅对五夫人道:“夫人,说了半日话,郡主有些累了。您若是无要紧事,改日再来吧。”
一句话,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东琳脸色骤然一变,蔷薇这话,是提醒她们,东瑗如今身份不同,不应该还是以前的礼节吗?
这才刚刚封了郡主,就踩到她们母女头上去啊?
见五夫人和十二妹变色,东瑗笑道:“母亲和十二妹妹若还有事,我就不相留了。辛苦母亲来看望女儿,晚歇女儿给母亲请安去!”
五夫人这才有了个台阶下,冷哼一声:“郡主歇了吧,哪里敢劳动郡主请安!”语气十分刻薄。
出了拾翠馆,薛东琳猛的将足上的木屐踢了,脸色紫涨。
她的贴身丫鬟锦秋忙拭了木屐,劝慰道:“十二小姐,路上滑,您的绣花鞋不好走,还是穿了木屐吧!”
说罢,蹲下身子替薛东琳穿木屐。
薛东琳一脚踢在她的胸口,高声道:“不穿!大胆的奴才,平日里抬举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说不穿就是不穿,你竟敢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很响,站在门口送行的蔷薇和橘红都听在耳里,透过拾翠馆清脆摇曳的竹影,看到了庭院外五夫人和薛东琳等人。
薛东琳的大丫鬟锦秋被踢中了左边肩膀,火辣辣的疼,又是在九小姐门口,被十二小姐又踢又骂,锦秋心凉了半截:她辛苦维持的这些体面,算是彻底毁了。
眼眸噙泪,她忙跪下磕头:“奴婢错了!”
“滚开,假惺惺的奴才,谁要你认错!”见她跪下,薛东琳的气还是没有撒完,又踢了她一脚,踢中了右边肋下。
锦秋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却掩唇不敢哭出声。
五夫人一直在旁边的看着,亦不做声。
五夫人身边得意的碧桃有些看不过眼,上前两步笑道:“十二小姐,您是尊贵的侯府千金,跟小人一般见识,跌了身份!”
这句话暗暗骂了东瑗是小人,才算如了薛东琳的意,她冷哼了一声,跟五夫人福了福身子,便由另外一个粗使小丫鬟搀扶着,回了她居住的香茹馆。
五夫人看了眼碧桃,对自己另外一个丫鬟道:“你扶锦秋回去。”然后又板起脸孔对锦秋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分寸,你尽心服侍就好。切莫给了你体面,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在姑娘面前做人!”
这些话,句句都是指桑骂槐,说给东瑗听的。
锦秋哪里还听不出来,只恨自己撞上了晦气,恭敬道是,眼泪却止不住。
只怕不过两个时辰,她挨打挨骂的事就要阖府皆知,以后在丫鬟婆子面前,她还有什么脸子?
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东琳的话,拾翠馆众丫鬟、婆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进了东次间,橘红就教训蔷薇:“好好的,你惹她们作甚么?无缘无故被她们一顿说!”
蔷薇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见夫人那样训咱们郡主,心里气不过!我才来,不知道夫人和十二小姐是这样的脾气,以后不敢了!”
她道歉真诚,毫无勉强,橘红就叹了口气:“你忠心护主,原是没错的。可夫人和十二小姐的性子,是不顾体面的!咱们小姐是要脸的人,跟她们闹起来,有什么好处?你以后切记,别跟夫人和十二小姐一般见识。”
就是说,对于五夫人和十二小姐那种浑不楞的,跟她们争长短,反而是东瑗没了肚量。
蔷薇说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东瑗在一旁就笑道:“蔷薇,你不用记在心上,她又没指名道姓骂我,任由她们去!以后,你们还是叫我小姐,什么郡主,如今还不知道是福是祸,不提也罢!”
蔷薇和橘红都恭声道是。
拾翠馆的喧阗终于静下来,东瑗有些疲惫,让橘红和蔷薇服侍她躺下睡会,申正叫她起来,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荣德阁却是静悄悄的。
西次间临窗炕上摆着大红色织金重锦引枕,老夫人靠着假寐,薛老侯爷则手指瞧着炕几,暗暗思忖着什么。
申初一刻,詹妈妈说葛大总管来了。
老夫人让詹妈妈和宝绿、紫鸢、绿浮等人都去暖阁那边坐坐,又让宝巾守在西次间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西次间只剩老夫人、老侯爷和葛大总管。
“得到音了吗?”老侯爷让葛大总管坐在炕前的锦杌上回话。
“得到了!”葛大总管声音低沉,“贵妃娘娘说,太后娘娘和皇上腊月二十八的晚夕吵了一架,只留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在跟前服侍,不知道吵些什么,太后娘娘还砸了一只汝窑茶盏;皇上从慈宁宫回去,在御书房坐到寅初二刻,娄公公亲自去劝,才歇了半个时辰……”
薛老侯爷微微颔首,腊月二十九早朝的时候,他的确感觉皇帝精力不济,脸上还带着哀痛。
可是这跟封赐瑗姐儿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太后娘娘知道皇上一夜未睡,就叫慈宁宫的人收拾箱笼,她要去皇陵陪先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有盛贵妃娘娘都不知道何事,闻信纷纷去劝,太后什么话都不说,脸色气得铁青。皇上来了,她就把拐杖砸在地上,说‘红颜祸水,吾儿要做纣王、怀王,为娘的怕百年后愧对列祖列宗,不如先去了皇陵,眼不见为净!’皇上跪下叩头,说一切听母后的,太后娘娘才好些。后来太后娘娘让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先回了,只留皇上在慈宁宫说话,初一大清早,就封了咱们九小姐为郡主,同亲王女,如皇上姊妹!”
第034节保密
葛大总管说完,西次间内静寂,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凝眸深思,谁都不言语。
半晌,老侯爷问:“就这些?”
葛大总管道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直言无妨!”薛老侯爷正着急,见葛大总管这样子,就有些不快,说话间不禁声音锋利。
“侯爷,你还记得上次秦侍郎和周都督的事吗?”葛大总管道。
薛老侯爷当然记得。那时去岁腊月的事。
秦侍郎是兵部侍郎,周都督是右军都督,都是薛老侯爷的门生。去岁腊月,大雪连绵半月,大漠南止国的游牧部落受了雪灾,牛马羊冻死,生计无保障,便打劫边关小镇,屡次抢杀边关百姓。
秦侍郎和周都督上书皇帝,求调兵镇守,还击南止国的抢掠。
萧太傅不顾皇帝坐金銮殿,当即反驳,还怒斥秦侍郎和周都督不顾两国和平,执意挑起争端,又说游牧袭扰边关,并不是南止国国主之意,南止国国主会处理,切不可因为小事伤了两国和气,妄增战祸。
秦侍郎不服,跟萧太傅金銮殿争辩,周都督亦助阵。
见二人言谈嚣张据理,萧太傅大怒,挥手就打了秦侍郎一巴掌,不顾圣颜,咆哮金殿,让御前侍卫把秦侍郎和周都督下了大牢,顶戴官服都未除。
满殿文武不敢吭声,皇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薛老侯爷冷笑着,为了圣颜,没有在金銮殿同萧太傅吵起来。
回了家中,薛老侯爷上书元昌帝,痛陈边关袭扰之害,两位三品大员并未革职就下大狱,有违国法,请皇上派兵西北,同时释放秦侍郎和周都督,安抚满朝文武之心。
结果,薛老侯爷的奏折,皇上留中不发。
第三天,却下旨革除两位大臣的官职,交三法司会审。
薛老侯爷气得两眼发黑,从此称病不朝。
他恨萧太傅的嚣张,亦恨皇帝的隐忍,拿他的门生开刀!
皇帝派了很多与薛老侯爷交好的大臣说劝说老侯爷还朝,薛老侯爷俱不理睬,直到皇帝装作雍和殿的小太监,跟着娄公公亲自驾临薛府,薛老侯爷才重新上朝。
当时,老侯爷是很感动的。
按照本朝律令,皇帝只能在老臣临终前御驾探病,皇帝一去,臣子只能出缺。所以被皇帝探病的臣子,为了维护这等殊荣,不死也得死!
这是本朝律令上写明的!
皇帝知道老侯爷只是装病,纡尊降贵,装成小太监来看他,虽然有躲避萧太傅的嫌疑,却也令老侯爷心诚感动。
这等恩宠,老侯爷岂能忘记?
可是这个时候,葛总管提起此事做什么?
“瑗姐儿封赐郡主,跟秦侍郎的事有什么关系?”薛老侯爷蹙眉。
老夫人却脑海中灵光一闪,脸色微变。
葛总管垂首,态度更加恭谦:“侯爷因为秦侍郎被贬不上朝,娄公公来探病,您亦不见。而后娄公公说圣主御驾,我不敢拦着,就领了他们进内宅。在门口,我们遇到了九小姐。”
薛老侯爷听着这话,再仔细思量皇上和太后争执的前因后果,豁然开朗。
“……当时,九小姐差点滑了一跤,皇上扶了她一把。”葛大总管脸色有些苍白,“我不敢言明,只是当时太巧……”
薛老侯爷和老夫人听着这话,一瞬间脸色皆阴沉不定。
“你去吧。上下打点一番,贵妃娘娘传出来的这些话,走漏一个字,你们都别活了!”沉默好半晌,薛老侯爷才对葛大总管道。
葛大总管起身,保证道:“侯爷放心,一个字都不会走漏!”
老侯爷想了想,又道:“这中间大约还有缘故,你在御书房的太监们身上下下功夫,看看是否还能打听出一些什么来。”
皇上遇到瑗姐儿,看中了她,跟太后娘娘提出让瑗姐儿进宫,太后有必要暴怒,把瑗姐儿比成妲己、郑袖之流吗?
瑗姐儿可是镇显侯府的嫡亲小姐,哪里就沦落到被太后如此毒骂?
这中间肯定还有缘故。
葛大总管道是,转身出了荣德阁。
葛大总管一走,老侯爷还是不太放心,起身道:“我去外院瞧瞧,你不用担心。”
老夫人嗯了一声,起身送老侯爷出去。
老侯爷走后,老夫人沉思了半晌,叫了刚刚一直守在门口的宝巾进来。
“宝巾,这满屋子人,我最信你,你可知道为何?”老夫人依偎着银红色弹墨织金重锦大引枕,慢悠悠问站在临窗大炕前的宝巾。
宝巾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