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完结)作者:暮兰舟-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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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暗自佩服路镖头不仅是豪侠,也有民族大义,就像——嗯,就像天龙八部里头的萧峰。
接下来邱师爷按照当地的风俗给那具棺材里头的无名尸办了个简单的丧事,请来鼓者和歌师唱了一夜丧歌,当地也叫做“打丧鼓”,源于秦汉时期庄子鼓盆而歌,歌者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唱挽歌,柳氏一行人借故病倒,只有邱师爷和宁佑出面主持丧仪。
一路坎坷,众人早已精疲力竭,可是昨晚血腥的一幕还在脑子里回荡着,众人睡的都都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醒过来。
柳氏带着三个莲都在楼上住着,睡莲闭着眼睛听着前院灵堂上传来的挽歌随着鼓点起复着,虽然听不懂歌者在唱些什么,但也听出哀而不伤的韵律来,慢慢的,也就入睡了。
一夜大门都是敞开的,有街坊邻过来听丧鼓,甚至陪坐到天亮的都有之。
后来睡莲才知道,打丧鼓也是小镇的娱乐活动之一,好的鼓者和歌者也备受吹捧,出场费也不低,有固定的“粉丝”,比较热闹一点的丧事,最后黎明时还会有舞者领舞,孝子贤孙和围观听丧的人一齐摆手踏歌舞动,这便是哀极及乐了……。
与此同时,燕京颜府。
已经是下半夜了,松鹤堂依旧灯火通明,颜老太太坐在炕上闭眼默念经文,不见悲喜。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貌似镇定,其实眼神里满是恐惧的丫鬟婆子。
五夫人杨氏的眼睛哭成了一对桃子,此刻正有气无力的趴在炕沿上抽泣着,杨嬷嬷端着一杯参茶,劝道:“夫人,您晚饭都没吃,熬到现在,好歹喝杯参茶提提神。”
杨氏一把将参茶推开,哽咽道:“老爷都还没回来,我那里有心茶水?呜呜,若老爷出事,我也不活了!”
杨嬷嬷赶紧安慰道:“夫人别瞎想了,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唉,您要好好保全自己的身子,慧莲和宁嗣还指望着你呢。”
一提到龙凤胎孩子,杨氏立刻有了精神,她将参茶一饮而尽,怯怯的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婆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敢打扰老太太念经。
就在今天下午,翰林院的颜五爷突然被肃王的亲兵卫抓走了,而且不知去向!
作为《承平大典》的修撰官,颜五爷也算是当世明儒了,加上父亲颜老爷子的荫蔽,颜五爷在文官清流中名声极好,当亲兵卫闯进翰林院抓人时,有几个学生和同僚上前阻拦,大声质问堂堂朝廷命官,何以被“莫须有”的罪名抓走。
的确,翰林院本来就是潜水衙门,颜五爷因老爷子的教诲,潜心修,从来不参加各种政治派系,又不像岳飞那样手握兵权,可以罗织个谋反的罪名。
颜五爷两袖清风、一声正气,颜老太太和杨氏管家有道,也没有恶奴家丁寻衅滋事给家主惹麻烦,颜五爷就像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一只没有缝隙的鸡蛋,苍蝇蚊子都叮不进去,严格遵守颜老爷子守成的遗嘱。
肃王背后的杨阁老一时也想不出办法罗织个合适的罪名栽给颜五爷,总不能说“老子抓人需要理由吗”这句话吧。
所以,亲兵卫们刚开始是说来请颜五爷去王府讲经,颜五爷却说如今圣驾在西北未归,忧国忧民,无心讲经。
暗地里是讽刺圣上有难,监国的皇长子肃王不仅不派人救驾,反而紧闭城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亲兵卫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横竖杨阁老已经发话,无论无何都要这个人带回去,于是干脆动了手,颜五爷没有挣扎,任由亲兵卫拖死狗般拖出了翰林院。
据燕京街头巷尾的谣传,说颜五爷被拖走时,反反复复吟着宋朝女诗人李清照的一首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此诗看似简单,其实里面的深意连妇孺都知道:古时北宋被大金所灭,宋徽宗和宋钦宗两个皇帝被金人俘虏,最后被折磨侮辱,一个被□三十多年死亡,另一个干脆被金人的马蹄活活践踏而死!
宋徽宗的儿子康王赵构逃到金陵建立南宋,称宋高宗,宋高宗和其继任者丝毫没有进取心,偏安江南一隅,最后覆灭在成吉思汗后代的铁蹄之下,整个中原之地都外族所占,是为元朝。
颜五爷被抓走时大呼“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是直戳肃王的脊梁骨,骂他是乱世之贼,将来亡国灭种,就是他的罪过!
如今皇上在西北被鞑靼和叛军围困,肃王却不提救驾之事,满朝文武被拘在燕京城动弹不得,和以前的南宋皇帝们有什么区别?!
如果任由肃王横行无忌下去,将来大燕国可能要重蹈宋朝覆辙,泱泱大国,又要被蒙古人占领!
而且说老实话,大燕国的子民可能不在乎谁做皇帝,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再回到八十多年前被异族蒙古人统治的日子!
于是乎,颜五爷反复高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情景在一下午就传遍了燕京城,从文武百官,到市井小贩,都在议论这件事。
颜五爷的行为如同英雄般被加入了很多感□彩。
有人绘声绘色的,如说般将颜五爷被拖走的经过,说肃王的亲兵卫将颜五爷打的满嘴是血,颜五爷不仅不屈服,反而愤然将满嘴血“唾其面”,谴责肃王“不肯过江东”。
有人赞扬颜五爷生是人杰,死了也是鬼雄,实乃天下人读人的榜样!
在政治老手眼里,颜五爷肯定免不了一死了。
因为颜五爷这句诗将肃王的面纱彻底撕碎,赤/裸/裸的暴露出肃王想借机谋朝篡位的真面目。
而人,无论美丑,都是需要一块遮羞布蔽体的,尤其是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
颜五爷扯掉了肃王的遮羞布,让整个燕京城都知道这位肃王长什么样、有没有小肚腩、小的型号等等都暴露无遗。
人要脸,树要皮,你扯了我的皮,我就要 你的命。哪怕你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呢,在如来佛祖手里撒了泡尿,最后还是要被压在五指山下的。
消息传到颜府时,杨氏当场眩晕过去,颜老太太却从容不迫的把颜九爷从五城兵马司叫回来,母子两个在佛堂密谈许久,最后颜九爷出门打听颜五爷的下落,到了半夜都没有回来。
杨氏醒过来,跑到松鹤堂嚎哭,颜老太太则坐在炕上念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其实颜五爷想要做什么,颜老太太和颜九爷是很明白的。宿敌杨阁老东山再起后,颜家就在劫难逃了,颜五爷作为当家人早有所料,他连李清照这首诗都是精心挑选的,就等肃王府抓人了!
因为只有这样,颜府才能保留清流的好名声!也只有这样,颜五爷才能将父亲和杨阁老暗面上的私人恩怨,上升到明面上抵抗外族入侵、反对肃王登基做皇帝民族大义的政治层面来!
也只有这样,当圣上班师回朝,或者肃王倒台时,颜家的后人才能获得民众和清流的支持,重新回到官场去!
只要颜家子孙还在读,能够在科举上有所成就,有颜五爷以身殉国的光环在头上,将来在仕途上或多或少都有帮助。
而且,这也是颜五爷唯一能做的了。颜老太太心知肚明,但是她不能和杨氏说这些。
大厦将倾,官位、财物都能顷刻间化为虚无,唯有颜家的教育和铁骨铮铮清流的名声能够留下荫蔽子孙。
冬天的早晨总是来的很晚,尤其是在今天,整个颜府都是彻夜未眠,终于在天边微亮时,颜九爷踏着满天的雪花回来了。
杨氏也不顾什么规矩了,忙踉跄的迎了出去,问道:“如何?你五哥呢?”
“外头冷,五嫂进去说话。”颜九爷说道,虚扶了杨氏一下,去佛堂给颜老太太请安。
颜老太太明知故问道:“你五哥被带去了那里?”
颜九爷屏退众人,说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种能够关押大臣的地方儿子都去过了,五哥都不在那里,后来英国公府有人给我塞了纸条,说——说五哥在以前的诏狱。”
杨氏一听诏狱二字,当场又晕过去,杨嬷嬷等人忙将杨氏抬到隔间的暖阁里,命人请了大夫。
佛堂里,颜氏母子继续着对话。
“诏狱?”颜老太太冷冷道:“诏狱是皇上亲批才能下的狱,肃王一个监国皇子,有什么资格关押大臣,难道肃王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自立为帝吗?”
大燕国专门刑狱的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也称“三法司”,而诏狱是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地方,由皇上亲自掌控,诏狱审的案子,三法司都无权过问。
所以颜五爷一旦进了诏狱,交好的文官家族,包括颜家学生最多的都察院都帮不上忙。
而诏狱最令人发指的,还是刑讯逼供的酷烈,颜五爷这一进去,就别想囫囵个出来了。
“不仅仅是五哥,昨天包括内阁首辅大人在内,还有几个大臣被抓进了诏狱。”颜九爷说道:“母亲说的是,恐怕就在这几日,肃王就要动手了。”
“名不正言不顺,沐猴而冠,能有什么气候!”颜老太太顿了顿,叮嘱道:“你今日就去东城兵马司请辞,就说老母病重不起,家兄被抓进诏狱,你作为唯一的儿子必须回来伺候汤药。”
颜九爷迟疑道:“可一旦如此,我的令牌被收回,就不能出去打听消息了,五哥他——。”
颜老太太说道:“孩子们都走了,杨氏不中用,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家只有你了,我就拼了这条老命都要保全你,不然等风波过后,一屋子孤儿寡妇,谁能撑起门户?”
颜九爷想了想,就去东城兵马司写了辞呈。
当夜,皇宫方向敲响了云板,次日肃王登基,发了诏,说先皇在平凉城被刺身亡,魏王秘不发丧,意图和秦王一起勾结鞑靼谋反,肃王不得已登基为帝,号令天下诛杀魏王。
作者有话要说:颜渣爹要领盒饭了,下章会有更多人走向各自的结局。
打丧鼓那段是参考了古代成都县志,至今四川,重庆,云南,还有湖北,湖南一带有这种习俗。
图1和图2都是云板,报丧用的,从皇宫到贵族大臣,都是用这个报丧。
《红楼梦》第十三回:“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
《禅林象器笺·呗器门·云版》:“版形铸作云样,故曰:云板。”
161十五芳华虚度白帝,秋蝉渐死黄雀在后
腊月二十四;大雪。
白帝镇的冬天很冷,这和燕京的冷还不同,燕京是那种酷烈的冷,干燥而猛烈,在外面行走有貂裘和手炉;在室内又有火炕地龙的烧着;不知不觉中冬天也就过去了。
可是蜀地的冬天是湿冷,没有北方那些取暖的设施;也没有像在成都老宅的时候有十来个丫鬟婆子们伺候着;睡莲等人只能在屋子里拢一个火盆;火盆燃到半夜就熄了;若要取暖;基本靠在被窝里抖。
睡莲每每被冻醒,就披衣起来给自己重新灌一个汤婆子;靠着汤婆子的热力,勉强能维持到第二天天亮起床。
宋氏因有孕,添火炭、换汤婆子就由丈夫宁佑来做。
天气冷,心里又惴惴不安的,慧莲干脆搬到怡莲房里和她同住,两个人各盖一床被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怡莲半夜醒了,会给自己和慧莲都换上新汤婆子,因此这三个莲中,慧莲算是睡的最安稳的。
楼下宁嗣和宁康也是挤在一起睡,不过小男孩火力大,一晚上倒不像楼上的女人们那样觉得冷。
因局势太紧张,怕走漏了风声,柳氏没有主张请佣人来伺候,除了做饭和洗衣交给灵船那对聋哑夫妇来做,邱师爷每天出门买一筐菜送进厨房,其他事情收拾房子、缝补衣裳等等都是婶娘和侄女几个亲自动手。
宁佑上午带着宁嗣和宁康两个读写字,下午三个男丁练习射箭,甚至还帮着做打水劈柴这种体力活。
这令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小姐们暗暗叫苦,可是谁也没有怨言——比起两个庶支、还有死守燕京的五爷和颜老太太,他们最起码是能保证安全了。
柳氏和睡莲一样,都是极想要有个私人空间的,所以即使她们是住在隔壁,也没有提出搬到一起住的事,柳氏苦中作乐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压了三层被子都没压折了。”
后来邱师爷寻了几床狼皮褥子给柳氏和三个莲垫在床下,才稍微觉得好些。
这一日清晨,睡莲披衣起来,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打水梳洗,用惯了西洋水银玻璃镜,现在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加上荆钗布衣的,竟是觉得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正对着镜子发呆呢,门外咚咚有人敲门,睡莲打开门栓,见柳氏端着一个竹制无漆的托盘,盘上放着一碗细面,上面还窝着两个煎鸡蛋。
“婶娘快进屋,外头冷。”睡莲忙将柳氏让了进来。
柳氏笑吟吟将面碗搁在既是饭桌、也是桌、更是画桌的竹制方桌上,说道:“今日你就要十五岁及笄了,逃难到此,不能给你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婶娘亲自动手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赶快趁热吃吧。”
大冬天的,冰天雪地,一早起床去厨房倒腾这个,睡莲心里过意不去,笑道:“事到如今,谁还讲究这个呢,婶娘这碗面就够了,睡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