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川-吼天录-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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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阁老拈髯笑道:“那是自然。听墨无极说,吕先生还认了清钰为义妹,到时候这杯喜酒定是要喝的。”吕方木然笑了笑,心内却泛起阵阵揪痛:“不错,墨大侠磊落英武,又有显赫家世,原是胜我这穷书生百倍。他们郎才女貌,我这做哥哥的该当替清钰欢喜才是。”虽然这么想,心内却似给一把看不见的刀狠狠割着,阵阵撕痛。
眼见夜色已深,陈阁老便安排吕方在宅子内住下。又苦候几乎一整天,到得入夜时分,墨无极才匆匆赶来。
“昨晚在钱府遇到了西门钧。”墨无极淡淡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给他和他那群手下缠上了,奔波了一日,才将那群奴才甩开……”吕方虽知他必然无恙,但想到他独自一人遭遇西门钧率领的一众高手,也自替他忧心,待听他说出在钱府探来的讯息,不由更是心惊。
“连着两晚都是毫无所得,当真让人丧气,”墨无极苦笑道,“好在听了陈阁老的话,今晚再去打探,终于探出了一道机密消息。”吕方忙道:“是清钰的消息么,她可受苦了吗?”
“今晚我才知道,原来清钰不在钱府,一直被西门钧亲自看押。”墨无极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低叹道,“我说的机密消息不是这个。今晚我看到了钱彬和西门钧密议。那钱彬因钱伯仁被抓,似乎甚是恼怒,更有些惶恐,将西门钧唤来,计议良久,最终却命西门钧将一封密信亲自送到真定府。”
“真定府?”陈阁老的老眼熠然一灿,“钱彬莫非要联络宁王?他们还说了什么?”吕方闻言一震,墨无极已点头道:“这信确是给宁王的,钱彬放心不下旁人,只让西门钧亲自送走。他们说的话含混不清,我只听清楚了一句,钱彬曾道,明日我便要将万岁送到回龙峪……”
“钱彬又给西门钧赐酒壮行。西门钧走前曾对钱彬道,清钰还在他手中。”墨无极眼射怒焰,沉声叹道,“我得知了清钰的消息,心内大喜,便跟着西门钧出了钱府,只盼顺藤摸瓜,寻到清钰,再暗中下手搭救。只是一时大意,在路上被西门钧发现了踪迹,他身周还有几个硬爪子,我没敢硬拼,只得暂且退回。”
吕方一阵痛楚,道:“只怕清钰还要受苦几日。”墨无极腾地立起,昂然道:“西门钧曾对我道,你若要救人,明日午时便去乱云谷。我若不去,便再不得当东侠之称!墨某已应了他。”
“墨大侠做得极是!你若昨晚就拼斗西门钧,那倒是误了大事了!”陈阁老叹道,“西门钧既已跟你订了战约,便不会再为难清钰了。最要紧的是这钱彬,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边绕室踱步,一边喃喃自语:“回龙峪,宁王,密信……”他蓦地顿住步子,低呼一声,“这钱彬莫非要铤而走险?”
屋内霎时一静。陈阁老的老眼中已蒙上了一层忧色:“那回龙峪的边军,全归钱彬指挥。这些年他对边军恩威并施,着实树了几个亲信,特别是让这些边军来京,更让这群边军对其感恩戴德,唯命是从。他将万岁诳到回龙峪,千军万马,变生肘腋,谁能防备?”
吕方惊道:“阁老是说,钱彬要纵容边军刺杀万岁?”陈阁老沉吟道:“断断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刺杀,万岁还是钱彬的挡箭牌。他决不敢刺,而是……困!千军万马操演阵法,或是射箭歪了,或是万岁的御马给惊了,总之是想个法子,让万岁受伤。那时候他是万岁身边的唯一红人,榻前照料,便会设法让万岁病势沉沉,再以万岁之名发号施令……” 一股夜风透窗拍入,三人都觉脊背生寒,心底一阵战栗。霎时屋内悄寂无声,过了片晌,才听陈阁老幽幽的声音在屋内徘徊:“他当真敢这么做?他不敢的,他不敢的……”
“他敢的!”吕方怒张双眸,道,“若非如此,他此时联络宁王作甚?”墨无极顿足道:“形势至此,已再明白不过。钱彬,他要联络宁王谋反,先将万岁困住,再请宁王出兵。自真定府出兵,指日可到京师。那时候万岁又在钱彬手中……”
吕方悚然道:“不错,钱彬心怀鬼胎,给万岁那方锦帕这一试探,必已心惊肉跳,那钱伯仁被抓之后,终于让他慌了手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钱彬这样的佞臣,若是给万岁见疑,那岂非生不如死?他让西门钧亲送的密信,定是约定谋反时日,让宁王发兵前来……”
他说的这些,陈、墨二人都已心内盘算过,听他一口气喋喋吐出,更觉心内咚咚急跳。陈阁老的眼中已满是血丝,终于摇头道:“老夫这推断其实还有两处极大的漏洞,其一,钱彬那密信真的是相约谋反么?若不是,那又如何?其二,即便眼下钱彬阵脚大乱,但他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冒如此夷平九族之险,仓皇起事?”
他这一拈髯沉吟,墨无极也冷了下来。陈阁老定了定神,才道:“当务之急,便是夺回那封书信!这事便只着落在墨大侠身上。”他那幽深的老眼盯住墨无极,“西门钧身兼联络宁王的重任,却为何要跟你定下决战乱云谷之约?”
墨无极冷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即将远行,最怕我在他途中偷袭,索性先以武林规矩将我拘住。乱云谷,西卫摩天是要置我于死地!”陈阁老道:“决战西门钧,你有几分把握?”墨无极淡淡道:“便一成把握没有,我也要前去。”
“置之死地而后生,”吕方沉声道,“但愿墨大侠以破釜沉舟之心一战,哀兵可致必胜!”墨无极扬眉一笑:“决战西卫,墨某该用那大勇之刀!”陈阁老点一点头,又对吕方道:“先生请拿老夫的书信,去联络我的门生虞晟,请他设法奉劝万岁,千万莫要随钱彬去回龙峪。”吕方不料这虞晟也是陈阁老的门生,但想起虞晟,便觉一阵厌恶,沉吟道:“阁老还是亲自前去吧。”
陈阁老苍眉紧蹙,摇头道:“老夫还要亲自去寻东厂太监孙公公,让他们留意京师城防。若是京师城防被钱党操控,那咱们真就回天无力了。”他说着仰起头,老脸上已挂满了泪痕,望天拱手长叹,“只盼皇天庇佑,万岁可别有闪失……”
虽然吕方对这位跳脱胡闹的天子不以为然,但听得满头白发的陈阁老这句涕泪横流的一声感喟,不由在心底沉沉地一叹。忠诚,无论何时,这都是一种让人敬畏感动的力量。
赶到虞府时已是夜色深沉。
毕竟是师徒名分,有了陈阁老的书信,虞晟也只得深夜接见吕方。再与吕方私见,虞晟的脸上却无丝毫尴尬之色,依旧谈笑风生。
“恩师所见不错,”虞晟听罢吕方的一番长谈,低叹道,“你在大理寺状告钱彬的三日间,听说钱彬日日都去豹房跟万岁哭诉,到底万岁还是信他多些啊。本官今日得到了消息,午后不久,万岁已随钱彬走了。呵呵,钱彬和万岁戎装乘马,并辔而行,盔甲交错,远远望去,竟让人难以辨出谁是天子啊。”摇头低叹间,又隐隐地透出无限的羡慕来。
吕方心内一颤,忽地冷笑道:“想必便是听到了万岁对钱彬恩宠不二的风声,你们才匆匆结案的吧?”虞晟苦笑两声:“有杨关毅和柳峻的前车之鉴,满朝文武谁敢再莽撞啊?恩师的推断大有道理,但诸多紧要处都是凭空臆测,缺乏凭证。此时还是不可妄动。”
吕方双眉一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岁若是稍有差池,你可担待得起么?”眼见虞晟还是蹙眉沉思,吕方不由大喝一声,“请大人即刻去将追万岁回来,迟了只怕就不成了!”
虞晟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吕方,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贸然前去,若是子虚乌有,那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再说,万岁已经出发了,此时我即便再调拨人手,经办诸般手续,也决计追不到的。”
吕方呼呼怒喘,大吼道:“你……你胆敢置万岁安危于不顾?胆小怕事,妄为人臣!”厉声咆哮间,震得灯烛光影微微摇晃。
虞晟脸色一白,忽又笑道:“你说得也是!身为人臣,岂能临事畏缩,但这事情太大了,本官不便出头。”他掀起窗子,望向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要下雨了,这场雨或许能让万岁的行程耽搁下来。我给你两匹快马,安排人手带路,且看你追得上万岁么?”
吕方一愣,道:“你让我去?便追上了万岁,那些侍卫,又岂能让我近前?”虞晟冷笑道:“莫忘了,你身上有万岁钦赐的铁梗银荷绣锦,到时候只说你是玉帮主的门徒,或能近得前去。”
自虞府出来,冷雨已在苍黑的夜里烟霾似的乱飘。吕方本想去寻陈阁老再商议商议,转念又想,若是果如虞晟所说,钱彬真的没有谋反之心,难道还要白发苍苍的陈阁老来担待么?
“走吧!吕方啊吕方,自你踏上进京告状的这条路后,便早已没有回头之路。”仰起头,万千雨线正绵密地当头劈落下来,灰蒙蒙的苍穹上云烟滚动,他不禁一声长叹,“万事便由我吕方一人担当吧。”
一股悲愤昂扬之气又再蹿起,他又大笑道:“嘿嘿,没有回头之路,却又如何?”这一笑声音挺大,惊得那给他带路的小吏一个哆嗦。二人冒雨一路狂奔。任由狂风冷雨呼呼地拍来,吕方只是咬牙狠催坐骑。
疾奔了半夜,天边耀出一丝鱼肚白,那雨终于停了,又奔了近两个时辰,便看见了大队人马碾过的车辙马痕。远处鼓声震天,一队人马正迤逦而行。虞晟的手下遥遥望见那连绵蔽日的大旗,便说什么也不敢再走了。吕方只得独自打马追上去,刚赶上那队伍的尾巴,早有一众侍卫将他拦住。虞晟算计得不错,“玉帮主门下弟子”的招牌和那铁梗银荷锦帕一出,果然引得叱问他身份的侍卫改容相敬。吕方被人带到了那销金大龙纛旗前。
“朕认得你……天下第一的倔人吕方,”正德皇帝一身戎装,仰头大笑间,满身金甲耀出一片刺目光华,“朕可没收你做弟子,居然胆敢冒充我神武帮弟子!”
一旁的钱彬已作色大喝:“大胆吕方竟冒充天子门生,罪该万死,来人……”正要吆喝人拿下吕方,正德皇帝已一笑摆手,懒洋洋地道:“何必这么无趣。吕方,你大老远又跑来做什么?难道又要告状?”
皇帝这一发问,千余侍卫和统领将官立时都肃然静立,一时只有风吹旌旗的猎猎之声和马蹄子不安的踏动声。一片冷寂中,吕方朗朗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万岁,回龙峪去不得!钱彬勾结宁王,意图谋反,万岁若是贸然深入回龙峪,千军万马中变生肘腋,可就万难防备!”
众侍卫近臣料不到吕方上来便如此痛斥钱彬,仿佛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住,一时都呆住了。钱彬忙自马上匍匐滚落,哭叫道:“万岁,冤枉啊万岁,这狂生吕方,屡次蓄意构陷……”叩头连连,脸上泪水纵横,这泪水半因作态,半因惊骇。
“钱彬,起来吧!”正德帝的眉毛抖了抖,笑道,“这两天你已跟朕哭了多次。跟了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朕的脾气么,还怕旁人的啰唆?”听了天子笑言,钱彬又连连叩头下去。几名近臣摸清了皇帝心思,许多人抢着跪倒,纷纷道:“吕方心怀叵测,以诬告大臣邀宠,实该严惩!”“吕方妖言惑众,不杀不足以正朝纲……”随正德帝远游的,大多是钱彬党羽,一时间众人纷纷抢上前跪倒,或引经据典,慷慨陈词,或满面悲愤,声色俱厉,都是要将狂生吕方处以极刑。
这些近臣一跪,霎时间甲胄纷响,千余侍卫将士尽皆跪倒。迎风劲舞的旌旗下,只有正德帝昂然端坐在金眼火龙驹上。这么一衬,默然跪在他马前的吕方便显得万分孤弱无助。
钱彬那涕泪纵横的脸上却涌出些坦然宽厚之色,仰头道:“万岁,吕方其实只是个狂生,头脑昏聩,不知进退,万岁仁厚圣明,还是不要加罪这一介狂生。”正德帝终于又笑了:“吕方,便瞧在钱彬的面子上,朕不治你的罪,告状这玩意儿不好玩儿,弄不好要掉脑袋。你去吧。”难得这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顽皮的笑意,似乎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好玩儿的游戏。
一笑之际,正德帝拨马便走。两旁侍卫近臣见皇帝上马,也纷纷上马。钱彬翻上马背时斜睨了一眼吕方,目光中既有得色,更有一股森冷的煞气。吕方却猛地向前两步,一把扣住正德帝御马的辔头,大叫道:“万岁,回龙峪去不得!”
这一吼訇然乍作,惊得正德帝和身周近臣都是一凛。那金眼火龙驹一声惊嘶,前蹄飞纵,正德帝在马上不由一个趔趄,侍卫慌忙拽住那马。
“大胆!”正德帝怒喝声中,已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在吕方脸上。咫尺天颜,雷霆大作,连钱彬都变了脸色。几个近臣本待叱喝吕方惊驾,但见了正德帝那阴森苍白的脸孔,都吓得作声不得。
一片冷寂中,吕方却昂起挂着血痕的脸,依旧嘶声叫道:“万岁,回龙峪,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