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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地飞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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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方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痛苦和愤怒,只是淡淡他说:“他的确被我引出来了,这一点你确实没有算错。”
  “这种事我很少会算错。”
  小方伸出手,握紧酒杯,又放开,一字字地问:“现在他的人呢?”
  小方问得很吃力,因为他本来并不想这么问的。
  班察巴那却只是淡淡地回答:
  “现在他已经逃走了。”
  “你利用我找到他一次之后,以后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小方又问。
  “不是。”
  班察巴那道:“以后我还是一样找不到他。”
  “所以你这件事可说做得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子的。”
  小方又伸出手握住酒杯:“对你来说,只不过做了件没有用的事而已,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事付出了什么?”
  他问得更吃力,好像已经用出所有力气,才能问出这句话。
  班察巴那的回答却只有三个字:“我知道。”
  “波”的一声响,酒杯碎了,粉碎。
  班察巴那还是用刚才同样冷淡的眼色看着小方,还是连一点羞愧内疚的意思都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的。为了我要做一件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做到的事,不但害你吃足了苦,而且还连累到你的母亲和‘阳光’。”
  他冷冷淡淡地接着说:“但是你若认为我会后悔,你就错了。”
  小方握紧酒杯的碎片,鲜血从掌心渗出。
  “你不后悔?”
  “我一点都不后悔。”
  班察巴那道,“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他接着道:“只要能找到吕三,不管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皱眉头。”
  小方沉默。
  班察巴那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自己一定也有过不借下地狱的时候,”
  小方不能否认。
  他完全不能了解班察巴那这个人和这个人所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每个人都有甘心下地狱的时候。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亲人情人虽已远逝,世上却仍有无数别人的亲人情人。
  某天说不定也会像你昔日的亲人情人对你同样亲近亲密。
  ——所以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应该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桌上既然还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为小方重新斟满一杯:
  “你先喝一杯,我还有话对你说。”
  “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
  “好,我喝。”
  小方举杯一饮而尽,说道,“你说。”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问小方。
  “是。”
  小方的回答是绝对肯定的,班察巴那却摇头:“你不明白,最少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哪一点?”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吕三引出来,我当然就要盯着你。”
  班察巴那道,“不管吕三在哪里,也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盯得牢牢的。”
  小方相信。
  如果不是因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紧,今日吕三怎么会惨败?
  班察巴那神色仍然同样冷酷冷淡。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身旁最亲近的人在哪里?”
  他冷冷淡淡地问小方:“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卜鹰和班察巴那一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镇定。
  但是现在他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跳起来,几乎撞翻了桌子,他用力握住班察巴那的臂:
  “你知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班察巴那慢慢地点了点头:“现在他们都已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绝不会再受到任何惊扰。”
  “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小方追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们?”
  班察巴那看着小方握紧他右臂的手,直到小方放开他才回答:
  “‘阳光’受了极大的惊吓,需要好好休养,你暂时最好不要见她。”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小方又开始激动。
  “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一样,大家都是为了她好。”
  班察巴那道:“她若见到你,难免会引起一些悲痛的回忆,情绪就很不容易恢复平静了。”
  ——吕三是用什么法子折磨她的?竟让她受到这么大的创伤?
  小方的心在刺痛。
  “我明白。”
  他说,“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见到我,对她只有好处。”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话。
  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比针尖箭链刀锋更伤人的事实。
  小方握紧双手,过了很久才问:“可是我母亲呢?难道我也不该去见她?”
  他嘶声问:“难道你也怕我伤害到她?”
  “你应该去见你的母亲,只不过……”
  班察巴那站起来,面对风沙吹打的窗户,“只不过你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方仿佛又想跳起来,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节都已在这一刹那间冰冷僵硬:
  “是吕三杀了她?”
  他的声音听来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吕三?”
  “是不是吕三都一样。”
  班察巴那道,“每个人都难免会一死,对一个受尽折磨的人来说,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是他说得实在太残酷。
  小方忍不住要扑过去,挥拳痛击他那张从无表情的脸。
  但是他实在没有锗,小方也知道他没有错。
  班察巴那又接着说:“我知道你还想见一个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见到她了。”
  他说的当然是苏苏。
  “我为什么不能再见她?”
  小方又问:“难道她也死了?”
  “她没有死。”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对你反而好些。”
  “为什么?”
  “因为她是吕三的女人,她那样对你,只不过要替吕三讨回一个儿子。”
  酒在樽中,泪呢?
  没有泪。
  连血都已冷透干透,哪里还有泪?
  小方看着酒已被喝干的空杯,只觉得自己这个人也像是这个空杯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班察巴那说的绝对都是事实,虽然他说的一次比一次残酷,但事实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都为父母妻子朋友亲人,都要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班察巴那道:“只不过有些人能撑得下去,有些人撑不下去而已。”
  他凝视小方,眼中忽然也露出和吕三提起“噶尔渡金鱼”时同样炽热的表情!
  “一个人如果要达到某一个目标,想做到他想做的事,就得撑下去。”
  他说,“不管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要他牺牲什么,他都得撑下去的。”
  ——他的目标是什么?他想做的是什么事?
  小方没有问这些,他只问班察巴那:“你能不能撑得下去?”
  “我能。”班察巴那说话的口气,就像是用利刃截断钢钉。
  “我一定要撑下去!”
  他说,“跟着我的那些人,也一定要陪我撑下去,但是你……”
  他忽然问小方:“你为什么还不回江南?”
  小方的心又开始刺痛,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伤的。
  “你为什么要我回江南?”
  他反问,“你认为我没有法子陪你撑下去?”
  班察巴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他说:“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应该回江南。”
  他不让小方再问“为什么”。
  他的声音冷淡如冰雪溶化成的泉水:
  ”因为江南也是个好地方,一个人生长在多水多情的江南,总是比较温柔多情些!”
  他冷冷地说:“这里却是一片无情的大地,这里的人还比你想象中更冷酷无情。这里的生活你永远都无法适应,这里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又问小方,“你为什么不回去?”
  窗外风声呼啸。
  江南没有这样的风,这种风刮在身上,就好像是刀刮一样。
  班察巴那说的话,也像是这种风。
  小方的眼睛仿佛被风沙吹得张不开了,但是他却忽然站了起来。
  他尽量让自己站得笔直。
  “我回去。”
  他说:“我当然是要回去。”
  小方佩剑走出去时,加答已备好马在等他,剑是他自己的“魔眼”,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现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带着这柄剑,骑着这匹马,来到这地方,现在他又将佩剑策马而返。
  这一片大地虽然冷酷无情,但是他还活着。他是不是已经应该很愉快满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谁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么?
  加答将缰绳交在他手里,默默地看着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只说了一句话,三个字。
  “你瘦了。”他说。
  小方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瘦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完了这句话,小方就跃上了马鞍。
  夜色已临,风更急,大地一片黑暗。
  他跃上马鞍时,加答的人已经消失在黑暗里,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背影,看来仿佛又衰弱又疲倦。
  他很想告诉加答:“你也瘦了。”
  但是这时候“赤大”已长嘶扬蹄,冲入了无边无际的急风和夜色里。
  它的嘶声中仿佛充满了欢愉,因为它虽然是匹好马,毕竟是一一匹马,还不能了解人间寂寞孤独悲伤愁苦。
  也因为它虽然只不过是一匹马,却还是没有忘记;日主对它的恩情。
  “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小方伏下身,紧紧抱住了马头,不管怎么样,他在这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个朋友,永不相弃的朋友。
  ——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匹马又何妨?
  江南仍遥远,遥远如梦,漫漫的长夜刚开始。这时连那一·点淡淡的背影都已消失,可是远方却已有一点星光亮起。
  大地虽无情,星光却温柔而明亮。
  江南的星光也是这样子的。
  ——你是个好人,但是你太软弱,像你这种人,对我根本没有用。
  ——现在你对吕三都没有用了,他随时都可以除去你,我也不必再费力保护一个没有用的人,所以你最好走。
  这些话,班察巴哪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小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份量。
  班察巴那一直对他不错,可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他们绝不会成为朋友,班察巴那从未将他当作朋友。
  因为班察巴那根本就看不起他。
  除了卜鹰外,班察巴那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未将别人看在眼里。
  ——卜鹰,你在哪里?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
  江南犹远在万水千山之外,但是小方并没有急着赶路,他并不想赶到江南去留春天。
  ——回去了又如何?春天又有谁能留得住?
  远山的积雪仍未溶化,道路上却己泥泞满途。前面虽然已有市镇在望,天色却已很暗了。
  一个看来虽不健壮却很有力气的年青人,推着辆独轮车在前面走。车上一边坐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边堆着破;日的箱笼包袱,妻子看着在泥泞中艰苦推车的丈夫,眼中充满着柔情与怜惜。
  这种独轮车在这里很少见,这对夫妻无疑是从远方来的,很可能就是从江南来的,想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用自己的劳力换取新的生活。
  他们还年青,他们不怕吃苦,他们还有年青人独有的理想和抱负。
  小方骑着马从后面赶过他们时,刚巧听见妻子在问丈夫:“侬阿要息一息?”
  “唔没关系。”
  丈夫关心的并不是自己,只问他妻子:“侬格仔着了晤没?”
  他们说的正是道地的江南乡白,乡音入耳,小方心里立刻充满了温暖。
  他几乎忍不住要停下来,问问他们江南的消息,问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但他没有停下来。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这对夫妻说不定也是吕三属下的杀手,丈夫的独轮车把里很可能藏着致命的兵刃,妻子抱着女儿的手里也很可能随时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来,将他射杀在马蹄前。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无论看见什么人都要提防一着。。
  小方本来绝不是这种人。但是经过那么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后,他已不能不特别小心谨慎。
  所以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他只想喝一杯只能解渴却不会醉的青棵酒。
  这个市镇是个极繁荣的市镇,小方到达这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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