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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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唉……”苏白鸢叹了口气。
脚下的落叶嘎吱嘎吱地响,这确实是北地的深秋。
“叹什么气?”刘子培道,“难不成你也怕鬼,不敢去骊山宫?”
“我连人都不怕,还会怕鬼?”苏白鸢反诘道。
刘子培笑了。他亦深信,人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而在宫墙之内,宦海之中,只有斗不过人的,才会变成别人的刀下鬼、俎上肉。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的老狐狸们,一开始谁有那么大的野心?不都只是为了保命而已吗?可欲壑难填,斗不赢的成了“刀下鬼”,斗得赢的成了“贪心鬼”。都是鬼,还怕什么?
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落满了灰尘。离骊山宫约近,灰尘积得就越厚。苏白鸢甚至还看到了几道车轮的印记,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留下的了。这些年来,都没有人敢到访此地。
日渐黄昏,起风了。使得这座废都的气氛更添几分诡谲晦涩。
“阿嚏……”苏白鸢打了个喷嚏,不知是被风吹得受了凉还是灰尘进入了鼻腔将她呛得。
刘子培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抵与苏白鸢。
苏白鸢没想到刘子培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可每当她的心弦被这个少年的一言一行拨动,心中就会激起无限的罪恶感。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苏白鸢,你经历得太多了,怎么配得上他?
她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刘子培拎着披风的手尴尬地选在半空,良久,他道:“你莫不是在嫌弃我吧?”
苏白鸢不好意思,便接了过来,瓮声瓮气道:“多谢。”
刘子培本身形颀长,将他的衣裳裹在苏白鸢身上便会在地上拖来拖去的。苏白鸢见地上全是灰尘,于是一手握着莫邪,另一手提起身上披风。这披风上有刘子培的体温,还有淡淡地茶花香——她听闻大户人家都喜欢用香炉来熏衣衫,事实上,在竹林别苑,她也亲眼看到刘子培这样做了。
茶花的淡香令她舒心,是一种上官玉洛身上从未散发出过的馥郁之气——抑或是她和上官玉洛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光顾着痛苦,把自己的嗅觉也封闭了。
苏白鸢轻摇了摇头,她纵使不断告诫自己,多想无益——想她这么轻如尘埃的生命,无论是对于刘子培还是上官玉洛,都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过客。
她又暗恨起自己的多愁善感来——这种脾性不应当是一个仗剑江湖的侠女所有。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看,我们快到了!”
循着刘子培手指的方向,苏白鸢看到远处骊山脚下有一处建筑,气势恢宏。深秋的浓雾渐起,她看得并不是很真切。每走近山脚下一步,便更觉得寒气逼人。
“喂,怕了就说话。”刘子培道。
苏白鸢刚欲反驳,便听得“嗖”的一声,什么东西从身边一闪而过。她下意识抓住刘子培的手臂,心有惊悸道:“那是什么?不……不会……不会是……”
“只是条乡野土狗罢了。”刘子培无奈道。他想想苏白鸢之前气定神闲的样子和言之凿凿嘲笑他是个“公子哥儿”,对比之下,不禁觉得有趣。
“苏女侠,你真的没事吗?”
苏白鸢见他酸自己,赌气不应声。
待到两人走到了骊山宫的偏殿,天已黑透了。山路就是这样,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地方,也常常要走好几里路才能赶到。
看着周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苏白鸢暗自责怪自己粗枝大叶,收拾东西时竟忘记了带几枚火折子。然而纵使此刻再害怕,她也不会透露出半分。毕竟她苏女侠是个好面子的人,又怎能让刘子培三番五次取笑?
她的恐惧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一路走来,苏白鸢经历过的波诡云谲的事情太多了——莫名其妙的穿越,失而复得的奇特记忆,以及刘子坤那样的心理变态。寻常人经历其中任意一样的几率都小得可怜,她居然尽数遇见了,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刘子培身先士卒,走在前面探路。长安气候较干,因而台阶上不长苔藓,大可以放心地走。
皇帝年轻时毕竟爱极了奢华,挥金如土。一处骊山脚下的小小行宫也建得十分高大。他们面前的这一栋,屋子的高度便是寻常人家的好几倍。纵使是黑暗之中看不清,也能想象得来那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图景。
“真是好气派,你们皇家子弟当年能住这样的地方……”苏白鸢叹道。
“我们‘皇家子弟’当年也不住这样的地方。”刘子培在一旁幽幽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给赶车抬轿的车夫、轿夫歇脚的地方。正殿还得往前走。”
他们越过重重屋宇,终于来到一间大一点的殿。
苏白鸢渐渐大胆了起来:“我看先前我们不该那么怕的……这个行宫好像很正常。”
“不是‘我们’,是你。”刘子培道。
刘子培吱呀一声推开了殿门,并不能看清殿内的陈设摆布。他沉吟着,正在思索这是哪个殿。希望从十年前的模糊记忆中捡拾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是怎么回事!哎!”
二人一走到殿中央,便被一张大网吊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盏灯驱散了这里的黑暗。拿灯的是一位穿着破旧道袍的长须老者。
“你是谁!”刘子培喝道,“是人是鬼?”
老道士嘿嘿一笑:“我是鬼,是吃人的鬼!好容易逮到你们这两只细皮嫩肉的小娃儿,你说说……是煮来吃好呢,还是煎来吃好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连我都敢抓,吃了熊心豹子胆!”刘子培说着,一边试图拔剑。可无奈渔网太小,“吴钩”又是把长剑,纵使他有再大的气力也无可奈何。
“我都说了我是鬼,还管你在阳间是做什么的?能吃就是了……”唠叨抓耳挠腮道。
“呸!我才不信真的有鬼,你这道士多半是装神弄鬼!”
苏白鸢定了定神,对刘子培道:“阿培,你说得对,他才不可能是鬼。你看地上,他是有影子的。”
老道又尖声笑了几下,放下灯,抓耳挠腮道:“这小娘子还算聪明。可惜不管我是人是鬼,都不可能放了你们。”
苏白鸢和刘子培此刻被困在一张小小的渔网当中,也动弹不得,情形很是狼狈。刘子培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这般窘态,心中很是气愤。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别人的俎上之肉,瓮中之鳖。
可琢磨来琢磨去,他还是决定不说出自己的皇室身份。一来太丢面子,二来两人此行是为了寻找凤血夜明珠,若是暴露,恐有难料的后果。
“道士,我乃户部四品官员,家父就职翰林院,家兄乃鸿胪寺卿。你当真要为难一个朝廷命官?”刘子培道。
苏白鸢也无比期盼这番威胁能奏效,毕竟他们一同被渔网吊起,紧紧束在一起,不但难受,更是尴尬无比。她虽是江湖儿女,可也不习惯与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老道士却气定神闲:“你说的我都知道。不仅如此,你还有一堂兄是当朝太子,一堂弟是羽林统领。更可怕的是你叔父,可是那京城的皇帝老子唷!哎呀,可吓坏老人家啦……你说是不是,刘二爷?”
☆、斗法
苏白鸢和刘子培闻言皆是一怔——看来这老道士来者不善,竟已对他们的来历一清二楚,顿时有种敌暗我明的不妙感受。
“看来你丝毫不怕我是朝廷中人,那么我倒是想请教,你把我们抓起来究竟意欲何为?”刘子培脑袋一转,迅速冷静了下来。
“我究竟意欲何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个黄口小儿。”道士拈须道,“这样,我先把你放下来跟我比剑,比得过我就考虑放了你,如何?”
“呸!”苏白鸢见刘子培被挑衅,心有不甘:“亏你是个出家人,怎地也浑身充满戾气,如此喜欢跟人家斗勇耍狠!”
“你这小娘子脾气爽利,我喜欢。只不过,谁说穿着道袍就一定是出家人了?老夫觉得好玩偷件道袍来穿穿有何不可?倒是你们,一口一个‘道士’地叫着,自以为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道士?”那人道。
“行了,毋须啰嗦。快放我们下来,我跟你比就是了。”刘子培不耐烦道。
只见老人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朝渔网发射出去。吊着渔网的麻绳断裂,“轰”一声,两人落地。
他们挣脱出了渔网,又弹弹身上的灰尘。
“喂,你别和他比了,还是让我和你过招吧!”苏白鸢生怕刘子培技不如人会吃亏。
“呵,你要和我比?可惜不行。”
“怎么不行?”这句话触碰到了苏白鸢日益敏感的自尊,令她十分不悦。她虽内力尽失,可对自己的精湛剑术十分有信心。若不拼内力,单比剑术,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况且在她眼中刘子培的剑法好看有余却实用不足,都是世家子弟们练来玩儿的,又哪里有什么杀伤力?
“小娘子,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闽南‘孤舟一剑’戚无尘是也。”
“无尘?”苏白鸢轻蔑笑道,“我看你这身上哪儿哪儿都是都是尘……还叫什么无尘?真是好笑……”
刘子培倒是愁眉紧锁,愈发觉得这人不简单。
“等等……你说你姓什么?”苏白鸢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
“戚。”那老人悠闲道,“老夫姓戚。”
苏白鸢听他这么说,顿时一脸大悟,面有惭色跪了下来。刘子培见平日里丝毫不饶人的苏白鸢这般行为,也是一惊。
只有那老人,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乖侄女,初次相见就行此大礼,真不敢当。”
“徒儿见过掌门师伯!”苏白鸢颔首道,消了方才的怒意与锐气。
“你们是同门?”刘子培不解,“可你师父不是在关中少华山吗?怎么掌门却是闽南的了……”
“你有所不知。”苏白鸢道,“掌门师伯是我师父的师兄,他本也是在少华山上的。可很多年前师伯外出游学,觉得闽地是个好地方,便留在那里不肯回来了……所以之后山上的一切,都是我师父在打理。我入师父门下之时,掌门师伯早就去福建海上打渔去了,今日乃是第一回相见。”
刘子培看看痞痞笑着的戚无尘,发觉这老人除过脸上的褶皱之外几乎再看不出一点老态,连神情动作都轻盈灵活得紧。他此刻算是相信苏白鸢这番解释了,只是在心中默默惊叹,世上竟真有如此放浪不羁,至情至性之人。
“师侄女快快请起。”戚无尘前去虚扶了一把,“我此行来关中,谁知道他妈的洗澡的时候丢了衣裳,这才去偷了件道袍将就着穿……想不到我‘孤舟一剑’英明一世,竟被你们当成个落魄老道。”
“是徒儿眼拙了。”苏白鸢道。
“辈分搁在这儿,你我之间自是不能动手。不过你且放心,我们只是比试比试,我自不会取了你这小情郎的性命。”
“师伯,你说的哪里话!”苏白鸢被这句“小情郎”说得十分不好意思,但更羞于去反驳,只好道“徒儿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借宝剑一用?”戚无尘笑道。
苏白鸢看了看刘子培,见刘子培像她轻点了点头,才双手奉上了“莫邪”。
戚无尘亮出莫邪一看,不禁连声感叹:“好剑,好剑!”
“那晚辈就要来请教剑招了。”刘子培拱手道。他知晓戚无尘是苏白鸢的长辈后,不仅消去了许多怒气,更感方才有失礼数。
戚无尘道:“好小子,来吧!”
只听“嗖”地一声,戚无尘信手挽了个剑花便向前攻去,攻势狠厉,丝毫没有对后辈相让的意思。刘子培以手上“吴钩”挡下三招,脚下却被逼得连连退让。
苏白鸢见戚无尘所使的尽数是师父教给她的剑法,便对掌门师伯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了。只是她眼见刘子培不是戚无尘的对手,又是着急又是紧张,恨不得自己替他上去接上几招。
戚无尘皱着眉,脸上大有不快之色。他一脚踢开刘子培的剑,一个转身又是一脚踢在刘子培胸口。
这两脚力道太大,刘子培招架不住,向后猛退七步才定住。倒是戚无尘,举重若轻,连汗都没有流。
“你比你那草包兄长厉害,可也只挡了我二十招,是不是太孬了些?”戚无尘收起手中莫邪,不尽兴道。
“掌门师伯,阿培他出身士族,舞枪弄棒自是不擅长的,你就……”苏白鸢忍不住求情道。
可刘子培却似没听到,自顾自打断她:“前辈,你跟家兄交过手?”
“唔……”戚无尘道,“不就是三王府那个世子么?简直草包一个。真不知道那两下子是怎么在鸿胪寺为官的……”
苏白鸢能看出刘子培双眼中闪出的一丝异样。他虽素来对自己的世子兄长不服,也确然有不服气的资本,但第一次听一个外人如此质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