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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谷撞桃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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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当然不知他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只觉得生风楼掌柜言语亲切恭谨,却又不亢不卑,分寸拿捏地恰到好处,还跟殷远称赞了几句。
接着他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刚上的几道菜吸引了。
在他手边的是个浅浅的盘子,里面能看见嫩粉色的花瓣与雪白的鱼肉片,都包裹在浓稠的芡汁中,其上翠绿的细葱粒错落有致。
沈瑜半开玩笑地说:“这菜该叫‘牡丹吹不警,新白抱新红嘛!”
见殷远因为自己这句歪话露出笑意,沈瑜也笑了起来,然后夹起一片雪白的鱼肉。
那鱼肉似乎没怎么嚼,自己就化在口中,简直比豆腐还嫩,甘美至极。更难得的是,鱼肉中的刺已经被悉心剔了个干净,若不是边缘处有一线深灰色的鱼皮,沈瑜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吃的是鱼。
“如何?”殷远也动了筷子,只浅尝一口,便问他。
沈瑜又夹了一片,细细分辨,半饷回答道:“肉质比草鱼细嫩,比鲫鱼厚实……是鳜鱼?”
“不错。”见他猜中了,殷远惊讶了一瞬,随即笑道:“此菜名字甚雅,叫‘牡丹流水’,是用鲜活的鳜鱼肉在凉水浸泡一个时辰,片成薄片,精盐、料酒、蛋液并少许淀粉挂浆,再入荤油内滑透。然后将牡丹花洗净控干,取其花瓣,并鱼片一同入鸡汤中慢火煨熟,待出锅时放葱、姜细末。”
“除了牡丹花,这菜制作法像也无甚特别,可这鱼肉却滑嫩非常……”沈瑜一边回味一边疑惑地问出声。
殷远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道:“功夫都在这上面。”
“怎么说?”
“这可不是普通的鳜鱼。生风楼的鱼都养在深井中,井水温度比一般湖水江水要凉上许多,鱼肉自然紧致细腻。况且,片鱼厚度也极有讲究,薄了老而易散,厚了俗而无味,很是考验功夫。”
“原来如此。”沈瑜点头:“此间还有这么多学问,是我孤陋寡闻了。”
殷远拍拍他肩膀:“食之道,境界深远,你能辨出鳜鱼来,已叫我刮目相看。”
沈瑜故意将他的话理解为在取笑自己,两人又说笑一番,这才转向下一道菜。
此菜器物甚为特别,盛在半尺高的陶罐中,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而陶罐至于一泥炉上,炉底有炭火,待沈瑜尝完“牡丹流水”后恰好燃尽。
殷远用绸布裹着,揭开盖子,罐中汤还微沸,香气顿时四溢。
“你试试,这是何物?这回要是猜出来,我便亲自做一样东西,任你点。”殷远一看罐中之物,便笑着对沈瑜说。
后者好奇心被吊得老高,连忙凑近,用筷子小心挑了一些肉放到口中,细细品了许久:“非鸡即鸭……但又没有鸡鸭的味道。”
殷远摇头:“再想想。”
沈瑜又趴着仔细端详了半天,罐子里看见那东西通身金黄,头比拳略小,尖嘴,很像鸡但脖子又略短。看来看去,最后他迟疑着道:“看起来像鸽子,但……”
殷远这下含笑道:“就是鸽子。”
“什么?”沈瑜一愣:“怎么可能是鸽子,鸽子哪有这么大?”
“你有所不知,”殷远一边捞起鸽子,让沈瑜去看翅膀和爪子,一边道,“这是胡地的‘鹰鸽’,生得比普通的鸡还大,善翔于高空,极难捕捉圈养,一般多风干储存。这次掌柜拿鲜物招待你,真是有心。”
沈瑜听这鸽子如此大来头,顿时有些目瞪口呆,愣愣看着殷远。
后者继续说:“这菜用得是‘黄金鸡’的做法,肚内入葱椒跟洗净的牡丹花瓣,加白酒,用麻油盐水煮熟。这样方可将鸽子本身的鲜味激发到极致。”
说罢他盛了汤并几块肉到小碗中,递给沈瑜。沈瑜再尝,点头道:“若论鲜美,还是要此法。”
桌上其余菜品,“牡丹甜糕”一例,羊肉胡桃芡实做馅的“荷叶兜子”一例,还有笋脯、酱瓜等数样小菜,均是看着寻常,实则颇费心思。
最后一道牡丹银耳汤,银耳软糯,牡丹鲜香,也为生风楼独创,堪称极品。
面对着这一桌子或精细或珍奇的菜品,沈瑜仿佛枯木逢春,原本在船上数日被折磨得十分虚弱,此时已然容光焕发,双目都熠熠生辉。
一顿饭吃完,已是近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沈瑜酒足饭饱,慢吞吞跟着殷远往回走。
“生风楼真是名不虚传啊!”他一边走,一边数次感叹。
祈蓝道:“这回我跟宇青也托了沈公子的福。”
他说的是方才,他跟宇青坐在一旁小桌子上,每样菜品也都有份。
跟在殷远身侧的宇青闻言道:“多谢沈公子,不过您能不能走快些,否则等我家公子回去,又该用晚饭了。”
“吃多了,走不动。”沈瑜声音沉痛,面上表情很严肃。
殷远站定,双肩颇为诡异的抖了一阵,才回身温和地对他说:“如此,不如去集市看看,以便消食——洛阳街市也是颇有意思的。”
沈瑜自然同意,一行人便往集市去。
这下给宇青说中,等他们回到陆虎的宅子,当真将至戌正。
老管家已着人备了晚饭,不过是白粥小菜。几人逛了一下午,腹中又有些空,便简单用了些。
沈瑜见屋内添了好些东西,从笔墨纸砚到琴棋书剑,包罗万象。他一问才知是陆虎吩咐的,怕二人有需要。于是对殷远感叹道:“陆兄看似孔武,心思却细腻得很。”
“我从前时常来小住,他知道我的习惯罢了。”殷远道。
俩人又说了些话,无非是关于生风楼,和下午集市见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到了就寝的时辰。
殷远的房间就在沈瑜隔壁,他一路将沈瑜送至房门口才道:“你初到洛阳,夜里恐会有些水土不服。我就在隔壁,若有事便唤我吧。”
沈瑜应了,心下感动。
可惜他数十日来头一次晚上躺着不用晃,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香。
至于什么“我猜中鸽子了,你欠我一顿饭……”之类的梦话,似乎没有人听见。
笋蕨馄饨(上)
沈瑜睡得很沉,等一觉醒来,他感觉头脑清明,前几天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扫而空。
房内很安静,但外面已经大亮,他不知此时什么时辰,又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了,便打算起身。
直到此时,沈瑜才发觉自己手脚都没什么力气,费好大劲儿才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而奇怪的是,被褥和亵衣却还甚为干爽。
“沈公子!”
正在他疑惑间,宇青端着水盆进来,一见沈瑜已经转醒,便将盆放到屋角的架子上,随口道:“您可算醒了!”
“啊?”
“都申时了!”
沈瑜愣了愣,想到作为客人,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午后,顿觉难堪:“这个……”
宇青看他面上有些不自然,便解释道:“沈公子早上怎么也叫不醒,叫大夫来看了,说是之前在船上‘气血郁结’,发发汗,自己转醒就行。”
正说着,殷远推门进来,一见沈瑜,松了口气道:“醒了?可有不适?”
“有点没力气。”沈瑜照实回答。
殷远上前替他号脉,末了说:“无妨,再将养两天就好。”
宇青看殷远一脸淡定,打趣道:“公子此时倒是淡然,沈公子没醒的时候,您可担心得很呢!”
一番话说得殷远脸上一僵,横了他一眼。
宇青素来是个胆大的,也不害怕,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恰好此时沈瑜接话:“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原本想着牡丹通经活络、疏通气血,于你是有好处的,哪想到你身体太虚,有些受不住。”殷远略带歉意地说。
沈瑜对他笑:“难怪呢!这一觉起来觉得清爽多了,想不到那些菜还有此奇效。”言语间只字不提自己因此险些又病一场的事。
殷远知他好意,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身上发了汗,想必不怎么爽利,我叫小厮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吧。”
宇青听他说起这个,忽然插话道:“沈公子,你睡着时发汗,可都是我们公子给你擦身换衣服的。”
沈瑜不知还有这回事,这下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来。他腿脚还软,这一折腾险些扑到地上,殷远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
“这里哪有你多话的份儿!”他有些动了怒,回头对宇青喝道。
宇青原本是说笑,没想到主子反应这样大,一时间吓住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殷远道:“还不退下。”
宇青虽然心里有些委屈,但主子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多做停留,躬身退下了。
另一边沈瑜借势紧紧抓住殷远袖子追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殷远拍拍他,状似安慰,低声应了。
“这怎么行!”沈瑜急了:“这些事自有小厮们去做,怎能劳烦你亲自动手!”
怪不得身上出了那么多汗,亵衣和被褥都还干爽,想必每隔一段时间,殷远就来更换一次。
沈瑜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万分过意不去:殷远对自己这样好,又做吃的,又借地方住,还处处关心,他怎么能让殷远做这些小厮的事?!
殷远看沈瑜急得额头上又是一层汗,连忙按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宇青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
“那祈蓝……”
“祈蓝回京去了。”殷远道:“恐怕要在此处多停留一段日子,叫他回去先报个信。”
沈瑜心知又是自己的缘故,不禁叹了声:“让你受累了。”
殷远不在意地笑笑:“你如何这样说,若我生病,你会一走了之么?”
“不会。”
“那便是,”殷远手按在沈瑜肩上,“你我之间说这些却显得生分了。”
话说到此地步,沈瑜也不好再继续计较,只能将殷远的好处默默记在心中,想着日后必以诚相待。
殷远见他放宽了心,便道:“你身上还是汗,这样下去恐会着凉,还是先去沐浴吧。”
沈瑜点头,便由殷远扶着去了旁边一帘之隔的里间。
“我自己来吧。”沈瑜谢过,低声说。
殷远动作一滞,应道:“好,若有事记得唤我。”
沈瑜还沉浸在“给他添了麻烦”的羞赧中,胡乱点了头,因此也没看到殷远有些变红的耳根。
后者看他站稳,轻轻退了出去。但殷远并未走远,而是坐在外间,以防沈瑜有事。
帘子后安静了一阵,接着传来一阵水声。
殷远猛然闭上眼睛。
他想起早上发现沈瑜怎么都叫不醒时,自己心中刹那的恐慌。他本来略通医术,应当一眼就看出原因的,可是那时候竟然全乱了。
他不曾亲自服侍过别人,可是这次几乎是下意识的。
隔壁水声忽然大了,似乎他站了起来,大概是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
殷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强作镇定地开口:“今日你且好好休息,等明日早起,我们到城西面的洛镇去。”
“怎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沐浴的关系,沈瑜的声音听起来湿漉漉的,带着暖暖的水汽,懒洋洋的。
殷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却平静无波:“那处有样好东西,我从前是极喜欢的。”
“又是好吃的?!”沈瑜的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殷远几乎能想象到他一瞬间神采飞扬的模样,就像一只看见美食的小狐狸。
不,狐狸可没有这样呆呆的,用美食就能收买。
“恩,笋蕨馄饨,虽是山野小食,却是极为有趣的。”殷远一边回答,一边想象着沈瑜化为小狐狸的模样,不自觉轻笑出声。
“那可一定要试试看了!”沈瑜的声音忽然间似乎近在咫尺。
殷远抬头,原来说话间他已经撩开帘子出来了。
因为热气的缘故,方才还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透着粉红,眼神果然如预想的一样,亮晶晶装满了对食物的期待。
这吃货,还什么都不明白呢。
殷远难得在心中笑骂了一句,也是带着很亲昵的意味。
不过看着沈瑜满是笑意的脸,他的嘴角也渐渐勾起:“好啊,明日就去吧!”
晚上吃了殷远弄的药粥,沈瑜便早早睡了,待第二日起来,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吃货。
宇青看他恢复地这么快,默默翻了个白眼。
昨日殷远当着人面骂他,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家公子向来温和,即使责备也都有理有心平气和的;而他和祈蓝自小跟着公子,情分更是不比旁人,否则他说话也不会那样不分上下。
可是因为沈公子听了他的话急得差点倒下床,主子竟然急到口不择言……
宇青看了看沈瑜——他这样子,哪里需要自家公子如此小心翼翼护着啊!给个鸡腿说不定就痊愈了吧!
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忿忿地想。
陆虎知道了殷远要出去的事,执意要派几名随从,费了殷远好大力气才拒绝。
沈瑜见状,心里暗喜:本来是与好友外出游玩,寻觅美食,若是跟着些碍手碍脚的家伙,那真是大煞风景。
他所思所想俱在脸上有所反映,虽然细微,殷远还是觉察到了,一时间心思复杂,盯着沈瑜看了一会儿,却又没有说话。
殷远知道沈瑜将他视为至交好友,十分信任,但也仅此而已。那人心中所思甚浅,不似他,所以许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说。
他忽然觉得自己化身为老谋深算的猎人,伏在草木丛深处屏息静候,只等那小狐狸忍不住诱惑,一步步靠近。
“若是有朝一日他明白了,也不知是好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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