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儿-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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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来了!”
商细蕊听见这声音,心里就欢畅,一回头果然看见程凤台握着一份报纸推门进来。水云楼的戏子们以及顾经理见到他都十分的客气,与他说说笑笑的打招呼。
程凤台把帽子放在茶几上,大衣一脱,跟回家了一样:“我每次来,都看见你们那么热闹那么开心,究竟都有些什么好事儿?”
沅兰笑道:“在咱们平阳有一句老话,叫做‘若要乐,戏班子’。戏班子向来是最热闹最开心的地方。要是唱戏的都乐不起来,可怎么给你们看戏的找乐子呢?”
程凤台也笑道:“这话也不对。要是往下要演《诸葛亮吊孝》,你们还那么乐怎么行?”
沅兰一拍商细蕊的后背:“呐,所以我们班主不是有戏没戏都来盯着吗?谁要是唱哭戏之前还敢那么乐呵,他是要骂人的!可凶了!看不出来吧?别说咱们了,就是灯光打得不好,戏台子没扫干净,顾经理都逃不了一顿呢!”
顾经理附和着苦笑几声,连道:“应该的,应该的。”
程凤台抬眼看着商细蕊:“恩,确实看不出来。我头几次见你们班主啊,你们班主弱柳扶风的在汇贤楼唱杨贵妃,卸了妆也是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我都被他骗了好久!谁知道其实是这么筋强骨健彪呼呼的人呢!”
商细蕊哼了一声。四周戏子们都笑起来。有程凤台专美于前,顾经理便要告辞了。程凤台喊住他,和他说起包厢的事情。这节骨眼向顾经理要包厢,简直比要他的老命还困难。顾经理哀哀相告,表示要他的老命可以商量,要包厢则是万万不能够的,腆笑道“程二爷也是生意人,生意人就讲一个信誉,定出去的包厢怎么收得回来呢?您别难为我。不然我请二爷一个前座儿,保证连商老板衣裳的褶子都能瞧得见!包厢看不着那么清楚的。”
程凤台不屑道:“少蒙我啊!当我头一回看戏啊?那我坐后台看商老板好不好?更清楚了!还能看见商老板的腚呢!”
大家一阵爆笑,顾经理只是一味奉承点头:“您要愿意这么着也行啊!”
程凤台瞪起眼睛看他,顾经理醒过闷儿来:“那我给您出个主意。今儿曹司令也来,二爷和司令挤挤?”
程凤台叹气道:“说来说去还只有这个办法。我还约了范二爷呢!”
“那不打紧啊!多拼一张桌,宽宽敞敞的,都是亲戚不是?按您的口味给备上最好的大红袍!委屈不着您呐!”
清风大剧院虽然是西洋人建造的西洋式建筑,北平头一号的话剧舞台。但是在中国干买卖,难免也染上了中国戏园子的风气。二楼每个包厢搁一张黑漆四方桌,兼售茶果糕点,有服务生随侍。就连剧院的经理也有着戏园子掌柜的传统作风,在角儿和权势人物面前非常奉承。
程凤台抽出一根香烟,顾经理掏出打火机给点上。程凤台道:“这次就算了。今年的包厢我还是定个老位子的——连定三年!别到了时候闷不声响的就过期了。范二爷的也给他留着。”
顾经理忙不迭答应了告辞。商细蕊笑道:“二爷就知道我能在这儿唱三年了?”
程凤台对他笑笑:“反正商老板不管在哪儿唱,我都追过去看,一看三年不挪窝。”
几个女戏子马上喝倒彩臊他们俩。程凤台打开报纸看新闻,不搭理她们。商细蕊却像吃了甜食一样开心得意,隐隐还有点害羞,顺嘴问:“你这什么报纸呀?有说我的吗?”
程凤台笑道:“害臊不害臊?凭什么是张报纸就得说你呢?”商细蕊想想也对,失望地去洗脸吃点心准备上妆。程凤台却失声道:“哎!你别说!还真有呢!”
商细蕊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程凤台迅速把这则内容浏览了一遍,清了一清喉咙,满不在意地把报纸翻开一页道:“能说什么呀?都是墙头草。商老板唱旦的时候,咬定说商老板没有□。商老板唱生去了,就说商老板有两根□。”
十九另外两个戏子正化着妆呢,一笑手一抖,把脸都弄花了,一边抱怨程凤台嘴坏,一边还是忍不住笑。
商细蕊站在他跟前,拿热毛巾擦着脸,道:“具体怎么说的,你念给我听听。”
“就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可念的。”
“有!肯定有!”
“商老板擦完脸快抹点油去,脸都皴了。”
光是这样可不能转移商细蕊的注意力,商细蕊把毛巾往小来身上一甩,就跟程凤台犟上了:“我不抹油,你快说!我要听!”
“听什么呀?不是告诉你了?夸你有两根□呢!”
“怎么夸的?一个字一个字告诉我!快点快点!”
“那等你下了戏我给你念。”
“我不要!我就要现在!哎呀你要气死我了!快点!”
“下了戏再念有什么关系?报纸又不会凉了。”
商细蕊抓耳挠腮片刻都等不得,很快就从和悦的情绪飙升到暴怒,吼道:“叫你念你就念!偏要和我唱反调!你是不认字儿吗!”
程凤台呆了一呆,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抬眼望着商细蕊。
在很多时候,尤其在程凤台这里,商细蕊就是一头丝毫没有涵养功夫不知分寸的犟驴。一起急就把私底下的态度拿出来了,让大家看得都很惊奇。一来是没料到商细蕊对程凤台的脾气有那么坏那么急,二来是没料到程凤台对商细蕊会那么耐心和气。他们两个居然已经亲厚到这个地步了,完全超出了陪吃陪玩的酒肉朋友的界限。过去范涟范二爷在平阳那两年,混水云楼可比程凤台混得勤,对商细蕊也捧极了。商细蕊从始至终待他客客气气,偶尔开个玩笑,反正从来不会这样子的。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坐得稳稳的,岂是那种不知进退登头上脸的人。
几个大师姐心中都是一咯楞。程凤台老是扬言他在泡戏子,她们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有可能是真的了。就算不是那种皮肉关系,也是非常深刻的某一种——她们一起想到了蒋梦萍,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神色。
沅兰先笑道:“蕊哥儿这火烧屁股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一逗就急——二爷是在逗你呐!”一面给程凤台使眼色,让他迁就迁就退一步算了。
商细蕊可等不及,道:“气死我了!我自己看!”一把将报纸从程凤台手里抽出来,哗哗往回翻一页,触目看到那行标题——《潜龙记要禁演,商老板必须看》。
商细蕊脸色剧变,坐到程凤台身边拧着眉头默默地看。这还是今天的报纸,大概顾经理都未必知道的消息。潜龙记年前上演到今天,一个月都不满,但是因为名声传播得太快,不知捅了哪一边的篓子,这就让人容不得了。
俞青和杜七这时候也从后门进来了。俞青解开头上包的一条粉红丝巾,笑道“我来晚了!忘记后门怎么走,还好碰到七少爷。”
杜七难得笑得那么亲和:“我是来给大伙儿拜个晚年。”
他们的问候没有受到多少响应,发现众位戏子都在研究商细蕊的表情,而商细蕊盯着一份报纸,表情确实很值得研究。他艰难地读完了报纸,抬起头眉毛还紧锁着,眼睛都直了。
程凤台一手揉着他的后脖颈子慢声道:“说了下戏给你念,你非得现在看。沅兰师姐刚才说唱的人得先高兴了,听的人才会乐。你现在嘟囔着个脸,待会儿上台怎么开箱。”
程凤台是息事宁人搁得住事儿的,商细蕊可不是。自己受了刺激,非得再找几个伴儿同仇敌忾。俞青探头笑问道:“商老板怎么了?看什么那么出神?”商细蕊便把报纸往俞青眼前一扬:“来!俞老板来看看!”
俞青是念书人,涵养自然极好,接过报纸溜了一眼,神色未变,递给杜七微笑道:“闹了半天的革命推翻帝制,时至今日,还是为尊者讳。”
杜七也是念书人,涵养却还不如商细蕊,看完就把报纸揉成一团丢到墙根,大骂了一声:“我操他大爷的!找茬吧?”
众戏子都对这条消息好奇了。俞青怕影响大家上台的情绪,不肯透露内容,回头对商细蕊和杜七轻声道:“等晚上下了戏,我们来商量一下。”
杜七两手插在裤兜里,怒气冲冲极不耐烦地说:“本子是我写的,上面要有什么说法我去理论。你们只管唱!”
俞青安慰他:“这种小道消息也未必是真的。商老板结识那么多文化界和官场上的名人,要是真有动静,难道不是先来和他打招呼?”
杜七和商细蕊想想都觉得有道理。杜七兀自不忿。商细蕊眼珠子一转,打发小来去向顾经理仔细问来今天到场的大人物,然后一屁股挨着程凤台坐着,歪头靠在他肩膀上闷闷地发呆。他刚才当众不给程凤台面子,程凤台现在也懒得搭理他,展开另一张报纸看,看着看着觉得商细蕊的头颅从他肩膀一路下滑,唬得他赶忙撒开报纸扶住商细蕊重有千金的脑袋。
“商老板,你这什么毛病?睁着眼睛打瞌睡呢?”
商细蕊懒洋洋地摆正自己的脑袋,歪着脖子有气无力道:“累。”
“还没上台你就累了?”
“唱戏不累。思考对策,累。”
“哦?你能思考出什么对策?谁禁了你的戏,你就一剑捅死谁?”
商细蕊嫌弃地看他一眼,从他身上坐直了身子:“肤浅!你太肤浅了!”
再不扮上真得迟了。商细蕊站起来利索地换衣服上妆,程凤台一张接着一张看报纸喝茶抽烟,和女戏子聊聊天。他总得到商细蕊上台前一刻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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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程凤台在后台惬意地喝茶看报聊天,把精神养得足足的,方才不慌不忙地与商细蕊拉了个小手往座儿上去。范涟带着女朋友早等急了他,堵在过道里一边说笑话哄着姑娘,一边四处打量着找人,然后就看见程凤台东张西望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程凤台很绅士地与他们打招呼:“两位久等了,位子实在不好定。我们先入座吧!”眼带笑意地掠过那个小姑娘的脸,向她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料定她与范涟过阵儿就散。小姑娘一脸纯真的,太稚嫩了,不能承担起范家的主母之职;而且看起来出身上好,也不能够床榻娱乐。只能用来谈谈情操。他和范涟一直很偏爱女学生。
但是就有那么一种没经过世面没吃过亏的闺秀,只对坏男人付诸肝肠,花心都成了这个男人的魅力所在。要不是百花丛中过,要不是对女人有一手,她们还不喜欢。程凤台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男人,眼睛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或者引诱别人跃跃欲试的危险性,比范涟坏多了。
小姑娘腾地脸一红,抬手掠了掠腮边的头发,眼神向另一边飘去。范涟护食心切地瞪了一眼程凤台,程凤台很无辜地瞪回去,然后带头走在前面,不再招惹小姑娘。
二楼包厢此时已坐满了达官贵人们。中国的商人与官场一向联系紧密,程凤台与范涟前去与几位官人热烈敷衍一阵,一直到开戏了,曹司令也没有来。曹司令是摆谱摆惯了,虽然时局那么乱,他这个无冕之王却做得稳当,断然没有准时的道理。他既不来,程凤台他们倒落得自在了。
两个垫场小品过后,商细蕊和俞青的《大登殿》开演了。一出戏三个主要角色,商细蕊都曾分别饰演过,今日开箱只演金殿册封一折,不为了新鲜,就图个热闹劲头。这是很吉祥的一折戏码,从布景到演员行头都是很喜庆的色彩,“两全其美,苦尽甘来”的寓意也很好,大家都听熟了,很会踩着点儿跟着起哄。
曹司令就在这个时候,和俞青饰演的王宝钏一同进场。台上的美娇娘袅袅娜娜登殿拜君,台下的莽撞人风风火火入座听戏。程凤台把台上台下的情形尽收眼底,一柔一刚,一娇一悍,倒是很奇妙的对比。这要是早几年还在军阀混战的时候,曹司令进园子来听戏,副官喝一声“司令到”,不管戏是不是演在节坎儿上,满场的座儿都得立正恭迎,台上也必须停了声乐,前朝的王爷大概都没这个动静。曹司令自从入北平以后低调得多了,但底楼的座儿们还是自觉地站起来了好些个。乐器班子有两位老人也习惯地停了家伙什儿。黎伯手不停弦,回头责备地望了他们一眼,他们慌忙跟上。
与此同时,扮演薛平贵的男戏子微微欠了欠身,仿佛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停了戏迎接曹司令。俞青与商细蕊一见如故,自然是同一种脾气,上了台,万事以戏为尊。眼神沉重威严地看了一看薛平贵,薛平贵方才稳住心神安坐龙椅。
曹司令马靴踏在地上噼啪作响,很有声势地上得楼来。包厢里的官人们有的对他微笑点头致礼,有的故作不闻。这正是一个敏感时期,哪些是向着他的,哪些是反对他的,曹司令瞬间不动声色心里有数。
别人尽可以矜持,程凤台和范涟不得不对曹司令表示热情。曹司令上了点年纪以后,最喜欢和聪明有为嘴巴甜的晚辈打交道。难得捞着范涟这么个优秀青年,显得很高兴,声如洪钟地连称他是“小舅子的小舅子”,跟他拍背拍胳膊的,连那位娇滴滴的小姑娘都顾不上看一眼。小姑娘被这个老虎一样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