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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鬓边不是海棠红儿-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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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用平时在家指使儿子的口气来指使商细蕊。商细蕊清脆地答应一声,蹬蹬蹬跑进房去弄来一杯热茶,双手捧着茶杯,蹬蹬蹬跑回来,唯恐跑慢了点儿,他二爷就要被油饼噎死了。程凤台看他那蹦蹦跳跳的活泼劲儿,与两个儿子也是没啥差别。吃了早点,困劲儿又上来了,蹬掉鞋子坐床上,冲商细蕊招手:“商老板,陪我再躺会儿?”
商细蕊一点儿也不困,但还是乖乖脱了衣裳躺倒程凤台身边。程凤台一手搭在他腰上,鼻尖抵着他的胸膛,转眼就睡着了。商细蕊无聊得数他头发丝玩儿,玩儿了一会儿,在程凤台轻微的鼾声之下也睡去了。
他俩这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午后,小来做完中饭自己先在厨房吃了,也不叫他们。倒是老葛贴心,跟着程凤台十来年,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简直是踏着点儿来的。程凤台一睁眼,就听见老葛在门外道:“二爷,给您带了换洗衣裳。”
程凤台哼哼一声表示听见了,然后开始长时间的赖床,商细蕊也跟着他一起赖床。老葛等久了不见开门,便在檐下与小来没话找话。小来厌恶程凤台,连同程凤台的随从也厌恶。看老葛这准时准点有备而来的,显然是程凤台经常在外嫖宿,他跟在身边伺候得多了,才能够这样训练有素。因此完全不搭理他,弄得老葛很尴尬。
床上商细蕊一拍程凤台的胸膛:“二爷起来吧。我饿了。”
程凤台手伸到他下面去揉了揉他肚子:“恩。是扁了。”然后那手越揉越往下。商细蕊捂住裤裆,翻身叫道:“哎呀,你干嘛!”
程凤台坏笑道:“早上是它顶我来着,对吧?我要教训教训它。”说着,手在商细蕊下头乱抓乱挠。商细蕊一面闪躲,一面笑得大叫:“没有没有没有!不是它真的不是它!哎哟!你快放开!”
他没能逃脱程凤台的魔爪,反而在魔爪之下有一种欲拒还迎的心理。小来在外听他叫喊,十分心焦,一着急把老葛推进去了。
老葛踉跄几步,目不斜视站稳了,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二爷,您慢着来。我外头等您。”然后一百八十度背着脸儿向后转,大踏步出去了。莫怪程凤台到哪儿都带着他,他确实机灵有眼色。
老葛送来了程凤台的衬衣领带手杖雪花膏等等物品,程凤台施施然穿衣洗脸打扮自己,整得油光光香喷喷的。商细蕊看他这个做派,真真是个小白脸,很值得被取笑一番。商细蕊一个在台上扮女人的,下了台反而没什么讲究,一件长衫穿三年,至今还穿着,头上脸上也从来不搽油。
程凤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道:“你看我麻烦,我小舅子更麻烦了!头油非法国货不用,用了得打喷嚏。”
商细蕊点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都是这样,捯饬自己一套一套的,还有脸说男旦是兔儿爷。”
程凤台笑道:“往脸上搽点油不能算是兔儿爷。”他拽住商细蕊往自己腿上一拉,商细蕊没防备就坐上去了,“坐膝盖头的才是。”
商细蕊笑着骂了他两声,两人又打闹了一会儿。程凤台发现经过昨夜,自己对商细蕊也随意很多了,早先他是不敢与商细蕊开这种玩笑的,怕他要羞恼。怪不得人常说枕席之情,原来即便什么都不做,只盖在一条被子里说说话,感情都会突飞猛进。
小来今天中午做了青菜疙瘩汤和葱油萝卜红烧肉。程凤台肯定不会吃她这些东西,拿上手杖揽着商细蕊的肩:“走!咱们出去吃!商老板说上哪儿?”
商细蕊被他一路带着走,看都没看那些菜一眼:“我们去天桥玩儿吧!我带二爷去吃炸酱面!”回头道:“小来!晚上五点我直接去戏院,你在那儿等我。”
程凤台一经提醒,也很有礼貌地回头笑道:“啊!小来姑娘!多谢招待多谢招待,程某这就告辞了。”
小来气死他们了。

22

程凤台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准备去逛天桥,商细蕊觉得他这身打扮很不合适,太惹眼,太挨宰,与天桥的地理人文格格不入,但也没法儿说,他更不能想象程凤台布衣长衫的样子。程凤台让老葛把车远远地停在东边的巷子口,自己与商细蕊两条腿溜达过去,才走了十来步,商细蕊猛然夺过程凤台的手杖就去劈一个过路人的胳臂。
程凤台惊叫道:“商老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发了疯呢?
商细蕊拿手杖甩了个漂亮的花儿,又给了那人腰背一下,把人就地打趴下了。但是那人手脚并用爬起来不说吵架,反而拔腿就跑,很是可疑。
商细蕊怒道:“你还敢跑!”追上去又是几棍子,而且专挑腕子上的软筋打,打得那人哭爹喊娘。
“哎哟!小爷!别打了!别打了!”
商细蕊拿手杖点着他:“快把钱包交出来!”
那人以为光天化遇见劫道的了,马上双手奉上自己的钱包。
商细蕊气得戳他脑门:“我要你偷的那个!”
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程凤台还没醒悟过来,直到那人从袖子里抖楞出程凤台的那只薄薄的牛皮支票簿。程凤台一摸口袋,赞叹道:“哟,神偷啊!”
商细蕊还觉得不解气,用力抽了贼两下,身边围观群众大快人心给他叫好,这还是商细蕊头一次在戏台之外的地方得着人的好,一得意,又打了贼两下,把贼都打哭了。
商细蕊恶狠狠地说:“要不是赶着吃饭,我一定把你抓去巡捕房!二爷我们走!”合着在他这儿,吃饭比什么匡扶正义惩奸除恶都重要得多。
两人继续往胡记面馆走,程凤台追随着商细蕊的神情很是惊奇,嘴里咂么有声的。商细蕊回头把手杖还给他:“怎么啦二爷?”
程凤台不接,笑道:“这玩意儿,在我也就是个摆设。在商老板这儿能当兵器使,还是商老板拿着吧。”
商细蕊真就拿着了,嘿嘿傻笑着甩花儿,路人忙不迭地闪躲他。
“商老板真有功夫?”
商细蕊道:“我从小先学的是武生嘛!会一点点花把势。”
“你刚才那套可是挺厉害的,不像花把势,打得人嗷嗷叫呢!”
“那是商家棍,台上耍起来最好看,台下也能凑合两招。虽称不上是功夫,对付那样的小毛贼还是够了。”
程凤台道:“我看你穿上女装像个大姑娘似的,还以为你是怎样的柔弱,要不然,当年在会宾楼,我也不至于替你挡着挨揍了。”
商细蕊看着他:“啊!你后悔啦?”
程凤台被他那样黑亮的眼睛看着,失神道:“怎么会后悔,打断了骨头都甘愿的。”
商细蕊笑得可高兴了。
走遍全北平,炸酱面还数胡记的最好。料足面劲道,烩菜的酱汁是祖传秘方。商细蕊隔几天就要去吃一顿,吃不着就浑身不得劲,像有瘾头。就是因为他常常大驾光临,店里的伙计和熟客都认识他了,知道商郎与人脾气软,脸皮嫩,总爱围着他逗他玩儿,有点受不了。
商细蕊进店来,不等小二吆喝,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钱,扭头问程凤台:“二爷吃什么?”
程凤台说:“我随着商老板。”
商细蕊便轻声道:“三两的炸酱面两碗,胡辣汤两碗,其他菜都是老样子,再添两只茶叶蛋。”
其他的菜指的是一盘酱牛肉,一盘水晶肘子,两只茶叶蛋,一碟红油笋丝还有一砂锅回锅肉,一碟鸭膀子。商细蕊上回来这儿的时候,因为和程凤台还不太熟,没好意思大开胃口。今次不同了。程凤台听着小二给商细蕊报菜名儿,打量一番他那削薄的小身板儿,心想这小戏子可不好养,差不多的人家,光是吃就要被他吃穷了。
小二点头一一记下,商细蕊点完菜按着他的手,板着脸嘱咐道:“剩下两毛你拿着,不许吆喝!”
小二诚惶诚恐地点头答应,然后转过身扯嗓子就喊:“例菜来一桌!添一面一胡辣俩茶叶蛋!商老板赏二毛……”商细蕊厉声打断他:“住嘴!刚怎么说来着!”小二立即改口:“啊?……哦!商老板赏二毛他不许吆喝嘞!”
这一声比什么吆喝都招耳朵,店堂里的食客纷纷抬头看向他们,有认识商细蕊的就与他招呼了:“哟呵!商郎来了!”
“商老板,气色不错呀!发福了!”
“商郎!最近准备什么新戏呀!”
商细蕊气得哎呀一声,怒腾腾瞪着小二,心想今天又吃不成踏实饭了,你这个笨蛋,是故意的吗!
小二灰溜溜跑走。程凤台哈哈大笑。
照着上回那样,商细蕊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挨个儿与票友们拱手问好,然后一边忍受着逗弄,一边闷头大口大口地啃肉。程凤台与商细蕊相识一年多,但是直到今天程凤台才觉得商细蕊终于拿他当个亲知近人了。因为过去每一次下馆子,商细蕊除了食量大,吃相绝对斯文,他也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形象,怕人见笑。今天把斯文一扔,对食物的迫切之情近乎于野兽,瞧见肘子肉,眼睛里直冒红光,一口小白牙寒气森森的。程凤台在餐桌上可让着他了,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替他夹菜舀汤,生怕他把筷子嚼巴嚼巴吃下去,皱眉笑道:“商老板,慢点,二爷不和你抢,都是你的。真的。不够咱再添。”
面馆里其他食客似乎是见惯了商细蕊鲜为人知的这一面,他吃得疾风骤雨,他们还不放过他,还围拢了逗他说话。
“商老板!你知道吧,哥们儿我还是喜欢你的武生!够劲儿!那《长坂坡》里的赵子龙,抓帔抓得太寸了!唱完了靠旗还能一丝儿不乱!真是!”
那哥们儿咂咂嘴摇摇头,一脸钦佩,回味无穷。程凤台很能体会他的心情,他正经读过两年大学的人,品评商细蕊的戏还觉得有许多词不达意的地方。这些泥腿子苦力,就更说不出道道来了,只能憋足了力气给叫一声好。
“真是太像赵子龙啦!商老板!”
商细蕊抬头冲那人笑,嘴里满满地嚼着吃的,腾不出空隙来说话。
“商老板!我看您还是得回戏园子。剧院那种洋人的地方吧,它不适合咱们京戏。”
商细蕊拼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为什么呀?”问完马上往嘴里大口大口的塞面条。
“这……我觉得吧,它不热闹。戏园子有吃有喝,大家伙儿嗑着瓜子儿就着茶,一起哄一叫好,多有味儿啊是吧?”
旁边有人赞同道:“没错儿!剧院的票还比戏园子贵,检票的还挑咱们的穿戴,卷着裤腿儿的就不让进!”
“就是啊!座儿要买远点儿了,您的身段就瞧不见了。”
“您不能光在清风大剧院给他们官老爷富老爷唱戏啊商老板!您得多想着咱们啊商老板!咱们才是真捧您!”
商细蕊早也这么觉得了,今天听观众一反映,用力点头:“没错!”但是他嘴里还含着吃的,一讲话,讲到那个“错”字,一节面条就喷到桌子上了。商细蕊脸一红。大家为了不使商郎难堪,有志一同地装作没看见。正如他们所言,他们对商郎才是真的捧,体现在方方面面以及细节上,一片热忱忠心,表里如一,与达官贵人把商郎当个彰显身份的装饰品是不同的。
商细蕊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道:“你们说的我都想过。我现在也不是不在戏园子唱啊!每个礼拜一三五不是雷打不动唱三天吗?只不过不把新戏拿过去了。”
“为什么啊商老板!咱们可喜欢你的新戏了,新戏可有意思了!”
商细蕊老实说:“唱新戏,是会被泼开水的。”
一小伙儿气得一拍桌子:“哪个王八蛋敢搅您的戏!商老板!您报个名儿!您说!咱哥儿几个好好揍丫的!”
“是啊商老板!泼您开水的那是狗娘养的,咱们可没有!商老板!您不能连累我们!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周围一片嘈杂响应。
程凤台忍不住插嘴道:“商老板不是说,新戏无论如何也要唱,不怕被泼开水吗?”
商细蕊道:“是不怕。枪子儿我都不怕,还怕开水吗?”
大伙儿心想那是的,要不曹司令都拿您没辙呢,您多尿性啊!
“我是怕我那戏服!”商细蕊痛心道:“有多少衣裳,能被茶汤这么当头一泼的。好妆扮我都不敢拿去戏园子,放剧院呢,大伙儿又瞧不清。”他说着就软软地笑了:“我也挺犯难的。”
大家共同褒扬了一顿商细蕊的新戏,又声讨了一顿裹乱找事儿的王八蛋。你一言我一语,也没商量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有一位壮汉爆喝了一嗓压住纷杂人声,豪迈道:“商老板!您也别害怕,也别犯难,从今往后甭管是闹事儿的还是听戏的,兹要是扰了您的场,咱们摁地上就给一顿!打怕了还有谁敢龇牙?那不就没事儿了吗?”
大家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争先恐后来表忠心,道是:“说的对!许他跟您动手的,就许咱们跟他动手!”
“咱们也不是戏园子的人,也不是您水云楼的人,闹出什么事儿都您无关!咱那就是捧戏!”
商细蕊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也没有说拜托,也没有说不必,看来倒像是一种默许的态度。程凤台旁观了他这些日子,觉得商细蕊是这样的为人——他从不自己隐忍委屈,凡是有人问起他的难事,他就把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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