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五部-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老农的话,眼睛却死死跟踪爷爷的目光。爷爷看哪里,我就急忙跟着看哪里。明知自己肯定看不懂,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学到些什么。
走到了老农的屋后,爷爷将杯中的茶水稍稍倾倒一些出来。
老农连忙叫道:“马师傅小心!别让茶水烫着了手。”
爷爷回头笑道:“我是故意的。”
老农的儿子不解道:“您为什么要故意将茶水倒出来啊?这种茶您不喜欢喝?”
爷爷啜了一口,摇头道:“你们知道茶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我们都摇头表示不知。我家有自己种的茶树,经常餐前餐后喝些茶水解渴润喉,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茶”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爷爷眼望远处道:“传说神农的肚子像水晶一样透明,由外就可看见食物在胃肠中蠕动的情形。神农尝百草,这个典故你们都知道的。有一次当他尝茶时,发现茶在肚内到处流动,查来查去,把肠胃洗涤得干干净净,因此神农称这种植物为‘查’,后来转变成‘茶’字,而成为茶的起源。”
在我第一次听爷爷解说“鱼”字跟“牛”字的区别之后,还将他说的话仅仅当做玩笑。可是后面接着听爷爷解说“枣”字和“茶”字等之后,我才心服口服地承认没有进过学堂的爷爷对字的了解比读到高中的我要深得多。
爷爷看了看脚下被茶水打湿的地方,道:“我刚才将茶水倒一些出来,就是想查一下这里到底出了什么怪事。”
“那您看出什么问题没有?”老农的儿子急忙问道。
爷爷看了老农的儿子一眼,表情凝重道:“我在来这里之前看了看天象,是小畜卦象,那时就预示了现在的推测。”
“您来之前就知道了?”老农的儿子有些惊讶。
爷爷俯身将茶水放在地上,然后回答道:“那时我还不太确定。刚才我绕着你家房子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特别的地方。但是我将茶水倒了一些在地上之后,发现地面有一阵一阵的孕气。”
老农的儿媳没有听清楚,惊问道:“马师傅,既然我们家里运气好,那么怎么会碰到女儿出这种丑事呢?您是不是看错了?”
老农的儿子狠狠拽了他媳妇一下,恼羞成怒道:“马师傅说的不是好运气的运气,是怀孕生子的孕气。”
老农的儿媳不服输,还振振有词道:“孕气是在女人身上的,怎么可能从泥土上也可以看到孕气呢?”
爷爷微笑道:“就是因为这附近的土地里有孕气,我才觉得奇怪。不过,这刚好迎合了之前看到的小畜卦象。我可以确定,你家女儿是碰到了借胎鬼!”爷爷微笑是因为老农的儿媳说的话正确,那个笑并不是开心的笑。
“借胎鬼?”老农一家三口异口同声问道。
爷爷点头道:“借胎鬼名为鬼,实际上很多借胎鬼并不是鬼。它们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其他,比如花草、蛇狼等。”
老农的儿子迷惑道:“人怎么也可以是借胎鬼呢?”
老农的儿媳立即打断了她丈夫的话,说道:“怎么没有?我就听我姐姐说过,有一次我姐姐和姐夫去庙里拜佛,刚好碰见一个小姐站在送子娘娘的佛像前面摸肚子。那个小姐见了姐夫,就叫他帮忙插香到香炉里。”
“然后呢?”老农的儿子问道。
“我姐姐说她觉得那位小姐行为很怪异,便不让姐夫帮忙。那位小姐就很凶地对我姐姐说,你没看到我身子不方便吗?姐夫以为那位小姐的手受了伤,便好心帮她将香插进了香炉里。”老农的儿媳道,“可是回来的路上,我姐姐和姐夫又碰上了那位小姐,发现她居然四肢健全,行动自如,完全不像是身子不方便的人。”
“拜佛都这么懒,还要别人帮忙插香。”老农的儿子嘟囔道。
“你想得太简单啦!她这可不是懒。如果她懒的话,哪里还会跑到高山上的寺庙里拜佛?”老农的儿媳争辩道,“我姐姐心想不对,回到家里就问村里懂灵异的老婆婆。老婆婆说,那位小姐是怀不上孩子,找人来借胎呢。果然,姐夫第二天就头晕犯困,接着生了一场大病。老婆婆说那位小姐是要夺了姐夫的命投胎给她做儿子呢。”
【13。】
“那位小姐怎么这么恶毒?”老农的儿子缩了缩肩膀,两手互摸手背,手背的鸡皮疙瘩清晰可见。“你姐夫后来好了没有?”
老农的儿媳挥舞着手道:“老婆婆说所幸姐姐及时告诉了她,时间还不算长,还有得救。”
“怎么救呢?”老农也忍不住了。
老农的儿媳道:“老婆婆交代姐姐扶着姐夫又去了那个寺庙一趟,让姐夫自己敬神,然后自己拿着香插到香炉里。等那几支香烧完了,再收集香炉里的香灰,拿回家里泡水喝了。姐夫的病这才慢慢好起来。”
“姐夫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老农的儿子怀疑道。
老农的儿媳道:“那时我还没有嫁到李树村来呢,你怎么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呢。等姐夫完全好起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可是就在这时,姐姐就听见村里人在谈论某某村的某某媳妇,说那个媳妇好几年不见生育,今年突然动了胎气,可是前阵子无缘无故又将怀上的孩子落了。姐姐问了谈论的人,找到了那个媳妇,果然是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人!”
“怎么可以做这么缺德的事呢?要不是及早发现,那肯定要了人命!”老农摇头道。
“可不是!”老农的儿媳有几分激动,“所以说,不仅仅是鬼,人也可以找人借胎的。”
那天,我和爷爷并没有听奶奶的交代早早回去。等到月上树梢,我和爷爷还在老农家里坐着。爷爷说,因为过年串亲戚的人多,人来人往的,阳气旺盛,他看不到借胎鬼的真正形象,所以要等太阳落山,月出云岫。
老农和爷爷聊着无关痛痒的家事农事,我坐在一旁越发无聊,就找了几张晒过酸菜的报纸来看。等我将报纸上大大小小的新闻看完,又将各个角落里的广告、寻人启事看完,天色才刚刚擦黑。
老农的儿子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老农的儿媳则用拆过的毛线织毛衣,织了一段又拆掉,拆掉了又重新一针一线地织。我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说她在学打花样图案。不过我不相信,因为她打的都是平针,没有凹凸之分,也没有其他颜色。
在我们等待的过程中,老农的孙女儿只出来过一趟。她走到水缸旁边,轻轻地勺了些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便旁若无人地回到了房里。
她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即使这样窝在家里,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手和脸也清净好看,微微几个红点不是斑,是猫骨刺留下的印记,如果不是早知道她父母怎样对待过她,我还会以为那里是被蚊子叮咬过留下的。
只是她年纪轻轻,却挺着一个不算大但明显凸出的肚子,这样走路的时候就略显蹒跚。她的鼻子和嘴巴小巧可爱,可是脸色比较苍白,像是用特殊的吸纸将红润都吸了去。
她喝水的时候,我们都静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她。直到她将门“嘭”的一声关上,我们才继续先前的动作和说话。
“她变了个人似的。”老农心疼道,“她以前可不是这么沉默,见了熟人生人都会按辈分叫人的。”
老农的儿媳既安慰自己,又安慰公公道:“哎,现在有他老人家在这里,过了今晚就会好的。”说完,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爷爷,似乎等待着爷爷来肯定她的话。爷爷没有点头,只微微一笑。
老农见天色渐晚,便叫儿子去楼板上将枣树根取下来,让我跟爷爷烤火,并且煮上腊肉,留我跟爷爷在这里吃晚饭。
老农的儿子应了一声,忙搭楼梯去楼板上取枣树根。
爷爷连忙说:“不用了。我老伴肯定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着我们去吃饭呢。”
老农指着外面的天色道:“现在天就擦黑啦,她肯定先吃完了。”
爷爷道:“她肯定会留饭菜在锅里,等我们一起吃的。您就不用为饭菜操劳啦。等月亮出来,我看一看就知道啦。再说了,过年嘛,吃的腊肉多,油腻不好消化。我中午吃的还没有消化完呢。”爷爷扭头朝老农的儿子喊道:“煮腊肉就真的不用了,如果烧点水再喝几杯茶倒是可以。”
老农见爷爷这么说了,只好叫儿子将水壶添了水挂上。
老农的儿子用柴刀将枣树根砍断了几节,塞进火灶。原本火灶里的引火柴烧得好好的,枣树根塞进去之后,火灶里突然出现一阵浓黑的烟,熏得我和老农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枣树根本身不适合当柴火,还是晾得不够干燥。
爷爷忙道:“快蹲下身子,烟高不烟低。你将头低下来一些烟就熏不到了。不过枣树根烧掉太可惜了。秋季挖出的枣树根可以入药呢,能治很多病的。”
等水烧开,我们喝了半杯,爷爷就将茶杯放下,说:“月亮就要出来了,我们去外面看看。”
我心中纳闷儿,爷爷坐在屋里怎么知道月亮要出来了?
走到门外,镰刀一样的月亮刚好从云雾中露出来,似乎要将远处起伏的山林收割。偶尔起两阵风,带来或浓或淡的硝烟味。虽然鞭炮声已经没有初一初二那样密集了,但零零星星的还是听得见,像秋后农民在田地里烧的稻草,不经意会有稻谷爆裂,“噼啪”响起。
爷爷在地坪中站住,闭着眼睛,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我和老农,还有那对夫妇静静地站在爷爷身后,默不做声。
爷爷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睛,回头问老农道:“你家地坪的左边原来种着一棵枣树的,每年那棵枣树上都有一颗打不到的枣子。是吗?”
这时,一阵轻风拂面而来,我隐隐约约闻到了成熟的枣子气息。
【14。】
接着,我就看到地坪的左上角有一个树的影子,枝叶很少,如被人扒了油布的伞骨架。奇怪的是,地上有树的影子,可是影子旁边却没有树。
老农显然也看见了那个树影子,吓了一跳,侧头惊慌地问儿子道:“那,那,那不是我们家原来种的枣树吗?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我记得它的影子!”
老农的儿子顿时手足无措,看了看地上的影子,看了看他的爹,又看了看目光凝重的爷爷,咳嗽一声,道:“我见它最近几年不怎么长枣子了,又妨碍秋季在地坪里晒谷,过年前便将它砍断,挖了根。树没有了,影子怎么还在?”
我想起爷爷家门前的枣树,一时间竟然将这棵未曾谋面的枣树想象成爷爷家前的那棵。如果爷爷或者舅舅要砍断那棵枣树,我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因为小时候的我曾无数次尝过鲜枣的甜味。虽然现在不等我放假枣树上的果实早就被邻居的小孩子用晾衣竿或者钓竿打了去,但是对我来说,那棵枣树结出的不仅仅是几颗果实,更是承载着我对过去时光的怀念。多少年后,我在遥远的东北上学时,梦里常常出现的也是那棵瘦弱但顽强的枣树。
有好几次,我和爷爷都以为那棵枣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为有几个年头的春季,它懒洋洋的不愿意开出黄绿色的小花,也不愿意长出小小的绿芽,萎蔫得如同得了瘟病的鸡,干枯得如同垂在爷爷香烟头上的烟灰,仿佛轻轻吹一口气,它就会像爷爷手上的烟灰一样片片飞去。
可是我和爷爷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了知了鸣叫的季节,它总是奇迹般地生出一颗又一颗的红绿相间的枣子来。这时,我跟爷爷才为枣树缓一口气。
我不知道,老农和他的儿子是不是跟他们的枣树也有着这样的经历和感情。我们那块地方,桃树橘树倒是见得多,可是枣树很少,所以显得珍贵。所以我相信老农和他儿子都无数次尝过它结出的果实的滋味。它的养分,曾供养过他们两代甚至三四代人。
老农问道:“马师傅,我家地坪的那个角落确实种过枣树,经过我家的人都知道。可是你怎么说每年那棵枣树上都有一颗打不到的枣子?”
爷爷叹口气,道:“也许你是不够细心,没有发现你家的枣树隐藏着一颗种子呢。不仅仅是枣树,还有橘树、梨树等,它们都想隐藏一两个果实做种呢。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每年你觉得你已经将桃树或者枣树的果实都摘完了,可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再去看,发现树叶中还藏着一个果子呢?”
老农点点头,道:“确实,我经常有这种感觉。”
经爷爷提醒,老农的儿子恍然大悟道:“是啊,是啊。马师傅说得对。我家这棵枣树就是这样。每次我爬上树将能看见的枣子都打得一干二净,等过了采摘的时节,偶尔抬头还会看见树的某处还有一颗枣子呢。只是那时候枣子已经变得干瘪无味,就不再管它了。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事。不过我没有把这事挂在心上,不就一两个枣子没看见嘛!”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