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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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情太过蹊跷,所以官府很快介入了调查,经过展转推徇,几年前的一桩旧事被追溯出来——某次酒后出诊,张嘉民在替病人开方时加多了一味石膏,结果导致病人不治身亡。过后张嘉民对此守口如瓶,一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而病人家属出于对张嘉民的信任,也未有丝毫怀疑。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嘉民也从最初的后悔惊怕渐渐变得心安理得,没想到事隔多年,张嘉民终究还是和那个枉死的病人一样,将性命断送在了石膏之上。说是冥冥中自有报应也好,或者仅仅是张嘉民一时心神昏乱造成的巧合,真相如何,旁人恐怕永远不得而知,但所谓前因既造,后果难逃,这样说起来,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十分合情合理的结局罢。
青玉案
正月十五,长安。
随着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聚越多,也难怪,今天是元宵佳节,过了今晚,一个新年就算是到了头,所以人们无不趁着这最后一天的新年佳期尽情玩乐。大街上到处都是看灯的人,彼此携老扶幼,呼朋唤友,煞是热闹。
当然也有例外,此时在银碗胡同的一座民宅里,一对老夫妻就正苦着脸守在烛下,在他们面前躺着的,是十七岁的独生女儿静枝。
“老头子,医生都那么说了……”虽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老婆子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要是……我们可怎么办啊……”
“别瞎说!”老头子虽然一双手也在不住颤抖,仍然强自镇定心神,低声呵制着老妻:“好好的,又没什么大病,怎么会……”
“这胡同里不知是坏了风水还是撞了什么邪,几户人家的女孩子都……”
“……只要我家静枝没事就好了……”
“呵,父母在为自己担心呢……”父母低低的话语声传到了静枝的耳中:“我真的没有什么病呀!”虽然很想出声安慰一下父母,可不知怎么喉咙里就是出不了声。
“唉,其实就是不能出声罢了,还有头有些晕,嗯,手脚也发软……”无力地侧一侧头,静枝的目光又落到了远处——窗台上,浅青色的瓷碗里,一枝芳红可爱的鲜花正在怒放着。
这还是大年夜的时候,和小姊妹们一起游街时得到的呢!
说起来,那可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馈赠,要在以前,简直连想也不敢想,不过当对方伸出手来的时候,自己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唯一遗憾的是,因为过于害羞,所以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人流挤开了。
好想出去看一看呢,虽然没有约定,但静枝相信,今天“他”一定还会在老地方等着自己,真想再见他一面啊,如果能有力气,如果能有力气……
“咦,这不是静枝吗?”正站在树影里迷糊的静枝被身后传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邻居家的几个姑娘,王伯伯的女儿明珠和明华、李叔叔的女儿春灵、张婶婶的女儿妙兰……正笑嘻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我们来约你看灯,你爹却说你病了,现在怎么啦,是病好了吗?”
“嗯,因为实在很想出来走走。”趁着父母到楼下去煎药的当口,静枝忽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就偷偷地跑了出来,现在遇上熟人,静枝自然分外高兴。几个女孩子手挽手走入了人流。
兔子灯、牡丹灯、龙船灯、嫦娥灯……如同天上的银河倒泻一般,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花灯将大街小巷点缀得光华璀璨,连满天的星斗也仿佛失却了颜色。
“今年的灯好象特别漂亮呢!”明珠嘴里说得兴致勃勃,目光却在四处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我觉得姐姐好象不是在看灯呢!”明华一下子就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是不是在找‘他’……”
“讨厌!”姊妹二人追追打打闹了起来,其它女孩子也帮腔地帮腔,拉架地拉架,搅成了一团:
“说到你的心上人,不好意思了吧……”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咦,难道你不是为了见他一面才出来看灯的吗?”
……
——一点都不象平日在家时斯文温婉的样子,幸亏现在大街上的人们只顾着看灯,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群人,不然可真是丢脸!静枝吐了吐舌头,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她们。从女孩子们的话语中,静枝渐渐听出了端倪:好象新年灯会那一天,姐妹们也遇上了自己心仪的男子呢,所以今天特地结伴出来,希望能够在人潮中再见上对方一面。
这可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啊,以前大家曾许下过同日而嫁的愿望,虽然那只是小孩子的游戏,但如果真的能做到,也是很令人愉快的……掏出原本藏在袖中的花朵轻轻抚摸,静枝不由露出了笑容。
几个女孩子打闹了一通,折回头的时候便叽叽喳喳地惊呼了起来:“好漂亮的花唷!”
看到静枝手忙脚乱无处掩饰的样子,大家齐齐笑了起来:“其实……我们也有!”四朵红花齐刷刷地伸到了静枝的面前:“怎么样,也很漂亮吧?”
五朵红花看上去仿佛是连枝而生,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简直可以媲美天上的星辰。
“带回去插在水瓶里,可以养十几天呢!”
“是啊,我从年初一直养到今天,一点也没有要凋谢的迹象。”
“你带花出来,是想看到送花的人吧?”
“你还不是一样?”
嘴里讨论着鲜花,不知怎么话题很快就转换方向,又说到了女孩子们最关心的话题上,这样打打闹闹了好一阵,大家才算安静下来,重新观起了花灯。
虽然灯市华美异常,但期待中的相遇却始终没有发生,几个女孩子的失望可想而知,伫足四望,她们才发现,自己随着如潮的人流居然已经走到了城郊的凌云观附近。
“一定是这里太偏了,所以才找不到我们的……”妙兰小声咕哝着,但这时想要往回走却着实有点为难,据说因为今天凌云观特地奉请皇家御敕的张天师打醮祈福,所以百姓们都往这个方向赶了过来,几个女孩子体轻力弱,也只好无可无不可地随着人潮走进了凌云观。
宏大的法坛上,数百枝粗如儿臂的巨烛将四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个葛帔星巾的道士手持桃木宝剑,正在主持着扬幡、齐鼓等一系列繁复的程序。
“好英俊的法师呵!”很自然的,女孩子们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庄严的法事上,而是关心起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嘻嘻,好象来一趟也蛮值得的。”
似乎是被她们清脆的语声惊动,剑眉星目的年青法师向这边遥望了一眼,随即眉头便微微皱结,侧转身,向着法坛边举起了手。
按照法师的示意,十多个早已准备妥当的小道士高擎火把,点燃了坛前的巨大柴堆。
雄雄烈火冲天而起,也许是柴上曾经洒过硫磺一类的东西,火焰中时不时地有五色星芒散射开来,旁观的民众们正看得如痴如醉,忽然挤在最前面的明珠明华两姐妹象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双脚离地直直地向火堆扑了过去,紧接着则是随后的春灵和妙兰。在火光的照耀下,几个凌空飞行的女子衣袂飘忽,简直如同姑射仙子般妙曼动人,可是再看她们的去向,却分明是那个正在雄雄燃烧的火堆!
看到这可怕的一幕,静枝吓得手足无措,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手中的红花忽然生出了一股大力,拉扯着她也向火堆扑投而去。
炽热的火焰瞬间舔上了静枝的面颊,让她失声惨呼起来。
因为惨剧发生得太过突兀,当旁观的众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时,几个女子已经如穿花蛱蝶般消失在了火焰之中。唯独法坛上的天师大人,不但没有任何焦急之态,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今年的醮祭还真没白做……”
在吞没了几个少女之后,本来还烧得过人高的烈火很快熄灭下来,有心急的人便踩着犹自火烫的余烬在里面翻找那几个不幸女子的骨骸——虽然性命铁定是保不住了,但至少捡出尸骨来,对她们的家人也算有个交代吧——如果不是因为碍于对方是皇家御敕的天师,早有抱不平的民众要把这个“妖道”给揪下法坛来痛扁一顿了。
奇怪的是,在灰堆里来回找了个遍,除了焦黑的木炭外,却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这就怪了,活生生的五个大活人,火势再旺,也就是烧了那么片刻的功夫,总不会连骨头都烧化了吧?然而翻遍了整个火场,最终人们也只是捡到了几根细细的骸骨,努力拼检之后,得到的是五个人手。
把妙龄女子烧得每人只剩余了一只手——民众们顿时群情激愤,再也顾不上对方有什么来头,揎臂攘拳地准备把张天师送官,另一部分人则提出对方有着皇家背景,与其送到官府最后不了了之,还不如把他就地正法打成肉泥来得干脆利落。
性命危在旦夕的法师大人倒是十分镇静,不徐不急地开了口:“大家不用着急,那几个女子现在还好好地在家中,刚才烧死的,不过是她们生魂上附着的邪魅而已罢了!”
“胡说八道,我们几千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她们的遗骨还在这里……”对于这样的说法,百姓们并不能接受,在他们看来,那无疑是这个装神弄鬼的妖道企图借以脱身的籍词罢了。
“这些指骨……哼……”法师淡淡一笑,轻轻诵咒了几句。
一阵夜风吹过,那五个拼成人手掌形状骨头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细细的骨头慢慢膨胀伸展开来,变得柔软圆润,本来苍白黯淡的颜色也渐渐被一种奇异的红色取代,最后竟然变成了五朵怒放的红色鲜花。
一阵惊呼再次在人群中散了开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能相信眼前这一幕,事实上,现场有很多人还在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想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错乱看岔了。
弯腰捡起一朵鲜花,法师依然继续着喃喃的诵咒,在法师的手中,芳红艳丽的花朵又起了变化,最终凝固成形的,是一只苍白的死人断手,乌黑的指甲缝里,似乎还能隐约看到有血在滴下。
“只是罗刹鬼手罢了……”冷笑一声,法师把那只断手抛入了火堆:“……邪魅幻形变化,附着在那些女子身边,借以吸食她们的精魂……用一般的火是烧不化它们的,除恶务尽,不然恐怕还要出来害人。”随着话音,法师的拂尘尾端射出了一道火焰,不偏不倚地点着了那一堆鬼物。
尖厉的啸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法场,这可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正正宗宗的三味真火,一眨眼功夫,那些红花也好,或是先前显出原形的鬼手也好,都象有了生命一样,在火焰中拼命挣动起来。随着火势渐猛,它们甚至开始变幻出各种人形来,或男或女,有老有少,美丑俊妍不一,在火中挣扎良久,终于还是全数焚烧殆尽,仅余的一点灰烬也被寒风吹起,漫入了暗夜中。
“哗……”看得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今年的醮祭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简直比社戏还要精彩,不知是谁带的头,高呼着“请法师大人赐福”的人们冲上法坛,纷纷拜倒在了法师的面前。
始终神情淡定的法师大人这下倒是难得地慌张起来,看着热情高涨的民众,一边呼喝着小道士们抢收法器,一边提起长长的袍子飞速地从法坛后面逃走了。
将药汁再三澄清之后,夫妻二人手持药碗,默默相视着。
如果女儿有什么不幸……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多年夫妻,彼此其实都很清楚对方心中在想什么,四目相对,各自的眼中都慢慢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这个新年,也许是一家三口度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打破这阴郁沉闷气氛的,是一阵“蹬蹬蹬”的下楼声,抬起头,两个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刻还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的女儿,竟然容光焕发地奔下楼来,一边还如同往常那样撒着娇:“娘亲,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快饿死了……”
“静枝,你这是……”喜出望外的父母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迎了上去。
“呵,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让我慢慢告诉你们……”
子夜悲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内是一片静谧的暗黑——唉,全都要怪那帮损友,因为听说自己准备回京城过新年,就打着饯行的旗号强灌了半晚上的酒——想来是因为久等丈夫不归,妻子阿绣已经先行睡下了吧?
强自按捺住酒意,金友章一边咕哝着,一边凭借记忆摸索烛台的所在:“这边……不是……那边……不是……有了!”
随着火石“喀嚓”作响,小小的烛光亮了起来,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