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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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取别人手中握着的心(烦恼与创伤)。有人认为《金色笔记本》中的男人
都十分可恶,莱辛则说他们都很好(terrific)。问题可能不在于好、坏那
么简单,分辨好坏也不是问题的重点,重要的是人在现实社会的压力下如何
寻找自我,如何认定自己的身份(有别于妻子、母亲、情妇),乃至如何走
出自我,找寻“自由”。而女性和男性也可合作无间,在创作上达至完美的
结合(《爱的习惯》中的男女街童)。
莱辛这些有关女性的问题、个人寻求自由的主题,也出现在她的许多
其他作品中,以及英国文学史上某些作家的作品之中,构成茱莉·克丽丝蒂
瓦(J.Kristiv…a)所说的“互文关系”。文本(text)可单指某一作品,
也可泛指一切文化结构。文本与文本之间构成千丝万缕的关系,隐含了许多
信息,产生信息的空隙现象。例如,《十九号房》和《我如何最终把心给丢
了》都出现了疯女人:前者的女主人公苏珊在镜中看到的疯女人和后者的女
主人公“我”在火车上看到的。这种“疯狂”的主题在英国文学中并不罕见,
早如勃朗特的《简爱》。而这也是文学批评上所谓的“他者”;人将自己投射
到无意识之中,两者互动。苏珊和镜中的疯女人,以及《我如何最终把心给
丢了》的“我”和火车上的疯女人可以视为一个人的两面。对具有英国文学
背景知识的读者来说,这种关联并不难理解。但读者如缺乏此种互文关系的
知识,就无法掌握其中所隐含的意义。
至于有关女性的基本观点,与莱辛的作品关系较明显的英国文学史上
其他的女性作家有乔治·艾略特(George Elliot)、夏绿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 、维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Woolf),尤其是伍尔夫。
女性主义按其基本理论可粗分两种:男女同体主义(androgyny)与实
质主义(essentialism)。前者主张不管男性或女性,每个人的生理、心理
结构、语言都含有阴阳两种成份,完美的人格在于两性完美合作无间。后者
强调男女生理上实质的不同,以及为男性所主导的社会,甚至历史,对女性
所造成的种种不公(参见周英雄,《小说·历史·心理·人物》,台北:东大
图书公司,1989,189208 页。)。就男女同体合作无间,以及女性争取空
间、争取机会表达自我这两点来看,莱辛的作品即使不是一脉相承伍尔夫,
相似之处也是有迹可寻。
《爱的习惯》夫妻老少配,女主人公不论年龄、学养、社会地位、经
济条件都和男主人公乔治有一大段距离,两人的生活从新婚蜜月开始即出现
不调和。但另一方面,她在歌舞表演上,却找到了她的另一半,两人合作无
间,一男一女,或说半男半女,或说不男不女,两人甚至男女角色对调,完
成美满的演出。当然,这只是舞台上的演出,在现实生活中,两人由于种种
的原因,并不能如伍尔夫笔下一同进入计程车的男女,让观者分割为二的心
顿然化为一体(伍尔夫原文的译文是:毫无疑问,我一看到一男一女进入一
部计程车,我的心本来是分割为二的,这下显然融合为一体。最明显的原因
不外:男女合作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参见上注,199 页。)。另外,在莱辛的
《一封未投邮的情书》中,女主角说,她大可告诉人家“我是艺术家,因此
是男女同体。”或是,“我在身体里创造了个男人,和我的女人配对。”她在
偶然间见到情书中的假想情人之后,想象自已是一张帐篷、一块天空、一个
房间、一池水、一个世界、一片空间,两人共处其中,融为一体。而她第二
天的表演将再创艺术高峰,达到男女同体的最高境界。
男女同体并不是伍尔夫作品中男女关系的唯一看法,她的作品也反映
实质主义女性受屈的一面,例如《自己的房间》(ARoom of One's Own)当
中一篇《莎士比亚的妹妹》(Shakespeare's Sister)。。 ,叙述女性即使才华出
众,在男性为主的社会里,也没有表现的机会和条件。而女性要想写作,最
基本的条件是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和每年固定的收入。伍尔夫这个房间和固
定收入的观念,在莱辛的作品中并不罕见,较为突出的是《十九号房》和《吾
友茱蒂丝》。《十九号房》的苏珊在“妈妈的房间”有名无实地变成另一个家
庭起居室,以及在花园和整个房子给她越来越大的压迫感之后,终于选择了
一间又旧又脏的旅馆房间,逃避外面世界的压迫,也逃避自己心中的恶
魔(dlVil),以取得内心的平静,但在房间的秘密被揭穿之后,竟赔
上了一条性命。相对来说,《吾文茱蒂丝》拥有自己的房子,每年有一笔固
定的收入,写诗之外,也教书补贴家用。她不结婚,不但生活独立,思想、
创作也都独立,她那两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老作家非但影响不了她,连他
们题赠的两书架作品,她也翻都没翻过。茱蒂丝,这位和《莎士比亚的妹妹》
中的妹妹同名的女性,有论者认为是现代女性的英雄,她找到了“自己的房
间”(见Gardiner;J。K。Rhys;stead ,。。 Les…sing and the PorticsofEmpathy。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9,p99。)。。
《十九号房》的苏珊婚前是广告画画家,婚后怀孕之后为了家庭辞去
工作,成为专职的妻子和母亲。表面上,她婚姻美满,丈夫收入高,经济条
件好,住宅豪华漂亮,子女健康活泼,她即使感到生活“无聊,秘密被揭发,
似乎也无足够的理由自杀。她的死,引起许多的讨论和诠释。从现代女性主
义的观点来看,苏珊处身西方中产阶级以男性为主的社会,在社会的约束之
下,死是必然的结果(见KnaPP;M。.Doris Lessing.NewYork:Ungar,1984,。。
P80。)。。 。苏珊的死固然和她经济不独立有关:她得每个星期伸手向丈夫要五
镑支付旅馆房间费用,也正因此才泄露了房间的秘密。此外,她最后打开煤
气开关也是因为她丈夫向她承认不忠,甚至逼迫她捏造婚外情的故事所造成
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苏珊的死也是必然的,是作者一早的安排。故事一
开始,作者就说“这是一个理智发挥不了作用的故事。”理智(intelligence)
是故事中罗林夫妻做人做事的原则,故事中一共出现了十数次,另有十数个
类似的词语。在一个表面几乎是完美的婚姻中,女主人公和花园中的魔鬼,
镜子中的疯女人斗争,最后投降自绝。这可以说是对现代分崩离析的社会的
一种反讽。但另一方面,这和莱辛的长篇小说《金色的笔记本》的主题不无
相似之处:个人经由疯狂、神经崩溃之后,和他人溶合成一片,达到最终的
结合。只是苏珊单独崩溃,也没有从疯狂中解脱,获得精神上的提升。套用
弗洛伊德的用语:死亡是欲望的最后目标
假如说《吾友茱蒂丝》的茱蒂丝是找到“自己房间”的自由女性,《十
九号房》的苏珊无疑是找不到“房间”的不幸女性,并以昂贵的代价生命,
消极地换取最终的自由。本集故事中的其他女性,也有经过漫长的心路历程,
最终毅然与男人分手以寻求自立的女性(《二奶》),或摒弃女人标记,穿上
男装宣布“新生”的女性(《爱的习惯》)。而做得最彻底或最特别的则是《我
如何最终把心给丢了》的女主人公。这位女主人公经过两次的婚姻,无数次
的“爱情”经验之后,终于把心交给车厢里一个遭男人遗弃、自怨自艾的疯
女人。疯女人满心欢喜,而没有了心的女主人公则感到“幸福”、“自由”。
她本来和《爱的习惯》中的乔治一样,养成了爱的习惯,交往的男人连名字
都没有,以字母、数字或其他符号代替。但她终于决定抛弃一个接一个的爱
的习惯而换取自由。只是没有了心,是否就是自由?
自由的定义,和许许多多其他的词语一样,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莱辛虽使用“自由女性”(free women)。。 ,相信也不是要向读者交待什么是自
由,而正如她自己所说,“自由女性”是个十分反讽的词语(见莱辛“TheGolden Notebook”序言。)。
女性穿上男性化的衣服(《爱的习惯》),离开男人(《二奶》),甚至把
心丢了(《我如何最终把心给丢了》),这些是否就等于“自由”,相信莱辛并
没有答案。但这不应是她作品的重点,重要的是女性追求自由的过程。而这
个过程所涉及的历史、社会、个人心理因素,以及莱辛个人的艺术表现,则
是缺乏互文关系知识的读者,尤其是译文读者,容易产生理解和诠释困难之
处。一个词语可能包涵一段历史,反映一个文化。
“自由女性”所包涵的西方历史和文化,经过翻译后难免造成信息流失
的现象,但这也是翻译的本质,在所难免。下面再举数例,说明互文关系中
所隐含的信息,在跨文化翻译上可能产生的流失情况。
在《天堂里的上帝之眼》,故事中两个英国人听到德国医生克洛勒称希
特勒为“窜发的杂种”(mollgrel upstart)时,心中涌起一股不自在的情
绪。“mongrdupstart”隐含了些什么意义?两个英国人为什么会觉得不自
在?“mongrel”虽带贬义,但有别于一般骂人的词语,应是有所指。按未经
证实的传言,希特勒具有犹太人的血统(见《大美百科全书》,台北:光复
书局,1990。),这应是那位德国医生称他为杂种的原因。但在战争结束不久
的德国,犹太人仍是个敏感的话题,而且两个英国人各和犹太人有深厚的关
系:一个带有犹太人血统;另一个的太太是犹太人。他们听到那“杂种”的
称呼,难免产生不自在之情。此外,根据记载,希特勒出身寒微,父亲是私
生子,属贫农阶级,希特勒本人只完成中学学业。在注重阶级地位的英国社
会,非出身名门或望族而成功的人,被贬为窜发(upstart),这含有浓厚的
社会意义。但在无皇室、社会阶级区分不明显的德国,两个思想开放而前进
的英国人,听到那位他们本来甚有好感的德国人,使用英国的社会阶层标准
来形容希特勒,于是感到不安。
在《吾友茱蒂丝》中,作者描述茱蒂丝时,刻意描绘她穿上一件直身
连衣裙(dress)的情形,说她穿上那件衣服产生一种古典的形象,像希腊
(罗马)女神黛安娜或山林仙女(nymPh)。黛安娜是野生生命之母兼保护人,
喜爱狩猎。山林仙女栖居在树林、树丛中,具有美丽的容貌,自由自在地在
树林中追逐、歌唱、舞蹈。莱辛用希腊女神、仙女来比喻茱蒂丝穿上那件连
衣裙所产生的形象,除了证实她的美丽之外,还暗指她和女神、仙女相似之
处:自由自在、超俗、独立。而那件宽宽松松的直身连衣裙更包涵无拘无束
的象征意义,以及潇洒脱凡的联想意义:图书中的希腊女神和仙女都身披直
身的宽松长袍。
最后再举一例。在《爱的习惯》故事中,乔治生病时请芭比当他的看
护。他看到她照顾他,以及应对客人的举止冷淡、漠然,甚至有点懒洋洋
的美态:这种冷漠无情的举止是显示涵养的极端表现。乔治起初看了心中一
阵寒颤,但后来他看穿了,明白那不过是她模仿出来的,不论她的血统、出
身是什么,她不会是她的举止所代表的那个英国社会阶层。英国人的性格一
般都较内向,而社会阶层越高,涵养越好,举止就越含蓄,感情越不外露,
几至冷漠无情的程度。乔治是个新派艺术家,政治取向是工党中间偏左,看
到艺比这种上流社会般的表现和具有高度涵养的举止,感到的不是认同或欣
赏,而是心寒;在上面这三个例子中,从“窜发的杂种”一个词语到听者坐
立不安的反应;从一件宽松的连衣裙到旁观者产生仙女自由自在的联想;从
冷漠的举止到观察者心寒的感受,中间包涵了许多作品之间,以及文化结构
上的社会和历史意义。
除了互文关系之外,作者使用语言的叛逆(subversive)策略,亦造
成翻译的困难,产生信息流失的情况。下举一例说明:
《我如何最终把心给丢了》(“How I Finally,Lost MyHeart”),英语
“tolose one's heart”的惯用意思是“爱上(某人)”。莱辛舍弃习惯用法,
取其字面意义,即丢弃。惯用语(idiom)常用比喻的说法,包涵一个意象,
例如英语用“丢失”或“献出”自己的心这一个意象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