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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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站了起来,重新把欧阳青背到背上:“休息够了就继续赶路吧。”
叶荣秋捡了一根粗树枝作为拐杖,捡起那些带血的、脏兮兮的包袱,跟着黑狗继续向县城的方向走去。
欧阳青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已经被裹成了一直大粽子,但是他的体温还在不停下降。他趴在黑狗耳边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以为我死不了……可是我要死啦……”
其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最后,他们中大多数人到死都没能证明自己的不一样,就都化作了一样的尘土。
黑狗说:“县城马上就到了。”
欧阳青说:“我死没什么。我的家乡已经丢了,我的国家也要完啦。”
黑狗说:“是我们的国家。”
欧阳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对,是我们的国家……就算我死了,我们的国家也不会完的。我把自己看得太高啦,我不算什么,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比我更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是我看不到胜利的那天了……”
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叶荣秋也哽咽着说:“不,你会看到的。”
“二十八整编师守备团步兵连下士……三十八新编师重机枪连中士……十七师步兵连准尉副排长……十七师运输营少尉排长……”欧阳青开始念的从军的经历。突然,他趴在黑狗的肩头哭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弱而尖锐地叫道:“我不能死!给我枪,给我炮……给我一把刀也好!我要上战场!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我的家乡,为了我的人民……为了我的理想战斗!!战斗!!!我……不想死啊!!!”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黑狗他们才终于看见了前方迟来的城墙;他们到了长乐坪镇。然而这时候欧阳青已经撑不住了。
黑狗不停地颠着背上的人;叫道:“军爷;军爷,欧阳青,欧阳;你醒醒;医院要到了。”
几次之后,欧阳青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看了看城门上的牌子,微笑着喃喃道:“到了啊。”
黑狗说:“到了。”
欧阳青在他耳边小声呢喃:“终于到天津啦……真好……回家了……”
黑狗的脚步顿了顿;继而坚定地向前迈去:“嗯;到家了。”
欧阳青说:“谢谢你们。”然后他搁在黑狗肩上的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叶荣秋跑上来,摸了摸欧阳青的鼻息,强忍悲痛道:“他没气了。”
黑狗什么也没说,依旧坚定地背着欧阳青往镇子里走去。他们进了城镇,镇上的百姓看见这三个人穿着染血的军装,立刻有老乡推着板车跑过来:“军爷们,上我的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黑狗把欧阳青放到板车上,那老乡看看已经有点僵硬的欧阳青,愣了一下,又看看黑狗和叶荣秋的脸色,什么也没说,拉起板车就往医院冲。
路上,那老乡问道:“军爷,你们是刚打鬼子回来的吧?杀了多少鬼子?”
黑狗和叶荣秋互相对视了一眼。黑狗说:“我没有。”他指指欧阳青,“但他是个厉害的军人,他对得起他这身戎装。”
到了医院,几个医生围上来检查欧阳青的状况,查过之后却都面面相觑。
欧阳青死了。在城门口的时候,黑狗和叶荣秋就知道的,欧阳青已经死了,可他们还是坚持把欧阳青送到了医院里。
三年上不了战场的欧阳青,被日军的一颗炸弹炸死了。
黑狗在城外挖了个坑把欧阳青埋了。他没本事送欧阳青回天津。虽然他和叶荣秋没有多少钱买饭吃了,而欧阳青手腕上戴着一个颇值几个钱的表,但是黑狗没有动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尤其是他的军装——因为欧阳青是个真正的军人。虽然他没有打过仗。
叶荣秋看着黑狗埋了欧阳青,然后他对着欧阳青简易的墓碑敬了个军礼。
然后他问黑狗:“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黑狗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叶荣秋翻出口袋数了数。五十个大洋都在车上一并烧掉了,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几个铜板,就够买几个黑面馍馍,不够他们去武汉的路费,也不够他们回重庆。
黑狗说:“莫怕,我说了会把你送到武汉。”
叶荣秋小声道:“可我想回重庆了。”他对于莫知的前路感到害怕,宁愿退回原地,回到父亲和兄长的羽翼下,不想再去闯了。
黑狗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黑狗问叶荣秋:“你说人咋样活着才算有意义?”
叶荣秋说:“多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黑狗问他:“咋样的事儿才算有意义?”
叶荣秋沉默了一阵,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大概是……有理想吧。
黑狗点头。他一直敬畏有理想的人,那也是他当初会救冯甄的缘故。哪怕那个人的理想多么虚无缥缈,看起来多难实现,但是黑狗都会敬畏,因为他自己没有理想。现在他试图给自己树立一个理想,但是却想不出。打跑日本人?他对战争并不感兴趣。恢复钟家昔日的荣华?他对财富也没有兴趣。娶一个老婆,生一窝孩子?他也没有兴趣。他好像从来想不到长远的事情,能提得起动力的都是眼下的事。眼下他最想办成的事情是把叶荣秋送到武汉去。
他问叶荣秋:“你有理想吗?”
叶荣秋考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有一些想法,比如写出令人称道的文章,比如维持他们一家体面的生活,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能称之为理想。他不肯承认,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意识到,他的内心是空虚的,空虚到不得不用体面来弥补。
黑狗又问叶荣秋:“你觉得欧阳青活得有意义吗?”
这一次叶荣秋又考虑了半天,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他有理想,但是他没有成功,他这辈子……应该是不值得的。不值得可以称得上有意义吗?”
黑狗心想:是啊,有理想,还得把理想完成了,才算得上有意义,完不成就是抱憾终身。太难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成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晚上两个人在镇子上过夜。黑狗身上也带了点钱,因此够他们住镇上的旅店,可是他的钱也不多,顶多就能住几个晚上。他原是想住通铺省钱,但是叶荣秋肯定受不了,所以还是定了间独立的房间。不过厢房里只有一张床,这时候也容不得叶荣秋挑挑拣拣了。
这两人都是累了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进了屋却没立刻睡下。黑狗打了盆热水来,帮叶荣秋除了鞋袜,把他肿的跟馒头似的脚放进热水里。前些时候叶荣秋觉得还好,可现在一坐下,那扭伤的脚就立刻钻心的疼了起来,黑狗一碰他就痛的嗷嗷叫唤。
黑狗累的站着都能睡着了,还得伺候这位小少爷,心里着实没好气,故意用力揉他的伤处。叶荣秋疼的整个人都抽搐了,一开始还惨叫,后来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躺在椅子上干喘气。黑狗抬起头一看,只见叶荣秋一副想哭又不敢哭、撅着嘴委屈的能掐出水来的样子,心情大好,手底下的动作就轻柔许多了。
过了一会儿,黑狗拍了拍叶荣秋雪白的小腿肚:“行了,不是什么大伤,就是扭着了,都算不上伤。养几天就好了。”
刚才自己的痛处被黑狗捏在手里,叶荣秋不敢说话,现在可敢抱怨了:“你这人真讨厌,故意用那么大力。”
“嘿。”黑狗乐了:“大侄子,你良心真是大大的好啊。”
叶荣秋红了脸,不甘示弱地分辩道:“我又不是没扭过脚,没你下手那么狠的。”说完以后又不敢去看黑狗,抱着膝盖哼了一声。
其实叶荣秋心里有点怕黑狗,从前阿飞在的时候他底气还足一点,可现在阿飞也没了,就只剩下他和黑狗两个人面对着面,他连装腔作势的气势都弱了一半。他心里其实知道黑狗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可他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黑狗长手长脚身板结实,两个人要是起了冲突,他总归要吃亏。
再则……许是黑狗曾是黄三爷的手下,叶荣秋不由自主地猜测起他和黄三爷会不会有相同的变态癖好。万一黑狗趁着夜深人静要偷偷对他做什么不伦的事情怎么办?!万一黑狗对他用强怎么办?!不,不行,如果黑狗敢那么做,自己死也不能让他得逞!!呃……可是自己这条小命两次空袭都躲过来了,为这种事情死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划算?到底是命重要还是气节重要?
黑狗不知道叶荣秋天马行空的心思,可他早看穿了叶荣秋的色厉内荏,知道叶荣秋害怕自己,于是故意松松胳膊腿脚,叶荣秋果然吓得一缩脖子。
叶荣秋察觉到黑狗戏谑的眼神,立刻不甘示弱的挺直身板瞪回去,可黑狗一伸展拳脚,他马上又吓得缩成一团了。叶荣秋知道黑狗在故意逗他,心里委屈的要命,可偏偏没法甩开黑狗自己走人,于是越想越委屈,想的都快哭了,又咬着嘴唇不愿哭,怕叫黑狗看低了他。黑狗则是根本懒得理他,又出去打水去了。
小镇上条件不好,自然没有西洋的设施来供他们洗澡。黑狗把破破烂烂的脏衣服脱了丢到一边,赤条条地站在屋里用盆里的水擦洗身上的污渍。叶荣秋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敢去看他那一身腱子肉。可屋子就这么小,黑狗瘦瘦长长的身子往那一戳,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十分勾人的眼,叶荣秋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好几眼。
黑狗背上那条长长的疤已经不出血了,但还是皮开肉绽鲜红的一条,令人胆战心惊。叶荣秋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被抓了一把,胸口有点闷,难受,许是他见不得血腥的东西。可再见不得其实也已经见了很多了。
叶荣秋这一身装扮比黑狗好不到哪去,衬衫西裤皱的不成样子,还都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一静下来那气味熏得他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可黑狗在边上,他虽然难受,却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脱衣服。
黑狗把自己捯饬干净就光溜溜地钻进了被窝里。叶荣秋看得直瞪眼,别别扭扭地说:“这儿只有一张床!”
黑狗困得都快睡着了,爱理不理地说:“咋,你想睡地板?”
叶荣秋皱着眉头说:“只有一床被子。”
黑狗往身侧看了眼:“这么小张床,你想再搁床被子也搁不下。”
叶荣秋说:“你、你……你光、光着身子就钻进去了!”
黑狗不睁眼睛都能想到叶荣秋那别扭的表情,乐得咯咯直笑:“你想我穿那衣服上床?”
叶荣秋看了眼地上烂糟糟的衣服,心想那还不如别睡了,困死也不能穿着这个睡。黑狗说:“那你再去要床被子呗。得,困死我了。”
于是叶荣秋跑出去找掌柜说要加被子,可是掌柜说店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叶荣秋说给她加钱,她说是真的没有被子了,加钱也没有。叶荣秋没法子,只好又回了那间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的房间。
第二十四章
叶荣秋垂头丧气地回了屋;盯着黑狗打回来的热水发呆。
黑狗见叶荣秋回来后还磨磨蹭蹭站在一边;奇怪地问道:“水蘀我你打好了;你不洗?”
叶荣秋素有洁癖;他是宁肯短命十年也恨不得能赶紧跳进浴缸里狠狠洗一通澡的,这时候也不知道犯起了什么别扭。
叶荣秋问他:“你还有多少钱?买两套干净衣服回来吧,我们连换洗衣服都没了。”
黑狗指指桌上的银元和铜板:“就那么多;还得买吃的;还得住店,还得赶路。买啥衣服,洗洗干净就能穿了。”
叶荣秋说:“至少有一套换洗的吧?只有一套衣服连换都不能换。”
黑狗瞧瞧外面的天,说:“又下大雨了;还不知道要下几天;你脚又伤了,咱看来得在这住几天才能上路,这几天把衣服洗了,很快就干了。”
叶荣秋梗着脖子说:“那至少得、得买几条内裤啊!”
黑狗瞧着他故作大义凛然、可一张白脸都涨得通红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叶荣秋对他怒目而视:“你笑什么!本、本来就是!”
黑狗歪着嘴角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天都黑了,你现在上哪去买?”
叶荣秋是真的羞愤的快撞墙了,但是黑狗说的是实话,这时候外面的店都关门了,好歹也得等明天才能买。他是一刻都受不了身上那黏糊糊的衣服了,只好在屋里把衣服脱了,并且义正言辞地警告黑狗:“你转过身去别看!”
黑狗本来眼睛都要闭上了,没兴致看他那身白花花的肉,可偏偏他这么说黑狗就偏要那么干,立刻精神奕奕地把眼睛瞪圆了。
叶荣秋刚把衣服都脱了,黑狗就笑嘻嘻地品评道:“哟,二少爷屁股真翘,比女人都翘。”
叶荣秋脑袋嗡的一声响,一股血涌到脑门上,气的举起水盆就要往黑狗身上咋,黑狗吓得大叫:“哎哎哎!这儿就一张床!你也得睡的!”
叶荣秋哆嗦着把水盆放下了,抓起一旁的脏衣服挡住自己的身体。黑狗怕他真发起疯来闹得睡不成觉,忍着笑说:“好嘛,我不看你,你赶紧洗,我睡了。”说着就翻了个身背对叶荣秋,真的不看了。
叶荣秋气的手脚冰凉,舀正面对着黑狗也不行,背面对着也不是,于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身体,眼睛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