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黄昏雨 作者:岚月舞(腾讯2012-4-10完结)-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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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雨,你根本没有资格做秋叶的监护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女孩身体有些颤抖,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她并没有害怕。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不明白。你居然说我不够资格,我不够资格?吓,笑话,我不够资格难道你够么?”雨的脸绷得紧紧的,牙齿紧咬,肌肉在脸皮之下抽动着。
对峙
“秋叶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给与她爱和关怀的人。”女孩话音刚落,雨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脚步已经抬起,原本打算立即冲上前去,但是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怒火,把讲话的音量压低下来: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爱她。”
“仅仅爱是不够的,你还要有经济来源,要能够为她承担各种责任,包括她的生活,教育,成长,交际,医疗,保证她的安全,健康,以及得到亲人关爱的权利,甚至以后的工作,婚嫁,等等,你要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这些你能不能做到?不能!况且——”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到?为了她,我甚至可以去死,你知不知道?”
“你以为死是最有说服力的托词吗?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借口!”长久的对视,这时芸的眼神变得有些轻蔑。
“必要的时候,只有死能够解决问题。”
“我不想和你争,我只想告诉你,秋叶须要一个合法的监护人,在养父母的照顾下长大。”
“凭什么,我是她哥哥,凭什么我不合法?你说啊,嗯?大律师,你说啊?”
“……”
对峙还在继续,镜头已经缓缓移开了。依稀的步行声,争吵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大堂电视机里喜剧逗笑的声音和坐在候诊室等待住院的病怏怏的看客的苦笑声,统统被逐渐昼亮的房顶的灯光覆盖,然后声音消失了,留下一片白色。
镜头再从白光里移开的时候,视野落在了2路车站的站牌上。路灯和广告牌的荧光灯照着星星点点坠落的小雨,照着油油湿湿的保乐巷街道,照在背对的两个人的身影上,影子在昏暗的射线里被拉得很长很长。公车强烈的前灯光线将细雨照得丝丝明明,带着沉重的声响,刹车,靠站。
“芸,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送走芸的时候,沉默的雨忽然间抓起她的手,朦胧的侧脸被雨淋湿了,显得有些可怜。
“你是个懦夫,从前是,现在也是。”没有回头,女孩丢开他的手上车走了。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压在雨的面前,喘着粗气的雷出现在雨巷那头。看见雷走过来,雨的嘴角里又挤出了笑,那笑容格外干涩,清冷,就像现在下着的秋雨一样。
“你是不是男人!”雷跑上前来,扯起雨的领角,重重地打了一拳,
“真心喜欢你就对她说,为什么要她等着,让她受煎熬?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我告诉你,雨,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是因为我而迁就芸,玩弄她的感情,把她刺痛,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烟雨里。
剩下雨一个人,跪下来躺在街角阴湿的水泥地上。纷纷飘洒的雨滴坠落下来飞溅全身,他的耳际全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和“嗡嗡”的鸣叫,他的脑海胡乱翻搅着,他的望着漆黑夜空的眼睛视线开始模糊,暗淡。
他笑了,笑声邪邪的,冰冷的。
镜头俯视着他慢慢上升,仿佛一个枯死的灵魂在无底的深渊里不停地向下坠落,一边旋转一边无力挣扎地咕哝着一阵阵稀奇古怪的自言自语:
“我夜间躺卧在□□,寻找我心所爱的;我寻找他,却寻不见。”
回目六:宿命
“有一条路人以为正,至终成为死亡之路。”
民国42年,我死了。
在我死前3小时,神甫用食指和中指按着我的额头对我念诵了这句□□:
“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将我隐藏在你翅膀的荫下;使我脱离那欺压我的恶人,就是围困我要害我命的仇敌。”
我站在圣母像正对的走道上,托住霏的手,让她挺着大肚子的身体不至于摔倒。孩子已经9个月大了,我原本打算等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开上海,现在看来,宝宝护照上的出生地不得不填上香港了。
5年前上海□□,我带着霏准备从码头经水路秘密逃至香港,可是由于飞机轰炸,整个港口一片混乱,最终这个计划只能落空。我们躲在海港沿岸的渔村里度过了颠沛流离的内战三年,现在想起来,那段遭遇依然叫人心惊胆战。天天都是防空警报,天天都与炮火和子弹擦身而过。
建国后生活渐渐安定下来,我们选择了在海边安家。那个时候举国上下一片狼藉,房子破烂不堪,百废待兴,生活都难以保障,只有在靠海的地方,每到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金黄的暮色洒在沙滩上,平静的海水泛起闪闪的粼波,才能够感受到一丝希望,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不久后我在码头找了一份长工,生活渐渐有了起色。这是我第一次在太阳底下赚钱,从前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霏没有因为我的工作而嫌弃我,反而,对我的这个选择,她非常支持。不久后霏怀孕了,这个家终于圆满了。那段时光,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自在,白天我外出做工,她操持家务,晚上霏总是会坐在房门前的那张古藤椅上等我回来吃饭。
我原以为这就是我梦想中的世界了,堕落的天使要回归了,他要永远守护他的真爱,让她永远不再受到坏人的伤害,永远活得开心,幸福;我原以为我的灵魂真的被净化了,身心真的被救赎了,我的生命与这个世界不再无关了,可是我错了。
没过多久,在码头卸货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阮老板,他正在船上指点着船员把一箱箱的器具往岸上搬,逃了几年战乱,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他却回来了。当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小道消息说有人正花大手笔找一个叫金霏霏的女人。
我把霏藏在玛丽亚圣母大教堂里,事不容迟,我偷偷地联系码头熟路弄来了三张去香港的船票,零点启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教堂的看门人,把我出卖了。我终于尝到背叛的滋味,原来是那么难受。
零点差十分,Teresa修女带着我们从教堂的秘密出口奔向码头,一艘渔船停靠在寂静的暗夜里,码头风平浪静,天空繁星闪烁。我们加快脚步,眼看就要成功了。但是就在这时,突然间一声枪响从耳边呼啸而过,我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再回头看的时候,修女已经扑倒在砂石上,头颅中弹。
我立即抖落左袖藏着的银色勃朗宁手枪,飞身一跃挡在了霏前面,回头望了她一眼,她已经吓呆了,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我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将圆顶毡帽扔了出去,我半蹲着,屏息凝神,眼睛向四周仔细地扫视,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算死,我也决不会让霏受到半点伤害!
坠落
突然间一道亮光闪过,几十个黑蒙蒙的影子正藏在不远处货架堆内,向沙滩同时缓缓涌来。在银色的月光下,那些影子越蹿越快,气势汹汹地往这个方向逼近。又一声枪响,夜阑宁静从此划破,我左手握枪平肩,右手揽着霏柔弱的腰肢,瞄准,一个影子倒下,再瞄准,又一个倒在5米之外。
黑影越来越多,一齐开枪,子弹声越来越密集,我们沿着堆放在岸边的货物箱艰难地向渔船移动。眼看着对面激闪的枪火此起彼伏,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身旁的木箱,皮箱被打出密密麻麻的缺口,粉尘,残屑从眼前飞溅,眼看着枪膛的子弹就要耗尽,霏在我身边绝望地抽泣,紧紧地搂着我的胳膊不停地重复着颤抖的几个字:
“桐,怎么办,桐,我连累了你,怎么办,对不起…”
我忽然看见在身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货箱之间,有一条窄小的运货通道直通码头,那一刻,我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上好最后一膛子弹,我把霏推进通道,转身离开的时候霏拉住我拼命地摇头,我看见乌溜溜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不要走!桐,不要走!”
我抓着她的手紧紧地放在我的心口,然后指着渔船停泊的方向,凝视着她,向她点头。她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地搂着我,我伸出手,在她的背上划了一个“十”字。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见霏的眼中,含有一丝绝望的微笑。我听见她的歌声,哀转久绝。多么熟悉的旋律,回荡在硝烟弥漫的枪火里,沁入我的心脾,给我希望,给我光明…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对抗三十几个手持枪械和砍刀的打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在心里面,我不停地默念着那句□□:
“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将我隐藏在你翅膀的荫下;使我脱离那欺压我的恶人,就是围困我要害我命的仇敌。”
上帝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如果这是对我从前犯下的罪的惩罚,我一点也不会反对;但是,如果说对霏无情的折磨,也是由于罪责,我死也不会瞑目!子弹从后脑打进去,前脑穿出来的时候,我的视线蒙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我看见一盏盏水面上亮起的耀眼的红色灯光,岸上一闪一闪投射过来的警车的灯光也是红色的一片,天上的星辰依稀的亮光也抹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
面前变成了棕红色的世界。我看见霏穿着漂亮的红色的裙子,倒在红色的血泊中,红色的臂膀在向我召唤,我想伸出手来回应,可是视线渐渐暗了下来,光影最后一次交错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扩音器强烈的声响:
“放下武器,我们是人民解放军,赶快放下武器,缴枪投降!”
霏的身影分成一个,两个,许多个幻影,然后消失了,被昼白的一片强烈的光线占据了,听不见了,看不见了。
我曾经是一个堕落的天使,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民国42年,这天子夜,我死了,世界从此与我无关,但是我依然放不下我的真爱,我的牵挂。霏,我走了,来世再见。
……
天台
时间:2006年9月23日,子夜;空间:望夏理工大学工科宿舍,4幢,天台。
有些记忆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影像模糊,毫不清晰,但是时间愈久,我们愈渐发现它们的珍贵,于是在许多年之后,纵使隔着玻璃,它们的轮廓还是分明的。
透过泛着啤酒花泡沫的玻璃杯身,我看见一片棕褐色的世界,就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世界一样,多么熟悉的颜色啊,只是,面前的风景已经不同了。有人对我说其实杯子本身是透明的,你对世界的看法全在于酒的质地,可是今天晚上,两打酒喝光了,玻璃杯也干了,我还是看不到哪怕一颗彩色的星星,世界仍然是棕褐色的。我似乎开始明白,世界一直以来其实只在我的心里,心是什么颜色,世界就呈现什么颜色。
所以闪雷的天空是棕褐色的,倾盆的骤雨是棕褐色的,装饰天台的灯光是棕褐色的,远处密密麻麻的道路和蚂蚁似的行人车辆是棕褐色的,现实是棕褐色的。我隔着一层玻璃的剩下轮廓的记忆,是棕褐色的。
夜空在一阵阵雷电交加中发出沉闷的轰响,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直落落地打在楼顶的眺望台上,打在并排铺展的水管和排气管道上,打在对面宿舍大楼的外墙上。我爬上护栏,站在一足宽的天台边沿,缓缓地,我伸开双臂,感受着雨滴重重地砸在背上臂膀上,凝聚在发间,然后划过耳际,向下坠落。风让我感到一阵冷瑟,也让不断坠落的雨滴不断改变着方向。
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一幕曾经在下沉的电梯里不止一次地感受过。我就这样长久地站在这里,把头垂下来看着骤雨,沿着垂直纵深的外墙边沿一直坠落到地面的花圃上。我忽然感到自己仿佛也在不停地坠落,而周围的世界,正在不断地升腾。光明、色彩正在慢慢地离我而去,慢慢地蒸发,消失,迎接我的是永远漆黑的无底洞,我一直向下坠落,无有间断。
我合上眼睛,身体前倾。别了,生命里最后陪伴我的啤酒罐,还有撒了一地的那瓶安眠药,还有那些棕褐色的记忆。
我伸开的双臂开始向后平摆,准备拥抱暗夜的寒风。我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