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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差分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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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需要缝补的东西吗?”海蒂问。

“没有,谢谢。”

“那就读点儿广告吧,”海蒂说,“我最讨厌那些人为战争唱赞歌。”

报上的广告有:来自法国利蒙治的哈维兰瓷器;文·玛丽安尼牌法式壮阳药,药效由大仲马先生倾力证明,配有多位社会名流撰写的使用心得、照片和签名,详情可以向牛津街代理处查询;电解银硅化抛光剂,永不磨损,永不老化,独一无二;新时代自行车摇铃,拥有独一无二的美妙铃声;巴利博士的钾盐矿水,可以治疗布赖特氏病并改善某些人的结核病体质;古尔尼“大管家”型袖珍蒸汽发动机,可以安装在家用缝纫机上。

最后这件东西引起西比尔的注意,但并不是因为广告里说这种机器可以将缝纫机速度提高一倍,运行成本仅为每小时半便士,而是因为广告后有一幅插图,演示这种装饰优雅的小型锅炉,可以用蒸汽或者煤油驱动。查尔斯·埃格蒙特曾给他的老婆买过一台。这种机器配有一根橡胶管,可以通过窗户探到室外,以此来排出多余的蒸汽。但是西比尔幸灾乐祸地听说,就是这根管子把埃格蒙特夫人的房间变成了土耳其浴室。

读完报纸,西比尔就睡下了。后来,她被海蒂那张弹簧床有节奏的晃动声惊醒,那时已是半夜时分。

加里克剧院昏黑一片,积满尘土,冷气袭人。乐池、包厢和一排排破旧的座位都空着,空气潮湿,有一股石灰味儿,舞台下一片漆黑,米克·拉德利就在那片黑暗里。

米克的声音从她脚底下传来:“西比尔,你见过影像差分机的内部构造吗?”

“我见过一次,”她答道,“在一家音乐厅的后台,在贝斯纳绿地那边。我认识那个管事的小伙子,他是个程式员。”

“是你的旧情郎?”米克问,他的语调显得很尖刻。

“不是,”西比尔赶紧解释,“我只是在那里唱唱歌而已……也挣不到什么钱。”

西比尔听到米克在划火柴,划了几下才点亮了一段蜡烛。“你下来。”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别像只呆鹅一样站那儿一动不动,好像你的脚脖子多迷人似的。”西比尔两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下湿滑陡峭的楼梯。

米克伸手在一面高大的舞台镜后面摸了一下。那是一大块镀银的玻璃,装在破旧的木框里,下面装着轮子,还有一副油烘烘的扳手。米克从镜子后面拎出一个防水帆布包,轻轻放在地上,他蹲下来把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打过孔的卡片,那些卡片用带子和红纸捆扎在一起,包里还有其他捆成一团的东西。西比尔注意到,除了这些卡片之外,隐约还有一个木盒。

米克很小心地摆弄着这些卡片,像对待《圣经》一样爱惜。

“东西放在这里跟放在房间里一样安全,”他说,“你只需要伪装一下,明白吗?……在外包装上面写一些胡诌八扯的说明,比如说‘节欲教育课程,第一二三部分’。这样一来,那些小贼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它们偷走,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拿起厚厚的一沓卡片,用拇指拨弄着,让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赌徒把玩崭新的扑克牌一样。“为了这些东西我花了不少钱,”他说,“请了曼彻斯特最优秀的影像师,花了好几个星期才做好。当然,我是总设计师。这可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丫头,很有艺术价值,风格独特。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他把帆布包合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沓卡片放进外衣兜里。然后弯腰从一道墙缝里拽出一段粗玻璃管,并用特制的镊子夹住玻璃管一端,它裂开了,发出气密装置特有的“啵”声。管中是一块新鲜的生石灰。米克哼着歌儿,把石灰倒出来,小心地灌进石灰灯的托盘里。那是个盘子形状的东西,很大,由熏黑的铸铁和闪亮的马口铁片制成。米克打开一根管子,闻了一下味道,点点头,又打开另外一根管子,用蜡烛点着。

刺眼的强光突然直射进西比尔的眼睛,吓得她大叫一声,米克咯咯地嘲笑着她。石灰灯里冒出的气体咝咝作响,炽热的蓝色火苗在她的眼前跳动。“现在好多了。”米克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点燃的石灰灯放在舞台镜面前,然后开始调整镜面方向。

西比尔眨着眼睛四处张望,加里克剧院的舞台逼仄狭小,湿气很重,弥漫着一股鼠臭味。这里像是丧家犬和流浪汉的藏身之所,脚下随处可见破旧、发黄的海报,上面广告的是那些像《下流杰克》、《伦敦黑帮》之类俗不可耐的剧目。角落里还有一条女式内裤被塞在墙缝里。西比尔此前有过舞台表演的不幸经历,她可以想象的到内裤是怎么跑到这种地方的。

她的视线沿着蒸汽管道和粗铁丝移动,最终停留在那台亮闪闪的巴贝奇差分机上面。那是一种袖珍型号,播放影像用的,个头比西比尔要矮一点,跟加里克剧院其他东西不同的是,这台机器看上去洁净如新,还垫在四块桃心木块上。它周围的房顶和地面都特别粉刷过。蒸汽计算机是一种精密仪器,她早就听说这东西不好伺候,不懂得爱惜它们的人最好就不要买。在米克的石灰灯的照耀下,差分机上的几十根铜柱反射着光芒,那些铜柱上下两端都结结实实地固定在插孔里,用光滑的螺母拧得很紧,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无数操纵杆、连接臂和成千上万的齿轮,所有的部件都那么精密、清晰,带着一股淡淡的亚麻油味道。

这么近距离、长时间地看着眼前这台机器,西比尔慢慢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饥渴,或者是一种诡异的贪欲,就好像她看到的是……一匹可爱的骏马。她想要得到它,也许不需要真正拥有,但至少要在一定程度上占有它……

米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却听到米克说:“它很可爱,不是吗?”

“是的,它……的确可爱。”

米克还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到她的宽边帽下面,抚弄她的脸颊。随后,他用指头抬起西比尔的下颏,审视着她的面容。“它让你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感觉,不是吗?”

米克狂热的声音让她有些害怕,欲火已经在他的眼眸里燃起了。“是的,米克,”她赶紧乖巧地说,“我的确有感觉……可是说不清楚。”

米克把她的帽子向后一推,帽子就挂在脖颈后面了。“但是你并不害怕。是吗,西比尔?有我型男米克在这里保护着你呢。你的确有一点点战栗。你会喜欢这种感觉。我们会把你培养成一名程式员。”

“我能做到吗?女孩子也能做这种事吗?”

米克笑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埃达·拜伦女士吗?她是英国首相之女,也是差分机世界的女王。”米克放开西比尔,他张开双臂,外衣也随之敞开,一副舞台表演的架势,庄严宣布:“埃达·拜伦,巴贝奇大师的挚友兼门徒!而查尔斯·巴贝奇勋爵正是差分机之父,我们这个时代的牛顿!”

西比尔不失时机地说:“人家埃达·拜伦可是个贵妇人!”

“要是让你看到拜伦夫人日常交往的那些人,肯定把你吓一跳。”米克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沓卡片,把外面的包装纸撕开。“哦,我说的不是跟她在镶金嵌玉的花园里喝下午茶的那些人。在数学领域内,埃达的确是你们所说的那种聪明绝顶的人……”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无与伦比。我知道蒸汽科学会有一些年轻的程式员,他们才思敏捷,足以让拜伦女士相形见绌。但是埃达是个天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什么是天才?”

“天才,什么是天才?”西比尔回应着,她痛恨米克语调中那份轻浮的自以为是。

“你知道解析几何学是怎么诞生的吗?有个名叫笛卡尔的家伙,看到他家房顶上落了一只苍蝇。在他之前,至少有几百万人看见过房顶上的苍蝇,但是只有勒内·笛卡尔因此创立了一门科学。时至今日,工程师每天都在运用他的科学发现,但是如果没有这个人,我们到现在还是会对解析几何一无所知。”

“苍蝇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西比尔追问。

“埃达也曾创立一门学科,足以与笛卡尔媲美。不过现在还没有人找到这门学科的用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纯数学。‘纯’,你知道这个词儿的意思吗,西比尔?就是这种知识无法用于现实世界。”他笑着搓了搓手,“谁也没办法用它。”

米克那种兴奋劲儿让西比尔越来越烦躁,她反唇相讥道:“我还以为你痛恨那些贵族呢!”

“我痛恨贵族阶层的特权,因为这不是他们应得的,不公平。”米克说道,“可是埃达女士的生命和汗水,都消耗在现实世界灰暗烦琐的事务中,她的声望并非来自她的贵族身份。”他把那沓卡片插入差分机旁边的银质插槽里,然后转身,抓住西比尔的手腕。“你父亲他早死了,丫头!我说这个并不是为了伤害你,但是卢德派已经是一团死灰。噢,没错,我们曾在街头游行,呼喊着口号,为劳工权益抗争等等……听起来挺好,小丫头。不过在我们印制政治宣传册的时候,查尔斯·巴贝奇却在勾画蓝图,他的蓝图正在塑造这个世界。”

米克摇着头说:“拜伦勋爵的人,加上巴贝奇的追随者,就是现在的工业激进党。他们已经拥有了整个大不列颠!傻丫头,连我们都是他们的私产——整个地球都被他们踩在脚下,欧洲、美国,所有地方。上议院从上到下都是激进党人,要是那些资本家和知本家们不点头,维多利亚女王连根手指都不敢动。”米克指着西比尔说:“现在去对抗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激进党人是在公平条件下取得了胜利,或者说至少公正到可以持续的地步,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会加入他们,成为其中一员。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发动聪明人对抗这个社会体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非常合理,根本没有需要被推翻的理由。”

米克拍了拍胸口,继续说:“这并不意味着你我只是孤家寡人。而只是要求我们脑筋动得更快,要瞪大眼睛,张开耳朵……”米克摆出一副拳击手的姿势,手臂弯曲,双拳紧握,一只拳头在面前防护,然后把头发向后一甩,得意扬扬地冲西比尔笑着。

“对你们男人来讲当然没问题,”西比尔反对说,“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从前你是我父亲的追随者……当然,那时候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有些人现在已经做了国会议员。可是,女人一旦堕落,一辈子就全毁了,你不明白吗?女人一旦失足,就一辈子难以翻身。”

米克直起身,皱起眉头看着西比尔。“其实我想让你注意的,恰恰就是这一点。你现在要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可是还保留着站街女的思维方式。等你到了巴黎之后,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底细!这里的警察和大人物当然清楚你的公民编号,但是编号也不过是一组数字而已,你的档案只是一沓卡片。对于清楚门路的人来讲,想改变这些编号也非常容易。”他冷笑着,而她却非常吃惊。“我同意你的猜测,在伦敦这边,做这样的事情的确不易。不过在路易·波拿巴统治下的法国,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在时尚气息十足的巴黎,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变化多端,尤其是对一位巧舌如簧、花容月貌的女冒险家来讲。”

西比尔轻咬自己的指节,眼睛突然感觉到灼热的刺痛。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石灰灯散发出的酸性烟雾?在政府的计算机系统里得到一个新的编号,这意味着全新的生活,从零开始、没有过去的痕迹。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么大的自由空间,反而让西比尔产生了难以自抑的恐惧感。尽管这个变化本身已经足够让人不知所措,但是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米克可能会要求她付出的代价,这家伙总是喜欢做交易。于是她故作镇定地问:“真的吗?你真的可以篡改我的编号?”

“到了巴黎,我可以给你买一个全新的公民编号。就跟那些法国人说,你是阿尔及利亚人,或者是美国难民。”米克抱起双臂,“我得提醒你,这不是什么承诺。你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你不会耍我吧,米克?”她慢慢地说,“因为……因为如果有人可以帮我那么大的忙,我会真心实意地对那个人特别、特别地好。”

米克把手伸进裤兜,重心转移到脚跟,色迷迷地看着她,柔声问道:“要么你现在试试?”西比尔颤抖的语调好像激起了他心中的某种欲望,从他的眼神里就一览无余。那是一种渴望,一种隐藏着的欲望,西比尔隐约能感觉到,他想做的就是……让她这条鱼儿把钩吞得更深一些。

“我当然可以对你很好,如果你也好好待我,让我做你的学徒,把我当做一起探险的女伴,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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