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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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罗大教堂的院子里有不少人,那里的空气似乎略好一些,因为教堂的圆顶还可以看到。大群的男人和少年聚集在教堂院子里的树下,不知为何显得兴致很好。马洛里吃惊地发现,他们居然在沃伦设计的台阶上掷色子赌博,那可是沃伦最得意的作品啊。
再往前走,彻普萨尔德地区到处都是赌徒。每一条人行道左右两边都像蘑菇圈一样,神奇地涌现出成群结队的赌棍。这些男人跪在地上,守着他们一堆一堆的硬币和纸币。开赌局的人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目光凶狠的伦敦佬,好像全部都被城里的恶臭召唤到了大街上,他们粗声大气地喊叫,像摊贩一样叫嚷,马洛里路过时听到他们的声音:“一先令人局!谁要赌啊?谁要赌啊?小伙子们?”在四面八方的赌徒圈子里,时不时传来赢钱者的欢呼,以及赌输的人被面罩模糊了的抱怨声。
每一个大胆的赌徒周围,都有三几个看热闹的人。看起来,这简直像一场狂欢,一场充斥着恶臭和罪恶的狂欢节,但这的确是伦敦本地特色的娱乐。周围看不到警察,看不到权威,看不到任何正义。马洛里小心翼翼地穿过兴奋的人群,谨慎地用一只手摸着水手那把枪的把手。在一条小巷,有两个蒙面人在猛踢另一个人,然后抢走了他的手表和钱包。至少有十几个人在旁边看热闹,但都无动于衷。
马洛里心想,伦敦人就像是一种气体,一团由很多细小原子组成的云。一旦社会体系被打破,他们就会四处飞散,就像博伊尔物理学定律中完全自由的气体空间。看穿着,大部分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现在他们却肆无忌惮,被混沌状态的社会置人道德真空。马洛里猜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任何类似于当前的事件,他们没有明确的标准可资参照和比对,一下子就都成了本能的奴隶。
这就像怀俄明州晒延部落的人一样,喝多了酒就会像中了邪似的狂舞不息;而现在,伦敦城里貌似文明的人们也完全陷入了原始的疯狂。他们红润的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让马洛里觉得他们喜欢这样。事实上,他们的确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这对他们是一种解脱,一种邪恶的自由,比任何他们所经历过的自由更加完美,也更值得向往。
在人群的边上,此前神圣不可侵犯的张贴祷告文的砖墙上,刚刚被贴了一列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这里都是最廉价最古怪商品的广告,在整个伦敦随处可见。雷伯恩教授的磁力头痛片、别德斯里腌鳕鱼、麦金森鲁宾酒石酸氢锂、阿尼卡洗牙肥皂……还有一些剧场广告:莱彻斯特广场萨维尔剧院上演“斯卡皮格力奥尼夫人”,还有一场福克斯剧院的自动钢琴交响音乐会……马洛里心想,这些演出肯定会无疾而终。事实上,连这些海报都是匆匆忙忙随便糊了上去,纸张被严重扭曲。过多的糨糊在海报下端一条一条地流下来,让马洛里觉得甚为反感,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但是就在这一大堆低俗海报的中间,有一张巨大的宽幅广告,足足有三张通常海报的尺寸,这东西有马儿的披毯那么大。差分机印刷,因为贴得太匆忙而起了皱褶。事实上,连上面所用的油墨看起来都还有几分潮湿。
内容很疯狂。
马洛里呆立在那幅海报前面,因为它的怪异目瞪口呆。海报是三色印刷的:血红色、黑色和某种暗粉色(像是前两种颜色的混合)。
一个血红色蒙着双眼的女人(也许是正义女神?)穿着花哨的血红色长袍,手持一把血红色利剑,上面写着“卢德”,剑下有两个暗粉色人物的头颅,是一男一女,都是半身像——代表国王和王后?或者是拜伦爵士夫妇?血红色女神脚踏一只巨兽的中段,那是一条巨大双头蛇,或者一条披着鳞甲的恶龙,扭曲的身体上写着“知识贵族阶层”几个大字。在血红色女人的身后,伦敦的天际线隐约跃动着血红色火舌,而在这些丑陋人物的背后布满了灰黑的云层。有三个人——也许代表着法官或者学者——被吊在海报右上角的绞刑架上,而在画面的左上角,模糊不清的打着某种手势的丑陋人群挥舞着旗帜和刀枪,在一颗长尾流星的引导下,冲向一个无法辨认的目标。
而这些还没能概括画面的一半。马洛里揉揉刺痛的双眼。这张巨大的长方形海报上还有无数的其他小图像,就像一张散落了无数小球的台球桌。这边是一个矮小的风神,吹出一团云,上面写着“瘟疫”;那边是一颗炮弹,或者炸弹,爆裂出卡通化的尖角火焰形状,小小的黑色妖魔被爆炸抛向空中;一具棺材上面堆满玫瑰花,花丛中放着一根绞索;一个赤裸的女子跪在一只怪兽面前,而怪兽是一只长着爬行动物头部的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身材矮小带军官肩章的人在绞刑架下祈祷,准备吊死他的人是一个戴头套的小个子,他挽起双袖,对着绞刑架做下流手势……更多污浊的云纹像泥巴一样泼洒在画面上,又像水果蛋糕底部的面团,将整个画面连接在一起,画面底部还有文字。标题用邋遢的差分机字体写着:七重诅咒送给婊子养的巴比伦敦!
巴比伦敦。巴比是什么意思?怎样的“诅咒”?为什么是“七重”?这种巨幅海报看上去只是借助差分机发挥想象力零乱拼凑的结果。马洛里听说过,现代印刷厂有一种特别的印刷用打孔卡,可以编写特定的序列,打印特别的拼贴画。很像是信口连接的古老歌谣,或者便宜的拼接木料。在差分机廉价印刷的装饰纸张里,你可能会数百次看到同一个小幅画面,但是眼前这幅画,色调的选择非常丑陋邪恶,画面像是被一个疯子安排得挤压在一起,最糟糕的是,整个画面居然还想要表达一些什么。尽管不论是外形还是形式都恶心、拙劣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你在跟我说话吗?”旁边一个人问马洛里。
马洛里吓了一跳。“没什么。”他咕味着说。
那人却靠过来,站在马洛里身边。他是个非常高大瘦削的伦敦佬,一头细长柔软臭烘烘的黄色头发,戴一顶烟囱一样的大礼帽。他明显喝醉了,因为他的眼睛疯狂而明亮。他的脸上蒙着块圆点布片,衣衫褴褛,只有一双靴子例外,靴子崭新,应该是偷来的。这个伦敦佬满身汗臭,多日未曾洗澡,放荡和疯狂让他显得更加丑陋可厌。他死盯着那张巨幅海报,然后又看看马洛里。“老板,这是你朋友贴的吗?”
“不是。”马洛里回答道。
“给我讲讲这是什么意思!”那家伙坚持说,“我听到你一边看一边嘟嚷了。你知道它的意思,不是吗?”
那人语调尖厉、颤抖,眼神再次由海报转向马洛里时,面罩上面那双暗藏谴责之意的眼睛更多出一份近乎兽性的仇恨。
“你滚开!”马洛里喊道。
“你胆敢玷污救世主耶稣!”高个子尖声叫道,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骨节突出的手掌在空中挥舞,“主耶稣神圣的血啊,您洗清了我们的罪……”
他伸手去抓马洛里,马洛里把他伸出的手掌推开。
“杀了他!”一个陌生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建议。这句话像莱登瓶一样点燃了周围郁积的空气。突然之间,马洛里和他的对手就被层层包围了——他们不再是随机的个体,而变成了矛盾的焦点。那高个子也许是被别人推的,摇摇晃晃扑向马洛里,马洛里一拳打在他小腹上,打得他身子一下弯了下去。有人恰在此时尖声大叫,叫声足以令人血液凝结。一大块泥巴对着马洛里头部丢过来,却没有击中,糊在了那张海报上。这就像一个信号一样,突然之间周围的人就全部开始打作一团,拳头满天飞,尖叫声、倒地声交相呼应。
马洛里推搡着,叫骂着,被踩痛了脚蹦跳着。他从腰带里抽出那把左轮枪,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但没任何反应,反而有人趁机一肘顶在他的肋骨上。
他用拇指将子弹上膛,再一次扣动扳机,枪声突然响起,震耳欲聋。
一秒钟都不到,短兵相接的战斗就开始远离马洛里周围。有人摔倒,有人喊叫,有人连滚带爬,手脚并用,通通作鸟兽散。有些人就在他面前被别人踩踏。马洛里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惊异地在亚麻布面具后面张开嘴巴,那把枪还举在头顶没动。
然后他突然醒过神来,赶紧逃走。他跑步前进的同时,试图把枪别回腰带上,却发现子弹又已经上了膛,只要一碰扳机,就又可以开枪。他只好摇摇摆摆拿着那把枪逃走。
后来他停下来,死命咳嗽。在他身后,吞噬一切的浓雾中,传来散乱的枪击声,还有充斥着怒火、嘲笑和狂喜的野兽一样的号叫。
“上帝啊!”马洛里嘟嚷着,看了看那把枪的构造。这鬼东西的确是自动上膛的:枪管下面有个装置,可以利用后坐力,通过固定齿轮把外部有沟槽的旋转弹膛拨动到位,让下一颗子弹对准枪口自动上膛。马洛里两手拇指扳住撞槌,小心移动扳机,直到他手动地把这个系统关闭,然后又把枪别进腰带。
他还是没有摆脱那些到处张贴的传单。周围依然到处都贴着这些东西,乱七八糟贴成长长的一排。看上去简直无穷无尽,他追寻着这些传单,沿着一条看似寂静无人的街道走了下去。某处传来遥远的玻璃碎裂声,然后就是男孩子们的阵阵狂笑。
一张海报上写着:“廉价提供万能钥匙”;漂亮的防水材料,可用于印度和其他殖民地;招聘药剂师和药店学徒等字样。
前方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和车轴的吱嘎声。然后,贴着海报的载货大马车从浓雾中出现。那是一辆高大的黑色马车,高耸的车体侧面贴着花花绿绿的张贴画。一个蒙面的家伙穿着肥大的黑色雨衣,正把涂好了糨糊的海报糊上墙。那面墙有高高的铁栏杆作为防护,栏杆距离墙面足有五英尺,可是这丝毫阻挡不了贴海报的人,因为他有一个末端装着滚轮的特制工具,连接在扫帚杆一样的长杆上。
马洛里靠近观看。贴海报的人头都没抬,他的工作正进展到紧要关头。海报本身被卷在一根黑色橡胶轴上,正在自下而上滚贴在墙面上,与此同时,贴海报的人灵巧地按动长杆上一个活塞,让卷筒上的两个放液嘴喷出稀糊状的黏液。到了上端再往下一扫,海报就贴好了。
马车继续向前,马洛里靠近一步察看海报上的内容,海报用浮夸的辞令和差分机打出的图形,夸赞“高尔佳”洁面皂的神效。
贴海报的人和他的马车继续向前移动。马洛里跟在后面。贴海报的人注意到了马洛里,好像不太高兴。他跟赶车的人说了句什么,那车向前移动了好大一截。
马洛里不依不饶继续跟随,马车现在停在了弗利特街的一个转角处。这里的广告牌通常只张贴本市报纸,可是现在,一张大海报已经四仰八叉地扣在《号角晨报》的版面上方,左右两边还有无数的其他海报。
这里更多的是剧院表演公告。有来自巴黎的贝内特博士,将讲授“水中睡眠的医疗效果”,萨斯奎哈纳慈善机构肖陶卡协会将会举办研讨会,研究“已故柯勒惠支博士的社会哲学理论”;此外,还有一场配备影像演示的科学讲座,演讲人是爱德华·马洛里博士……
马洛里停下脚步,笑逐颜开。爱德华·马洛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用八号差分哥特体印出来非常赏心悦目。很遗憾,这次讲演不可能按时举行了,不过很明显,赫胥黎或者他手下的什么人还是及时安排了海报的张贴,此事至今都没有取消。
真遗憾啊,马洛里想,他盯着远去马车的背影,心中浮起一份前所未有的亲近感。爱德华·马洛里。他甚至想要把海报保存起来作为纪念,他也的确想过要把海报揭下来,不过看到那黏糊糊的糨糊,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靠近海报细瞧,想把海报的文字背诵下来。细看之下,海报的印刷质量并不理想,因为上面的黑色字迹偶尔会出现模糊,或者环绕着猩红色颜料,就好像印刷针头浸透了红色颜料,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一样。
“杰明街的应用地质学博物馆将有幸向伦敦民众展示爱德华·马洛里博士的精彩演讲,仅有两场,机会难得。马洛里博士是皇家科学会研究员兼皇家地理学会研究员,他将在演讲中展示他在怀俄明州发现的巨型恐龙这一旷世奇观,并阐述他对这种动物生存环境、生活习惯和食性的见解,以及他与野蛮的晒延部落印第安人打交道的经历,并将详细讲述他的死敌路德维克教授是如何被人用残忍邪恶的手段夺去了生命;他还将分享职业赌徒的独家心得,尤其是猎鼠赌场的心得,向热心听众分享必胜投注法则,此后,讲演还将奉上余兴表演。最火辣热烈的七名蒙面美女的舞蹈演出,由七位马洛里小姐联合出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