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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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溶液,这溶液一旦暴露在空气里,味道就越来越刺鼻。
那是一张没有打孔的空白卡片,上面有一块很小的打印纸,用大写字母写着几行字:
致伦敦古生物学院爱德华·马洛里博士:
您在埃普瑟姆窃取的他人财物,至今仍无理霸占。您必须按照《伦敦每日电讯报》个人启事专栏里给出的要求,把此物原样归还。在我们收回失物之前,您将遭受我们蓄意谋划的各种惩罚。最终,如有必要,我们会让您彻底毁灭。爱德华·马洛里,我们知道您的编号,清楚您的真实身份、您过去的所作所为以及您的野心,我们熟知您的一切弱点,面对我们,您绝无胜算。只有马上完全服从我们的指令,才是您唯一的希望所在。
斯温船长
马洛里大吃一惊,呆坐原处,记忆却瞬间回现,清晰异常。又是怀俄明,一天早上,他刚从行军床上睡醒,就看见一条响尾蛇,贴在他身边酣睡。半夜熟睡时,他也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背后蠕动,但一直都没有在意。而现在,终于看到了这个令人恐怖的证据。
他一把抓起卡片,细细打量。那卡片是加了樟脑的纤维质材料,湿漉漉的,沾上了某种酸味刺鼻的东西——上面那些细小的黑色字母已经开始淡去。那张富有弹性的卡片开始变得烫手,他马上丢下卡片,强忍住没有尖叫出来。那卡片在桌面上扭曲着,然后就四散开来,裂成比最薄的洋葱膜还要薄很多的小片,而且边角逐渐变黄。一缕黄烟升腾起来,马洛里意识到,这东西马上就会着火。
马洛里马上伸手抓起最近一期厚厚的地理科学季刊,快速用力拍那张卡片。拍了两下之后,卡片已经碎成一摊,与烧毁桌面的碎末混在了一起。
接着,马洛里裁开一封求助信,看也没看就把信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把桌面上的灰烬收入空信封。地理学杂志的边缘非常锋利,但桌面的损伤看上去还不是特别严重。
“您是马洛里博士?”
马洛里抬起头,一副做坏事被现场抓住的惊慌表情。来人身材高大,是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伦敦本地人,他的穿着很平常,带着一副意气萧索、郁郁寡欢的表情,站在马洛里书桌的对面,一手拿着纸和笔记本。
“这标本实在太差,”马洛里说,他突然编出了那么一套谎言,“居然想到用樟脑水保存!这办法实在太糟糕!”他把信封折起来,放进衣兜里。
来人一语不发,递上一张名片。
埃比尼泽·弗雷泽的名片上写着他的名字、一个电报号码,还有一个小小的官方印记,其他什么都没写。名片反面是一个简笔画肖像,肖像也是面无表情,好像这个人的脸永远都没有表情似的。
马洛里起身,本打算伸出手来,但想起自己手指上还沾着强酸,于是改为鞠躬,然后马上坐下来,用力在裤腿上揩拭手指。拇指和食指已经有些脱水,就好像泡过甲醛一样。
“您还好吗,先生?”弗雷泽嘟嚷着,坐在他对面,“我知道您昨天受到袭击受伤,现在恢复了吗?”
马洛里偷眼观察了一下图书馆里的情势,另外几个人还聚在一起,远在房间的另一头,看上去对他的反常举动以及弗雷泽的突然出现很是好奇。
“小事儿一桩,”马洛里试图蒙混过关,“在伦敦这种地方,这种事谁都有可能遇上。”
弗雷泽浓黑的眉毛微微扬起,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很抱歉,我的这点小事儿给您带来了不便,弗雷泽先生。”
“先生,这没什么。”弗雷泽打开一本皮面笔记本,又从朴实的外套衣兜里取出一根水笔。“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老实说,我还有事儿,现在时间有点紧张……”
弗雷泽用木然的表情制止了他:“先生,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三个小时,一直都在等着你有时间。”
马洛里只好笨拙地表示歉意。
弗雷泽不理他。“先生,今晨六点,我在酒店外发现一件十分古怪的事儿。那时外面有个小报童大喊大叫,说是‘恐龙马洛里’因为涉嫌谋杀,已经被警方逮捕。”
“他说我?爱德华·马洛里?”
弗雷泽点头。
“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会有报童扯这样厚颜无耻的谎话?”
“至少他卖掉了不少报纸,”弗雷泽干巴巴地说,“我自己就买了一份。”
“可是报纸上又能对我说些什么?”
“没有任何一处提到叫马洛里的人。”弗雷泽说,“你可以自己看看。”他把一份折起来的报纸丢在桌面上:《伦敦每日电讯报》。
马洛里把报纸小心地收在他的邮件篮子里。“估计只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他猜测说,觉得自己嗓子发干,“这些街头小贩,什么话都肯乱说……”
“我再次出门时,那个小坏蛋已经开溜了。”弗雷泽说,“不过你的很多同事都听到了他的大喊大叫,整个早上这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儿。”
“我明白了,”马洛里说,“所以才会有一种……随他去吧!”他清了清嗓子。
弗雷泽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说:“先生,您最好现在就看看这个。”他从笔记本里取出一份折起来的文件打开,让文件从抛光的红木桌面上滑到马洛里那边。
那是一张用差分机打印出来的银版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死人,直挺挺地躺在一块板子上,阴部周围遮盖着一片亚麻布。照片是在停尸房拍的,尸体被开膛破肚,是被人一刀从小腹直切到胸口,胸口、大腿和剖开的腹部皮肤都像大理石一样惨白,与晒黑的双手和红润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死者是弗兰西斯·路德维克。
照片下面有一个标题,写道:“科学剖尸案”。副标题是:“‘两栖’争端导致剖尸命案,灾难性肢解惨不忍睹(系列之一)。”
“我的上帝啊!”马洛里喊道。
“这是官方尸检照片,”弗雷泽说,“看来落入了恶作剧者的手中。”
马洛里又惊又怕地盯着那幅图。“这意味着什么?”
弗雷泽已经准备好水笔,问道:“先生,请问‘两栖’是什么意思?”
“词根来自希腊语,”马洛里冲口而出,“Batrachos,意思是水陆两栖的动物,多数是指青蛙、蟾蜍之类。”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字眼,“曾经……很多年前了,那是一次辩论……我曾说他的理论……路德维克的地理学理论,您知道……”
“先生,这个故事我今天早上听说过,好像您的同事都知道这件事。”弗雷泽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当时您对路德维克说:‘生物进化的历程,并不是你那两栖动物似的智慧所能够理解的’。”他顿了一下,“这家伙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青蛙,您不觉得吗?”
“那是在剑桥举行的一次公开辩论会上,”马洛里慢慢地说,“当时我们两个都很激动……”
“路德维克说您‘像疯帽匠一样疯狂’,”弗雷泽细心地补充了一句,“看来这句话也让您相当恼火。”
马洛里脸涨得通红。“他没有资格这样嘲笑我,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你们两个彼此不合?”
“是的,不过……”马洛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您不会认为我跟这件谋杀案有关吧?”
“您本人应该不至于有意这样做,这我可以确信。”弗雷泽说,“不过我听说您是苏塞克斯人,对吗,先生?那个小镇叫做列维斯?”
“那又怎样?”
“因为,有上百份这样的照片被人从列维斯邮局寄出来。”
马洛里大吃一惊。“上百份?”
“是的,先生。匿名寄给您在皇家科学会的同事们。”
“上帝啊,”马洛里说,“他们这是存心想要害死我!”
弗雷泽不置可否。
马洛里瞪视着那张尸检照片,突然之间感到一种纯粹出于人道的同情,感情强烈且难以自已。“可怜的路德维克!看看吧,他居然被人如此虐待!”
弗雷泽不失礼貌地观察着他。
“他毕竟也是我们学者中的一员!”马洛里激动地说,由于愤怒而变得坦率直接,“他不是什么空谈家,而是一名优秀的考古发掘者。我的天哪,想想他的家人会有多么可怜!”
弗雷泽添加了一条笔记。“家人——有待调查。很可能已经有人告诉他们说你就是杀人凶手。”
“可是路德维克遇害的时候,我明明还在怀俄明。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
“有钱人做这种事,不必亲自动手。”
“可是我并不是有钱人。”
弗雷泽什么都没说。
“当时不是,”马洛里说,“我当时没钱……”
弗雷泽小心翻阅着他的笔记本。
“钱是赌博赚来的。”
弗雷泽好像略微有些兴趣。
“我的同事们发觉了我花钱的方式,”马洛里总结说,自己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又不知道我的钱财从哪里来。他们肯定在背后议论我,不是吗?”
“先生,心怀妒忌的人的确会喜欢嚼舌根。”
马洛里突然感到一种令人眩晕的恐惧。恶意像是一群毒蜂,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在弗雷泽精心安排的沉默间隙里,马洛里再次打起精神。他缓缓摇头,咬紧牙关。他绝不能迷失方向,任人摆布。尽管依然任重道远,但他手头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马洛里皱起眉头探身向前,带着怒火认真察看那张照片。“这上面写着‘系列之一’。这是恐吓,弗雷泽先生。言外之意,就是还会发生类似的谋杀。‘灾难性肢解,是在影射我们的科学分歧——就好像他的死因是争端引起的一样。”
“你们这些学者,真是爱吵架不要命。”弗雷泽说。
“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我的同事们相信是我寄出了这些东西吗?难道他们认为我像马基雅维里主义者一样雇佣杀手?认为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杀死了同僚还到处炫耀?”
弗雷泽一语不发。
“天哪,”马洛里喊道,“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上司让我负责这件案子,”弗雷泽公事公办地说,“我必须要求您相信我,马洛里博士。”
“可是我的声誉已经遭到了污蔑,这又怎么挽回?难道我去找这栋楼里的所有人,然后告诉他们说:对不起,请听我解释……其实我并不是什么杀人魔王?”
“政府不会坐视一位著名学者遭受这样的骚扰,”弗雷泽不动声色地安慰他,“明天,弓街警局负责人就会向皇家科学会发送一份公告,证明您遭到了恶意诽镑,在路德维克命案中并无任何犯罪嫌疑。”马洛里摸了摸胡子问:“您认为,这样做有用吗?”
“如有必要,我们也可以发布公开通告,并且刊登在日报上。”
“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给我招来更多的怀疑?”
弗雷泽先生在图书馆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体说:“马洛里博士,我所在部门的使命就是挫败阴谋。您本人并非毫无经验,我们也不是软脚蟹,不会因为有人玩弄一些含沙射影的蹩脚伎俩就束手无策。我们的目的,就是抓住这些背后捣鬼的人,斩草除根。先生,如果您能对我坦诚相见,把您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我,我们的进展就会快得多。”马洛里靠在椅背上,说:“我天生就喜欢坦诚相见,弗雷泽先生,不过这件事本身非常阴暗而且邪恶。”
“您不用担心吓到我。”
马洛里四面打量了一下:红木的书架、精装的杂志、皮面的典籍和巨大的地图,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可疑的气息,像是燃烧的污点一样令人心悸。经历过昨天的街头袭击之后,对他而言,学院一度像是一座安全的堡垒,但是现在,学院却像是野獾的洞府一样,到处都是漏洞。马洛里最终小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的确不是,先生。”弗雷泽答应着,“您应该继续您的学术活动,就像平常一样处变不惊。你的对手很可能会因此判定,他们的袭扰策略已经失败。”
这个建议马洛里深表赞同。至少,这可以算是某种行动。他马上站起身来说道:“像平常一样,对吗?嗯,我也这么认为,这么做很合适。”
弗雷泽也站了起来说:“先生,如果您允许,我会陪在您身边。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解决您所遇到的麻烦。”
“如果您彻底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恐怕就不会这么乐观了。”马洛里咕哝着说。
“奥利芬特先生跟我讲过一些相关情况。”
“对此我深表怀疑,”马洛里咕哝着,“他对事情最严重的方面视而不见。”
“我可不是什么政治家,”弗雷泽用他一成不变的温和语调说,“先生,我们现在出发吗?”
学院外,伦敦的天空布满黄色阴霾。
阴云悬浮在城市上空,黯淡中透出几分壮美,就像是风雨中模糊的战列舰雄姿。“战舰”的触手是城市中高耸入云的烟囱,他们在雾霾中扭曲。弯转,像是烛焰上空的黑烟涌向云天,又在乌沉沉的云顶蔓延、扩散。不见踪迹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