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图-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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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墨意味深长的眼光转向自己,阿鸾顿时脊背发冷:“你……你想干吗!你们捉人可是得看生死簿的!”
“生死簿上记的可都是普通人!”小墨的表情一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流动着冰冷的光焰,这一刹那,阿鸾不得不相信他是“无常精英”的事实。
黑无常的语调异乎寻常的冷酷:“在和小素搭档以前,我最拿手的就是捉拿像你这样的魂魄,一个抵得常人好几个!看得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听得见不该听见的声音,明明在人世却牵扯着异界,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禁忌!像你们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人间,没有人期待你来到人间!”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就算不该出现,自己也已经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就算没有人期待,自己每天也都在努力的活下去啊!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想再听这样的话!不想再看见这个黑小孩!不想再见任何人!不顾山鸠的惊叫,阿鸾不自觉地埋头泼剌剌划开池水,驾着木箱冲向芦苇丛深处。那些植物妖怪看到送上门的美味,顿时贪婪地聚拢过来,密密层层的枝叶顿时隔绝了小墨的视线。儿童版的黑无常勃然大怒:“虎落平阳也轮不到野狗欺负!你们这些杂碎竟敢抢我的东西!”
他的怒吼荡起一圈气流,在池面上击出层层涟漪,这微澜扩散高涨,翻涌成白马似的波涛,浪头所及之处,水藻也好芦苇也好,全都被无情的巨力震得节节断裂,扯得片片粉碎。一眼望去,眼池上就像降下了漫天的碧青雪花。破开结界,这白浪依旧势不可挡的奔流着,一直波及向情鬼的黄泉河通道,“长舌妇”们乱纷纷地尖叫着,慌不择路地潜进水底。同心船无处可避,接二连三剧烈摇撼起来,被抛上波峰又坠向谷底,河面上一片鬼哭狼嚎。
“砚池结界撤了,鹊桥关要开了!”黄泉玉钩河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也不知道哪个九百九众率先这样叫道,这错误的信息迅速在情鬼们中间蔓延开来。同心船争先恐后的冲向砚池,失去了苇叶河水藻的屏障,他们一窝蜂地长驱直入,来势汹汹地朝鹊桥关奔去,眨眼间便冲进阿鸾二人和小墨之间。帆影遮蔽下的乌木箱,被挨挨挤挤的船帮撞得左右摇晃,团团打转,顺势不由自主地漂向踯躅桥洞。
说时迟那时快,几艘轻舟早已窜到踯躅桥下,眼看就要过关了。没想到嗡的一声闷响,刺眼的蓝光闪过池面,一马当先的快船们像是撞到了坚不可摧的屏障一样,船首瞬间裂成碎块,有的甚至兜底翻转。
阿鸾定睛看去,只见一层透明的暗蓝光壁严严实实地张满踯躅桥洞,氤氲流转着洁净的清辉,阻隔了九百九众的往生之路。情鬼们哪里肯依,纷纷呼喊着“结界不是已经解开了吗?为什么生死门还关着?”“放我们过去!”争先恐后地挤向桥下。卡在中间的乌木箱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阿鸾和山鸠只能抓紧板壁竭力保持平衡,却在水流推动下穿过船舷缝隙不断接近鹊桥关口。随着距离的缩短,混乱而微弱号叫隐隐传入他们耳中,虽然如若游丝,但却说不出的凄厉恐怖:“快开门,我要出去!”“放我们出去!”
阿鸾抬眼一看,只见鹊桥关生死门另一面,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全是形容可怖的厉鬼冤魂,他们彼此拉扯着、拖拽着,好像扑火的灯蛾飞虫一样,前赴后继的冲向光之屏障,毫不顾惜地用自己和同伴的灵体作代价撞击生死关隘。
“这是什么呀?好可怕!我不死了!我才不要变成和他们一样!”这一刻,一直逞强赌气的山鸠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喊出了真心话,“救我啊!三郎!快来救我!”
小墨也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时的任性居然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敏捷的跳过几艘同心船顶落在关前,脸色一片苍白:“不好了!时间还早,鹊桥关里的东西没驱散……里外一撞,生死门怕是撑不久了!”
就好像在证实小墨的担心似的,暗蓝的光壁发出尖锐的爆裂声,陡然被撕开一线。冤魂们争先恐后的往外逃窜,全然不顾自己正被生死门的强大灵力炙烤得化为青烟。情鬼们当然不甘示弱,凭借同心船开道挤向关内,眼看着到裂口越撕越大,情况即将无法收拾。小墨连忙合拢双手,平平拉开,一个小小的暗黑漩涡在他掌心渐渐成型,不断旋转着化成巨大的风漏斗。他低声厉叱,这漩涡脱手飞出,鹊桥关前凭空张起一道漆黑龙卷……
纠缠在关口的冤魂和情鬼首当其冲,顿时被吸进了漏斗内送入踯躅桥洞,而阿鸾和山鸠乘坐乌木箱本就离生死门不远,眼看就要卷入风涡在劫难逃。还好阿鸾眼明手快一把攀住近处的桥墩。乌木箱是暂时停住了,坐在箱盖上的山鸠却就势被一下子甩了出去,阿鸾连忙反手将她扯住,这下他再也没有第三只手攀住箱壁,轻飘飘的乌木箱撞在别的同心船上,随即弹开,朝远处飘去。
山鸠连声哭喊着三郎的名字,紧紧抱牢阿鸾的手臂,可少年用尽全身力气也拉不回被黑龙卷拖住的她来。阿鸾深知此刻只要自己一放手,对方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是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攀住桥墩的五指越来越酸软麻木,关节也渐渐僵硬,眼看着连自己也会被一起拽进生死门……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也要让山鸠活下去。这是阿鸾眼前唯一的念头——因为和自己不同,山鸠是三郎要找的人。有人希望她活下去,有人一直在等她。
想到这里,阿鸾咬紧牙关一个错身,整个人沉向漩涡方向,同时借着这反弹力将山鸠远远抛出。
跌进了……金色的辉光中……难道这就是生死门彼岸吗?好像时间之流突然冻结一样,眼前瞬息万变的纷乱景象不可思议的慢了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金碧辉煌的强光劲疾地掠过水面,笔直地飞向黑龙卷中央,瞬间将那庞大的风漩涡击溃于无形。阿鸾看见小墨变了脸色一跃而起,堪堪避过金光的锋芒,在他下方光流洒布之处,大量的异形鬼怪像沐浴阳光的晨雾一般,转眼烟消云散。这辉光在鹊桥关前铸成一道堂皇的屏障,情鬼们退潮似的后撤回玉钩河内,冤魂们雪崩似的逃回生死门里。其中逃得慢的被光芒扫过,就从被沾染的那个部分开始慢慢融化,最终消失无踪。而踯躅桥洞下生死门的裂口也渐渐修复合拢……
阿鸾茫然的眺望着,如果此刻自己真的已是亡魂的话,被这样暴烈的光芒包围,一定也将瓦解冰消,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吧。就在这时,熟悉的呼救声尖锐地响起,只见刚刚被抛出的山鸠正直直的朝光辉中跌坠下来。
必须救她!身体赶在头脑之前行动了,阿鸾奋力跳起,就在光芒的边缘,他碰到了山鸠的衣袂,却阻止不了她下坠的趋势……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敏捷有力的人影闪过,在半空中准确地抄起阿鸾和山鸠,接连踏过漂浮在池面的同心船碎片,稳稳当当的落下。被石子那样的圆东西硌痛膝盖的熟悉触感让阿鸾一下子回过神来——这里是那个木箱!自己已经回到了盛着珍珠的乌木衣箱!
“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响在耳边的沉稳语调让阿鸾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解救自己脱离险境的正是三郎!近距离中看到那大型犬般诚实可靠的容颜,阿鸾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低声嗫嚅着:“三郎大哥,还好你没事……”
三郎宽厚地笑了起来:“小素半路上被一个打扮奇怪的红发小子给截下了,我趁机摆脱了他。幸亏回来的及时!”
小素?为什么三郎叫白无常“小素”,难道他们认识吗?
这疑问刚浮出阿鸾脑海,就被背后响起的微弱而悲切抽泣声打散了。乌木箱里挤了三个人,显得愈加狭窄,就算如此山鸠依然姿态优雅的端坐在箱盖上,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那漂亮的脸都哭花了。
三郎不在的时候,这凶丫头又是吵又是骂,泼辣得不得了;现在人就再眼前,她却只是哀婉的啜泣着,连一句委屈也说不出来。
阿鸾转向山鸠刚开口,却一下子呆住了——三郎抬手去擦山鸠的眼泪,却被她激烈的挥开,于是他索性一把将那别扭的少女拥进怀里。阿鸾顿时红了脸,慌忙背过身去。
“对不起,一直让你一个人……”三郎温柔的语声悠悠传来。
“何苦来?你若嫌弃我就早说啊……”小小地哽咽着,山鸠的语调幽怨却没有多少愤恨,“哪有牛郎把织女撂开三年不管的?”
“不是这样的!”三郎明显慌乱起来,“耽搁了和你见面是我不对!可是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是真的想娶你的,我恨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
这种甜得腻人的情话让阿鸾几乎要堵住耳朵,可是山鸠接下来的言语却让他一阵心痛:“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都已经死了!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你还没有死!”三郎用力撑起山鸠的肩膀,凝视着她的泪颜,“你的魂魄还没被送去城隍爷那里,肉身也没有损坏,随时都能还魂,只要拿回命数……”这样说着,三郎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阿鸾。
被这莫名其妙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毛,阿鸾忍不住低声嘟囔着:“三郎大哥,你看着我干什么?”
三郎长长地叹了口气:“阿鸾兄弟,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但还是请你交出来吧!”
“交……交什么啊?”
“命数。”三郎伸出手指向阿鸾的胸前,一瞬间隐隐光芒透出少年的衣襟,“你的身上,是山鸠的命数!”
所以邂逅时三郎才将自己错看成一直在找的山鸠,因而出手相救并始终不放自己离开的吗?阿鸾反射性的扯开衣衫——薄薄的皮肤下,一团轮廓奇怪的微光明灭着,那形状看起来相当眼熟。三郎的手指如影随形的附了上来:“谢谢你一直保存着山鸠的命数,请你早点往生,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吧!”
这么说交出了命数,那自己就由生魂变成死灵了!自己拼了性命救山鸠,三郎谢谢不说一句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置人于死地,亏他一直都是那副老实宽厚的模样!可这似曾相识的命数究竟又是什么时候怎么进到自己灵体里的?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发觉呢?阿鸾脑子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直到对方的指尖锲入胸口的感觉清晰地传入大脑,他才陡然间反应过来:“对了!这命数……是那个‘巧果人酥’!”
“一点也没错,你这迟钝的家伙!”稚嫩的童声蓦地响在身后,箱盖上的山鸠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瞠目结舌地指向阿鸾胸前。少年迷惑的顺着指示低下头去,却一下子僵在当场——一只小手正从背后穿透自己的身体,牢牢扼住手腕控制三郎捏着命数的五指!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墨从阿鸾背后缓缓探出头来,逼视着依偎在一起的三郎和山鸠,“算总账的时候到了,连小素的份也给我一块儿还上,你们谁也别想逃!”
“你算你的账,给我放开阿鸾!”砚池的那一端,突然传来凛冽清朗的语声。伴着这沉着却不失威严的命令,曾经一度迫退情鬼和冤魂的金色辉光如同扇面般,再一次在砚池水面缓缓摊开,和上回的刚烈霸道不同,这次的光芒是柔和温暖的。
就算如此,情鬼们也骚动着纷纷潜进船舱躲避,虽然三郎被制住手腕一时不能自由行动,却毫不犹豫的侧身挡在了山鸠的身前。小墨并不撒手,只是眯起眼睛恼恨地回过头,朝光芒照耀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琥珀色的独木舟劈开沉沉水面,破浪而来。
这轻舟的形状古拙质朴,毫无修饰,尖尖的首尾伶俐地挑起,通体缭绕着金茶色的微光,想来就是那具有净化力的强光之源。船身中央站着一个剽悍高挑的身影,红发和衣袂被疾风扬起,脚边则蜷伏着一个脸色苍白,背着账本包袱小伙计——那分明是另一个“阿鸾”!
即使被三郎和小墨卡在中间没法回头,阿鸾也早已经辨认出舟中来者的声音,他忍不住欢呼起来:“清晓!是清晓!”
驾着犀角舟的清晓却并不回答,他傲岸的伫立着,手里捉小猫似的拎着一团白东西,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身量。他冲着小墨扬了扬手中的白物:“还不撒手吗?我看你是不管这家伙的死活了?”
“小素!”小墨失声惊呼起来。听到叫声,清晓手中的小孩轻轻的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哭了出来:“我好难过啊,小墨……”
“当然难过,这可是通天犀角所化的船,它的光芒可以辟散一切魑魅魍魉。幸亏你是白无常才能支持到现在,一般小杂碎早化成灰了!”清晓得意地冷笑起来。难怪可以轻而易举地迫退那些异类,原来这艘“船”是由一对“火力全开”的通天犀角首尾相接幻化而成的。这对犀角其中之一为清晓所持,而另一枚则挂在阿鸾脖子上,恰巧在他阴差阳错的灵魂离体后护住了肉身,一直支持到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