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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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张名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可怕的光芒,他抓住叶萧的双手说:“那个恶魔就是花衣笛手,他像个幽灵一样,不,他就是一个幽灵。在五十多年前他游荡到了东方,走进这座城市。就在那三个恐怖的夏夜,花衣笛手用邪恶的笛声,带走了许多无辜的孩子。”
叶萧忽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扑到窗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窗外正夜色沉沉,房间里那个处于极度恐惧中的男人,正在对他述说一个离奇的神秘故事,这本身就可以写进爱伦·坡的小说了,他趴在窗前说:“你认为花衣笛手又回来了?”
“对,恶魔又从地下回来了,他吹着邪恶的笛子,让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
“就这些吗?”叶萧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还有一个与夜半笛声有关的传说,你想听吗?”张名不待叶萧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虽然,花衣笛手早已销声匿迹了,但这里的夜晚依然令人恐惧。”
“为什么?”
张名缓缓地回答:“因为鬼孩子。”
“鬼孩子?”
“没错。在漆黑的深夜里,有一个小孩子的背影,徘徊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和小巷中。那个孩子具有一种诱惑力,会使你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好感,然后你会跟着他走,最后你就消失在了黑夜的深处。鬼孩子就住在这附近的一栋旧房子里,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否则必死无疑。
“有人看到过鬼孩子吗?”
张名果断地说:“当然有。”
“是谁看到了?”
“我——”
听到张名嘴里吐出的这个“我”字,叶萧的心里不禁一晃。他沉默了几秒钟,仔细地打量了张名几眼,发现他还不像精神病人,便试探着问道:“张名,你是亲眼看到了鬼孩子?”
“我亲眼看到了,就在几天前的晚上。”
叶萧立刻就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张名要他去看窗外,说看到楼下站着一个小女孩,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你真的看到了?”
“当然,我现在确信,她就是‘鬼孩子’。”
张名的表情是如此坚定,仿佛那个小女孩就站在他的面前。
(23)
她睁大着眼睛,美丽的黑眼球闪着光亮,但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有一头很长很长的秀发,从头上垂下来,遮挡住了半边的脸庞,还有右边的眼睛。他微微地喘息着,伸出那只颤抖着的手,抚摸着她垂下的长发。他的两根手指微微翘了起来,撩起了覆盖在她眼睛上的黑发。眼白,他看到这只眼睛里只有眼白,找不到黑眼珠子。
他隐约听见了一声惨叫。这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莫云久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大口地喘着气,两眼一片茫然。四周都是白色,眼前有一台检测眼睛的仪器,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医院,他问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自己摇了摇头。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了自己来医院的原因,因为他是一个医生。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全都沾满了汗水。莫云久长吁了一口气,刚才只是一个噩梦,他已经梦见过多次了。可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梦到她还是头一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门诊室里睡着了,如果让同事或者病人们看到那就太不好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眼科医生。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把妻子递给他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了两半,妻子打了他一个耳光,八岁的儿子在一旁哭泣着。莫云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来到了医院里。一大早的眼科门诊室里冷冷清清的,第一个预约的病人要九点半才到,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就趴在台子上昏睡过去了。
忽然,门诊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莫云久看了看表,九点半到了。他知道每个月的这个时候,这对母子都会准时到来的。
“池翠,见到你很高兴,请坐。”
“莫医生,你好。”她客气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让儿子坐到莫医生面前,摸着儿子的头发说:“最近小弥的眼睛又开始发病了,我真担心他还会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弥的眼皮耷拉下来了,半遮住了眼球,看起来不太情愿。莫云久用柔和的声音说:“把眼睛睁大点。”
男孩的眼皮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球,两对重瞳如宇宙间神秘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光线和物质。莫云久的面色始终保持着冷峻,他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大吃了一惊。他只在古代医书和传奇志异里看到过这种病例,原本他以为那只是古人的神秘幻想,但现在它却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深知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因为有的医生为了一个特殊的病例等了一辈子,这个男孩的眼睛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莫云久用特殊的小手电照了照小弥的瞳孔,那奇特的黑洞立刻就缩小了。在男孩黑色的眼球表面,反射着小手电的光线,宛如一面球形的镜子,莫云久从这面黑色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脸。
那不是他自己的脸。
只一瞬间,他看到映在小弥眼睛里的是另一张脸,一张右半边被黑发遮盖住的脸。
莫云久差点叫了出来。
他的手微微一颤,小手电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脆的撞击声,手电前端的玻璃碎了一地。
“莫医生你怎么了?”池翠连忙问道。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莫云久一时显得非常尴尬,他从小弥的面前躲开,蹲到地上把碎玻璃全都扫掉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心里的恐惧表露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故作镇定地说:“小弥,把眼睛放到仪器前面。”
小弥有些不高兴,呆坐着没动。池翠严厉地催促了一声:“听医生的话,快点去。”
男孩坐在仪器面前,按照医生的吩咐,把眼睛对准了一个镜头般的东西,他只感到一片橙色的光线射进了瞳孔中,眼睛里的感觉有些热。莫医生在仪器的后面观察了一下,他依旧皱起了眉头。然后他要求小弥换一只眼睛,结果和刚才一样。
他让小弥从仪器前下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池翠有些着急了,她轻声地问:“莫医生,怎么了?”
莫云久嘴巴里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聊斋》里说的‘瞳人’?”
“瞳人?”池翠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半人半兽似的怪物,她呆呆地看着儿子,脑子里一下子掠过了肖泉的眼睛。
“别害怕。我只是一种猜测而已,请问你儿子眼睛的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生出来就是这样,别人都说这孩子眼睛漂亮,其实我心里却很担心。至于他说自己看到重影的现象,是最近一年里的事了。”
莫云久深呼吸了一口,他摇着头说:“这就奇怪了。”
“告诉我,小弥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
“你看过《聊斋志异》吗?”
“知道其中一些故事,但没看过原文。”池翠感到很奇怪,医生应该相信科学,怎么说起怪力乱神的《聊斋》来了?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过一个叫《瞳人语》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姓方的书生,在郊野偶见一辆车内的美貌女子,性情风流的书生对那美女穷追不舍,惹得那女子生气了,就遣婢女捧起车下的尘土,一把撒到了书生的眼睛里。书生吓得逃了回来,觉得被撒进尘土的双眼很不舒服,后来眼睛上居然蒙了一层白膜,其右眼中还出现了旋螺。书生失明后追悔莫及,只得每日念《光明经》以忏悔。一年后,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左眼里有细微的声音,原来竟有人在他的眼睛里说话,然后他就感到鼻孔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后来又经鼻孔回到了眼睛里。他将此事告诉妻子,妻子暗暗观察,发现有两个豆粒般的小人从书生鼻子里出来,径自飞了出去,不久又一起飞回到了鼻孔中。过几日,书生又听到眼睛里有小人在说话,大意是说出来的道路太弯曲,不如自己开个洞。于是他感到左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抓裂了,然后他睁开眼睛,竟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房间,他又恢复视力了。第二天,他左眼的白膜已经消失了,但却变成了重瞳之眼。而他右眼的白膜和旋螺依然如故,才知道两个小瞳人已经合住在一个眼睛里了。”
池翠几乎听呆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眼科医生。说实话,她确实被医生讲述的《瞳人语》故事吸引住了,书生最后变成了一目重瞳,而另一目则瞎掉了,也可算是冥冥之中的报复。但那终究只是《聊斋》而已,她摇着头说:“你是说小弥的眼睛里也有‘小瞳人’?不,这不可能。”
“池翠,你听我说下去。”莫云久喝了一口水,他接着郑重地说:“从医学的角度出发,所谓‘瞳人’现象未必是蒲松龄的文学想象,而是一种寄生虫。”
“寄生虫?”
刚一说出口,池翠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个词立刻使她联想到了某些恶心的东西,感到肠子里面隐隐有些发痒。
“根据医学前辈的研究,所谓‘瞳人’,实际上是一种寄生于人体的蝇类。《瞳人语》故事中书生所患的眼疾,在医学上称为‘眼蝇蛆病’。致病的是一种叫狂蝇属的蝇类,以羊狂蝇为常见。感染这种病通常是因为人眼的分泌物,引来雌性狂蝇产幼虫于人的眼中,造成人眼有寄生物,有发痒、刺痛、流泪等症状。故事中的那两个小‘瞳人’从人的鼻孔中出入,其实是蝇蛆寄生于人体后,羽化为蝇的成虫。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几乎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病例,看到你儿子的眼睛以后,我才相信古人没有欺骗我们。”
六岁的小弥还听不懂医生的话,他茫然地看着妈妈。池翠盯着儿子的重瞳说:“你的眼睛里生了苍蝇的蛆了。”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具楼顶天台上的男尸,无数条蛆虫在尸体上扭动着,令她作呕。现在,这些可怕的生物又寄生在儿子的眼睛里了?他真的是一个怪物吗?可她依然有疑问,如果是寄生虫,那应该是后天的,而小弥的眼睛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难道那蝇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突然,池翠想到了自己怀孕时候的那种奇怪感觉,当小弥作为一个胚胎在她腹中蠕动的时候,她的体内确实有种生了蝇蛆般的感觉——肖泉的眼睛?想到这里,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能把心中的疑问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莫云久继续说:“治疗‘眼蝇蛆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从眼中取出蝇蛆。”
“那你快点帮小弥取出来。”池翠立刻说道,她感到了一丝希望。
“可是——”莫云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在你儿子的眼睛里,我找不到蝇蛆,刚才我用仪器也检查过了,在整个眼眶的范围内都未发现这种东西。我想如果他真的生了‘眼蝇蛆病’的话,那么所谓小‘瞳人’,也就是蝇蛆,可能已从他的眼睛转移到了其他部位。比如鼻腔、口腔、耳道,或者颅腔。”
“你是说那小‘瞳人’可能钻进了小弥的脑子里?”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你不必害怕。”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死?”池翠紧紧搂着小弥,缓缓吐出了最后的“死”字。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一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别担心,小弥的‘眼蝇蛆病’纯属我的推测,我自己都无法肯定。而且,人眼的重瞳也有可能是虹膜先天畸形所造成的。其实,史书上记载的许多著名人物都有重瞳现象,比如舜帝、晋文公重耳、西楚霸王项羽、南唐李后主,他们都不是因为重瞳而死的,晋文公重耳还很长寿。总之,你需要耐心,至少目前还看不出小弥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池翠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妈妈,我要回家。”小弥轻声地在她耳边说。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莫云久转过头,不再看小弥的眼睛,“如果有什么异常,随时都能来。”
池翠一句话都不说,紧紧拉着儿子的手,离开了眼科门诊室。医院的走廊里永远散发着一股消毒酒精的气味,她只觉得自己的鼻息中充满了这种味道,将把自己烧成一团灰烬。
(24)
清晨时分,依旧春寒料峭,苏醒刚从车上下来,就立刻竖起了衣领。旁边就是江边的公园,江风夹带着泥土的腥味,直扑到他的脸上。费了很长时间,他才找到了那个地址,一栋临江的楼房。
敲了很久,门才轻轻地打开,苏醒看到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老人个子不高,但体貌健康,双目有神,面容清癯,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鹤发童颜。
“请问你就是风老先生?”
“正是本人。”老人有浓重的方言口音。
苏醒好不容易才听懂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