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黄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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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起身,满是骄矜的目光扫过扶苏後,到了皇帝面前变得谦卑有礼,他持起青铜酒爵,缓缓道:「谢父皇。」
「甚好!」
皇帝一连赏赐财宝,美女无数,更不忘中车府令赵高,赐其新宅一座,黄金千两,仆役五十人,赵高谢过,仍一派卑下的姿态。
扶苏冷眼看著,身旁的蒙毅早就不自主在扶苏耳边窃窃私语,「好一招以退为进,公子胡亥先前从不干预朝政,如今频频献策,想必与赵高有关。」
「低声。」扶苏轻叱,在面对胡亥不经意投来的视线时带笑颔首,若无其事。
蒙毅默默坐回席上,却是眉宇深锁,内心十分不快。
二更一过,夜色更深,这时候皇帝已然微醺,但兴致依旧高昂,只见歌舞之後,宫中内侍敛色奔来,对皇帝禀报道:「皇上,徐太医派人回来啦。」
皇帝喜形於色,忙道:「快宣!」便急不可耐地翘首顾盼。
歌舞退下後,一名身著戎装却精神委靡的将士跪下晋见,高呼万岁到一半,皇帝就开口道:「徐福呢?尔等此番出海可有斩获?」
「徐御医他……」那将士神色紧张,本畏畏缩缩不敢再说,被皇帝一瞪,只得惶恐著道:「徐御医他寻得仙岛蓬莱,命百工在当地落脚,连日来皆与当地居民捕鱼、农耕,最後……最後说是不回来了。」
众人突听「磅──」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皇帝大怒,拍桌而起,大吼著:「混帐──」
那将士马上把脸垂的更低,浑身发抖,丞相李斯见状上前道:「皇上息怒,且听徐太医是否还有其他话说。」
皇帝直眉怒目,想不久前他令太医徐福前往海上仙山求取长生不老药,任其携带童男童女三千人,随行护卫上百人,百工数十,声势浩大乘船远航,船上更有预备好的三年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无一不备。
「徐福难道已寻得长生不老药!」皇帝惊愕地问,料想这徐福恐怕是想私吞。
那将士也吞吞吐吐的解释道:「这卑职不清楚……」
「不清楚?那朕留你何用!」皇帝怒不可抑,大呼:「拖出去砍了!」
「饶命啊!请皇上饶命──」
「请皇上暂且留下他的性命」此际,赵高立马建言道:「徐福罔顾天恩,在仙山自立为王,下官拙见,皇上应该将徐福擒回咸阳严惩。」
皇帝沈沈呼出一口气,愤然道:「赵爱卿是要让他带路?」
「正是。」
皇帝对长生的追求之甚,朝中大臣无人不知,赵高此言委实让皇帝心思动摇。
然而本来旁观无言的大公子扶苏却突然出面制止,一付凛然正义,道:「父皇,长生之法只是虚幻,所求无门,那徐福想来是因为怕父皇怪罪而不敢回朝,若父皇仍执意派兵前往仙山,也只是虚耗国力,请父王三思!」
「大哥这话说的不对。」这话刚说完,胡亥就接著道:「若徐福此行未果,自然得回宫中与父皇请罪,父皇睿智仁德,难道还会冤枉他不成?只怕是徐福有私心──」
「十八弟,你莫要再以此言蛊惑父皇,自古以来,便无真正永恒之性命,一人一世之英名,又岂是介怀在长生不老上!」
胡亥突然拱手一揖,愧然道:「大哥教训的是,臣弟实在太过愚钝,才会希望父皇长生不老,希望父皇永远统领本朝上下数百万人,唉,看来大哥您对治世之见解实在比臣弟还要透彻。」
「你──」
皇帝猛然大喝:「都给朕住口!」
扶苏双眉绞紧,没想到胡亥伶牙俐齿,明知道长生不老是皇帝的想法,偏偏说成是本朝天下万民的想法,他劝皇帝不要偏执,倒显得像是自己在教皇帝做事了。
蒙毅在旁也知公子扶苏居於下势,他抱拳想开口,却被皇帝一口喝退。
「都休要多言!」皇帝看著眼前争执不休的儿子们,心里却早就打定主意,责令道:「若让天下百姓知道朕无视徐福在外自立,朕还有何天子威严!朕必伐之!」
胡亥笑著,「父皇英明,矫往勿纵──」
於是皇帝一改怒色,保持镇定,眼神从胡亥身上移到扶苏,又显得有些凝重。
蒙毅抓紧机会道:「大公子扶苏也是为了皇上著想,过於焦急,请皇上原谅!」
「大公子对皇上之赤诚,有目共睹。」赵高上前一跨步,却对皇帝禀告道:「只是大公子阅历尚浅,下官斗胆直言,皇上若肯让大公子加以磨练,他日大公子必是我秦朝栋梁。」
「哦?赵爱卿有何良策?」
赵高对扶苏与蒙毅瞥了一眼,谦卑道:「蒙家代代深受皇恩,如今蒙恬将军更是我朝戍关大将,其人刚毅茁绝,明理正义,若大公子能得蒙恬将军之教诲,远比其他徒有虚名的良师教导来的有益。」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不假思索便道:「赵爱卿所言甚是。」
语罢,将那自蓬莱报讯的将士暂且关押,皇帝的宠妃便以醉酒为由劝皇帝移驾寝宫。
月色当空,舞乐渐渐撤下,席上的佳肴早就凉透。
扶苏见赵高寥寥数语便将自己逼迫到边关去,内心无比痛恨,只在这略显清寂的宴上对其弟胡亥道:「引狼入室,十八弟可千万别自己先被吞了。」
「这种琐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胡亥笑著虚应,任凭扶苏拂袖而去。
等一切閒杂人等都退去,只剩几名服侍的宫女来来去去走著,胡亥才回头看著赵高,很是欣喜地邀功道:「老师,你瞧我怎麽样?」
赵高故作正经,「除了冠冕有些歪,身上有酒气,其他的都挺好。」
「能得到老师的赞赏,学生不胜荣幸。」胡亥凑近了些,窃笑道:「就不知老师有没有什麽奖励给我?」
赵高往後退了半步,悄然在周遭盼望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奖励自然是有,只是下官有些醉了……」
「圣人曰,天下无难事。」胡亥笑著解释,便马上对旁边的内侍道:「本公子今日要在宫中住下。」
内侍道:「公子是要回永安宫吗?」
永安宫正是胡亥迁出咸阳宫前在宫中的居所。
「当然。」
「奴才领命,现在就让宫女们去准备。」
秦始皇三十七年初,大公子扶苏领命往西辅助大将军蒙恬抵御匈奴,此行离开秦朝首都後,已注定这才华横溢、为国为民的皇室长子永远不可能回乡。
作家的话:
、23、金人
永安宫中的静寂昭示著许久不曾有人拜访的冷清。
胡亥首先屏退左右来人,才在这凄凉的宫里对赵高表现了他的急不可耐。
赵高一如往常的迎合,直到衣衫半褪,胡亥已然被欲念搞的神智不清,他就趁机在胡亥的耳边呢喃,等他的身体自胡亥怀里抽离,他对胡亥低声道:「其实下官还想跟你求件事。」
胡亥重新搂住他,声音沙哑,「说──」
「下官想去见识一下皇上设置十二金人的地方。」
闻言,胡亥的脸从赵高的颈窝间挪开,迟疑片刻,问:「怎麽突然想去那?」
赵高只是笑道:「想很久了,只是不敢提。」
胡亥默然凝视赵高的眼,也不知在思考什麽,却压根没有拒绝赵高的意思,只是体内欲念勃发,最後只得苦笑道:「现在?」
怀中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吧。」胡亥满脸为难转过身,语气里彷佛带有责备的味道,「快去快回。」
胡亥从不在情欲摆动时停手,但赵高却一点也不意外。他马上穿戴好衣物跟上。
为此,他已谋划很久。
自从那日与濮阳先生会面,赵高便藉故在天水城滞留七日。
整整七日,赵高不断撩拨胡亥的意念,承受那妄为过後的求索无厌,尽管在激情过後他总会唾弃自己的不堪,但长久以来的折磨已让他几近於麻痹。
这种日子再过下去还有多久呢?
赵高在心底用不同语气劝著自己,才稍稍冲淡一些愁绪,竟忽然听见胡亥在他颊边软语著:「子尧,子尧……」
「你、你怎麽──」那名字就像闪雷劈醒了他的理智。
胡亥凝望赵高的讶然,脸上的欲望被七分诉求般的哀伤所取代。他说:「这是你的名,对吗?那天……那天我听见他这样喊你。」
赵高内心不自主徬徨起来,虽然胡亥嘴里没提到谁,但这世上除了姬丹又有谁会这样喊他?
「我也想这样喊你!」胡亥赌气般在赵高的躯体上蹭了蹭。
「不行。」提起姬丹,那些国仇家恨不禁憬然赴目,瞬间浇熄所有狂妄的欲念,面对胡亥孩子气的举动,赵高意外保持强硬的坚持,「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他什麽都没带走,但我欠他的,我将会全部偿还给他。」
那些属於他们过往的回忆与证据,都将随著肉体的灭亡归於尘土。
何况那声声以子尧开头的亲切呼喊是多麽地纯粹,他怎麽能让这名字在这仇人之子的嘴里被喊出来?
胡亥露出不解的神色,他问:「我不能喊你子尧?」
「不能。」
「不能?」
赵高决然道:「你不能。」
胡亥呆了呆,看似被赵高坚决的眼神所说服,心中却满是惆怅,又不能说出任何反驳的只字片语。
他怎麽了?他根本不容许有人比他更了解、更接近他心爱的男人,所以他应该要强迫赵高接受他的渴求,并从身下这具美丽的躯体上索要更多的补偿。
但是他没有。
他竟接受赵高的拒绝,并压下他至高无上的强权?
然而这所有的疑惑都在回咸阳城後渐渐被自己淡忘,直到现在,他甚至已忘记他原本是知道「子尧」这个称呼存在的。
在此之前,赵高已在路上试探过许多次,他确定他在胡亥身上所暗示的字眼已经能让胡亥完全听命於他。
对他而言,胡亥不仅可以在咸阳宫中畅行无阻,也是有可能知道秦皇秘密摆设十二金人位置的人。
现在他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谨慎,因为他没有退路,也没有冒险的筹码。
终於,他随著胡亥走到祭堂,两人又往前走入大厅,几位祭师见状纷纷上前行礼跪拜,正想多问,便听见胡亥冷冷道:「本公子要为父皇消灾祈福,这段期间,不允许你们过来打扰。」
祭师们面面相觑,就看见胡亥领著赵高往祭堂内院去了。
虽然发现祭师们多有怀疑,但赵高仍然没有丝毫顿足──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犹豫的空间!
默默行进间,胡亥已经带他来到祭堂内院一座偏殿,赵高把心一横,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门,偏殿里有很多房间,这房间就在西北方最偏远的院落,但赵高内心的犹豫就在见到门後的景色转变为一种感叹。
这间房从门口看完全看不出里头的格局,里面一整栋楼都是空心的,刻意挑高的房顶,悬挂著数百盏金灯明玉,而十二尊大小、身高各异的金人面朝不同方位设置在一张足足有百尺见方的天舆图上。
谁又能料想宫中还会有这种地方,代表秦朝气数的十二尊金人彻底被隐蔽在一栋外表与寻常宫殿无异的房门之後。
胡亥却是早就看腻这地方,对赵高调笑道:「这堆破铜烂铁难道比本公子还要好看?」
「当然。」
赵高笑笑,虚应故事,缓缓在这张设置了十二金人的天舆图周围绕了一圈,眼光就在不经意时瞥见不远处还有一房门,但房门前稀稀落落挂著锁鍊。
他问:「那又是什麽地方?」
对方顺著他的视线望过去,沈吟片刻方道:「那里本是给从前摆设这十二金人的方士与术师们住的。」
「上锁是怕他们逃走?」
「是要防止他们逃走没错。」胡亥忽然沈声道:「只不过那是在他们完成这件事之後。」
赵高静静凝视门上的锁鍊,他已经明白。
秦皇为了不泄漏任何有关於十二金人的秘密,将那些熟知此事的人手全都灭口,如此才能永保他大秦朝的国势强盛不衰。
「他们不是被杀死的,父皇将他们关押在此,不给水、不给食物。」不久,只听胡亥低声道:「这是父皇为了避免那些懂法术的人对他施加诅咒。」
、24、蛊惑
古往今来,多少杀戮就在权力的争夺下衍生。腥风血雨里,其实不过是愚蠢的私利。
可笑的是在手中掌握至高权力的同时,居然害怕那些毫无实体的鬼魂,这算是良心未泯?还是一种更荒唐的奢念?
赵高缓缓背过身,他不愿让胡亥看见他脸上浮现出的愠色,只是静静从这十二尊金人的旁边走过,打量著金人像的摆设,忽然转身对胡亥道:「你困了吧。」
胡亥不明所以看著赵高略显不安的眼神,正想开口,又听见赵高接著说:「下官知道你肯定感到累了,不如你先回永安宫就寝,下官等会儿就过去。」
这话听起来是建议,可其中却有不容人置喙的态度,胡亥先是一愣,竟然真的点头道:「也罢,天晚了,你快些回来。」
「是。」
赵高将人送到门口,确定胡亥走远便偷偷把门给锁上,他走近金人像,确定这些金人像根本无法移动後开始怀疑到底要如何把十二张符咒压到人像底下。
思忖再三,觉得无计可施,赵高忽然蹲下身,在左脚的靴子里抽出一本书来,书本栏底金边,正是那本古牍残篇。他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古牍的书页上写字,一边默念心中的困惑,不久,古牍将血字吸收,浮现出几行鲜明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