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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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了,就连接过勋章时也很随意,让旁边的人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倒也算是没出岔子,因为即使这样,墨索里尼也对约亨赞赏有加。
在之后的晚宴上,约亨真正地喝多了,拉过身旁的一个人就摇摇晃晃地在他耳边说:“那个墨索里尼真是长着一张胖驴脸。还有希特勒,你见过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能成为欧洲统治者的样子,除了说大话什么都不会……”
然而这个听众正是墨索里尼的女婿。
到了酒宴的后半段,约亨甚至公然对几个说说笑笑的德国军官叫道:“你们在这里说笑喝酒,而前线的士兵们正在用生命捡起你们丢下的道德!”
之后立刻有人解释说中尉喝多了,然后架着他向外走,他挣脱不开,一边被架出去一边大叫:“求你们饶了国家吧!”
约亨离开后,大家又是该说的说、该笑的笑,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以后,都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去制裁约亨。
还是老规矩,只要他还能打下飞机来,就算他把天捅破了,也没人能动他一个手指头!
约亨的这个状态一直保持到他回到营地,得知短短两个月内,非洲已经形势不妙时。
他原想过什么都不管了,也不要再打仗了,但是一旦回到战场,却又忙得不可开交。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没有退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可以说,如果他选择了放弃,整个非洲空军都会崩溃,这样一来他如何面对身边的飞行员们?
事实是他比以前更加疯狂地投入了战斗,依旧很关照他的队员们,但是大家都发现中队长总是面露倦色,甚至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苍老了不少。
他依旧战绩惊人,所用的弹药依旧少得惊人,同时,他待在天上的时间也开始多得惊人,总是奔着体力透支去打仗,甚至总是毫无意义地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这是约亨的矛盾,他梦想着成为大英雄,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才是最坏的恶魔。而且,他还要将这个恶魔继续扮演下去,他因此苦不堪言。
一天夜里温舍终于还是问了他,究竟怎么了。
约亨果然还没睡着,静了几秒后突然在下铺说道:“温舍,他们说过你第一次杀人之后看起来很镇定。”
温舍回应:“那不叫杀人,叫击落敌人。”
“可我为什么就接受不了呢?我喜欢开飞机,喜欢自由飞翔,我想证明我能力超群,仅此而已。在这次回来之前,我或许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战争,没有意识到我在打仗。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我做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杀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我还是只能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一切。”
“你想说什么?”
“最开始的我才是对的,我糊里糊涂地去顺应这个世界,直到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整个儿都是错的,而我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黑暗中,约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染上了些哭音,“温舍,你也听说过犹太人处决计划吗?”
温舍身上一寒。
听过吗?没听过吗?他甚至试着去催眠过自己,让自己忘掉那段杀人如麻的日子,忘掉自己的双手曾沾满鲜血,直到日子久了,似乎一切都像梦一样了。但是很显然发生过的都不会消失,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那段经历早已深深铭刻在他的骨髓深处,已经是他的一部分,割不开,化不去,永远都是在他辗转反侧时悄悄弄疼他的一枚骨刺。
半响,温舍开口,竟是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你是在哪里听说这个的?”
约亨的语气低沉萎靡得不像他:“柏林,狼堡。党卫军高官在讨论这个,被我听到了。”
温舍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做一些疯狂的事了,却也因此不再心慌。他知道那个他曾经想要剥离的自己就要完全回来了,他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是谁了,或许他再也不会对约亨说谎了:“高官?有卡门和埃里克吗?”
约亨愣了一下,继而惊得雷击一样地坐了起来,动静颇有些吓人:“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约亨坐不住了,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床边抬头看着上铺的温舍。黑暗中,温舍的面孔看起来竟很是陌生:“是党卫军?”
温舍也坐了起来,看着约亨复杂的眼神补充道:“上尉。”
是的,约亨的眼神很复杂,惊奇、失望、茫然、痛苦、愤恨、绝望、难以置信:“你杀犹太人?面对面的,真刀实枪的?”
温舍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罪犯最终认罪时一样的镇静:“是的,杀了很多人,连同妇女、老人、孩子。”
“你这个人渣!”约亨大叫着随手抓过一个什么东西就向上铺砸去,撞在温舍的额角上“咕咚”一声闷响。
温舍忍痛按住自己的额角,只是回答:“我承认。”
约亨现在已经找不到什么办法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他转身一把抹掉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愤怒地大吼:“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我根本不会参军!”
“这种话被听到是要进监狱的。”
“你闭嘴!”约亨一边大吼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瘦弱的胸脯,“希特勒那个狗东西!那个混蛋!怎样?抓我啊!让我去坐牢啊你这希特勒的走狗!我们的祖国早已失去道德了!我们都会为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都会为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或许是吧,不管怎么说,约亨的一句话最终咒语般地应验了,不过那都是更加后来的事了。
沙漠里罕见地下了场雨,这是件好事,家家户户都拿盆子、桶出来接雨水,阿翁他们也不例外。
克丽丝去了营地,而阿翁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和沃克站在路边看雨水“啪嗒”、“啪嗒”地淋进桶里。
这段时间沃克也在镇上找到了一份纯粹靠体力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是至少比阿翁洗盘子赚得更多,最终他们还能住得起房子、吃得起饭、养得起病。阿翁也希望自己的伤快点好透,那样沃克也就不至于再那么辛苦——虽说她后背上的伤本就是沃克一手搞出来的。
这时,沃克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又是那种不开心的样子:“你自己在这等吧,我先上去了,满了叫我。不对,我想你也用不着叫我了。”
沃克说罢转身便上楼去了,阿翁一个人在那云里雾里,然后远远看见是温舍和约亨来了。
阿翁很开心,伸手想打招呼,无奈背后隐隐作痛,只好换了只手。温舍快步走上去,把她的手按下去:“受伤了就不要做那么大动作。还疼吗?”
阿翁笑笑:“已经好多了。”然后敏感地感觉到约亨这次看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约亨,又去看温舍。
温舍一时也没法解释太多,只是说:“我说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我觉得或许你们可以聊聊……”
话音未落,约亨已经看着阿翁问道:“你……是个犹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病初愈更了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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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
“确切的说,我其实是混血,不过这些温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阿翁把热可可送到约亨手中,自己也捧了一杯坐到他对面的小椅子上。
这里是阿翁的房间。他们屏蔽了包括温舍在内的所有人,搬了两张椅子在这里安静地谈话。
“你其实很漂亮,总是带着口罩有没有很不甘心?”约亨看着阿翁的脸问道。
阿翁耸耸肩:“我无所谓。这张脸已经为我招来太多灾祸了。”
“你以前在中国生活?”
“是的,直到日本入侵,爷爷决定把我送来德国。不过自从我来到德国,这边对犹太人的态度也是越来越恶劣。‘水晶之夜’那晚我也在场,那真的是一段很可怕的回忆。后来犹太人都往上海逃亡,我的父亲也想要把我送回中国,就在行程在即的时候我被抓住了,被送去了奥地利的一个集中营。”
“那你真的很倒霉,你是个从中国来到德国的犹太人。”
“事实上从我继承犹太血统出生到这世上开始我就已经在倒霉了。”
“你后悔到了德国吗?”
“我没有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过……”阿翁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那个生来便在受苦的孩子佛迪丽,只好叹了口气改口,“好吧,除了一件事情,那是题外话了。但是我没有后悔到了德国,因为重来一次,那一天我还是会登上前往德国的轮船。大概已经算是幸运了吧,在集中营我遇到了温舍,当时温舍就是那个集中营的最高看守长。”
“温舍他当时……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可怕的人。”阿翁笑笑,“有个朋友最初和我提到他时就说,他是一个有着天使面孔恶魔心肠的男人。”
“怎么说?”
“现在想想当时判断他没有人性的理由其实都很荒唐,当然,如果你一定要以‘不论什么理由杀人都是不对的’来给他定罪,那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他没有退路,就和现在的你一样。”阿翁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可以直接用另一种角度来给你描述他做过的事情。例如,他为了不让疫病在集中营传播开来,及时杀掉了染病的人并干净地处理带有病毒的尸体;他为了让更多的人在冬天活下来,压住手上的少量的毛毯不下发,让犹太人冻死一部分使另一批人能够得到毛毯来保暖;他为了让有限的食物填饱犹太人的肚子所以杀掉了一些手脚不灵便的人;但是他担心别的看守会虐待犹太人,所以下令只有自己可以动手进行枪决。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一切在当时的我们眼中看来都是杀人、杀人、杀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这些的?”
“有些是在集中营就知道了,有些是后来才明白。温舍其实很不容易,他所承受的一切少有人能够全部承受下来。最开始时他选择了成为一名党卫军,但是他公开反对过集中营的建立,杀戮并非他本心。后来,阴差阳错地被降职成为看守长,那时他潜意识里是希望更多的人活下来的,却也因此只能不断地杀人。在集中营里常有人跪在他脚下求他放过自己的亲人,那些对他下跪的人甚至有些比他年长。被自己年长的人下跪磕头难道会舒服吗?但是不管对方怎么求,他都只能继续开枪。他也因此像现在的你一样,苦不堪言。”
“所以他杀了很多人,但是他却没有做错过什么吗?”
“要说错的话,当时他很崇拜希特勒。我去柏林的第一天就在火车站见识了希特勒的洗脑能力,你或许没有听过他的演讲,但是他真的是个演讲的天才。党卫军都是听着他的演讲成长起来的,我见过一个比温舍疯狂得多的希特勒信徒,凶残得可怕……不过你可不要在温舍面前提起这个人,他是温舍很好的朋友,最后也因温舍而死。总之作为这样成长起来的一批人,温舍能留着理智反对集中营已经很不容易了,只不过后来似乎也屈服了。或许你也有过这种感觉——当世界都在和自己背道而驰,人会顶不住压力去顺应这个世界。”阿翁喝了口热可可润润喉咙,同时抬头看了看约亨的表情,“我不知道温舍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变化,但是显然后来他也发现了——最初的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但是他选择过投降,于是他也再也回不到最初。这就是为什么我怕过他,恨过他,最终却爱上他。这么看来他是不是也没有你最初想的那么可恶了?”
约亨看着阿翁的笑容,自己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开始意识到阿翁不仅仅是在讲述一段过去,意识到在自己还天真幼稚的时候,这个女孩已经深入去思考过许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说好的谈话就这么成了毫不客气的问答:“为什么世界会错?”
“因为欧洲几个世纪以来对犹太人的痛恨,因为德国人深入骨髓的忠诚和固执,因为一战给德国留下太大的阴影,因为你们的最高统治者懂得利用这一切。德国的学校有许多军事化的影子,从小开始,忠诚和荣誉就被灌输在孩子们的心里。希特勒在政府里上塞满自己的党员,希特勒就是党和法。政府早已名存实亡,政府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所有的纳粹党员都在为希特勒的意志服务。”
“那为什么没有官员反抗这一切?”
“因为希特勒所主张的一切不仅是他们的□□,更是他们分赃的前提。他们害怕面对真相,因为只有在希特勒的主张下,他们才能掠夺得心安理得。不过我一直觉得战争并不全是这些政客搞出来的,芸芸众生的罪过和他们一样大,至少当不幸降临到犹太人身上时,极少有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