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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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原因,温舍也自然地把恩什看高了。
恩什孩子气、易冲动,而温舍比任何人都能忍受他这一点。温舍最大的缺点是太孤高,但是在完全没有高看他的恩什面前,他孤高不起来。
于是两人理所当然地成了兄弟。
但是恩什还有很可怕的一点——一旦认定了,对什么都会百分之百投入自我。
这本来是好事,就像认定温舍做他的朋友,有人在背地里说温舍坏话的时候他也没少出头。
但是当他认定元首的决定都是对的的时候,他变得可怕了。
首先要说,恩什和温舍都出生在并不富裕的家庭。温舍的爸爸是个……对周游有着狂热爱好的自由主义者,他从小就很少见到爸爸,有时爸爸会寄来一些小礼物和钱,但那些钱甚至不如妈妈在工厂踩织布机挣的多。温舍本来参加的是专业战斗机培训,后来因为元首的呼吁,他自己做主加入了将来会成为党卫军的那一批军校生。那时爸爸的坚决反对更激化了父子两的矛盾,做父亲的说儿子会沦为没有人性的混球,做儿子的说父亲根本没有资格过问他的选择。他其实很讨厌爸爸。
温舍也讨厌犹太人,他们卷走了德国太多的钱。他知道犹太人也是人,有人性、有感情,但是他也的确认为元首说的没错,是犹太人让他们贫穷如斯。他也希望大家都能歧视可恶的犹太人,但是他其实并不赞同后来的那种暴力。在他心里,犹太人可恶却无罪,一切只是道德上的问题,而他们居然以野兽般狂暴的姿态进行杀戮和欺辱,这无疑是自降身份。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不赞同歧视犹太人,而是不赞同暴力歧视犹太人——言下之意,如果换做以文明的方式,便没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看见犹太人们惨死的模样,让他不再能随心所欲地痛恨犹太人了。但是他还是要继续做好这个看守长,哪怕只为参军时那句:“我宣誓终身无条件服从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德国的学校从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就在给他们灌输忠诚与服从的思想,拥有这两种品质的人才是真正优秀的接班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集体会成为一盘散沙!战士如同棋子和机器,如同我的左膀右臂,无需思考,只要服从!你们无需担心,因为我会为你们做出最正确的指令,当你为帝国完全献出自我,收获的将会是无限的荣光!”这是刚进入军校时,元首的演讲致辞。
尚且年幼的温舍和恩什,都听进了脑子里。
恩什家比温舍家更加贫困,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吃掉了恩什的宠物狗。在军校里时,恩什跟温舍讲关于那只狗的事,讲到眼泪止不住地掉。
这样的恩什,和后来杀人成性的恩什,温舍常常把他们当做两个人。
军校的孩子比起平民,有更多的机会听到希特勒的现场演讲。元首的演讲气势非凡,有着让人追随的魔力。
因为世界大战的发生和战败,许多孩子的童年苦不堪言。的确,战争是德国挑起的,但是他们不认为自己应当因上一辈欠下债的而穷苦一生、默默无闻。这时,那个男人,他们的元首出现了,高呼人民一同夺回本属于他们,却在战败后被瓜分的东西。1935年,元首撕毁《凡尔赛条约》,所有的少年热血沸腾,希特勒成了他们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是的,温舍崇拜希特勒,他不容许自己背叛他。犹太人是猪、是蝼蚁,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温舍认为这是为了得到视金如命的犹太人的钱所必须给出的说辞。只有得到那笔钱,贫困的德国才有资金去同欧洲各国对抗。他知道犹太人中也有好人,他知道杀光所有犹太人是件惨绝人寰的事,所以后来他以最少的死亡数量经营着集中营,但是为了德意志的复兴,犹太人必须像这样被关押起来,要怪就怪他们不肯直接把自己的钱贡献出来吧!
而听了几次现场演讲之后,恩什的反应甚至比他更加激烈,那是真正的恨不得将犹太人千刀万剐的模样。就是那副样子,那种变了的眼神,让温舍担心起自己的老朋友来。
在离军校毕业还有最后半年的那次休假之后,恩什完全不同于以前了。
他对温舍说,他在休假时去了次监狱,试着杀了几个犹太人。
温舍当时觉得后背有些冷,片刻后,问他:“为什么要去?”
为了掩饰紧张,恩什声音略大:“你在说废话吗?我们马上就是真正的军人了,要从老一辈的英雄手中接过武器了,我可不想到时候杀个人都要抖腿!”
“是什么感觉?”温舍问他。
“并没有想象中可怕,”恩什脸上的笑因激动而凝固,看起来很诡异,“不用承受任何东西,没有谁会责怪你。扣动扳机之后我的确被那人的死相吓了一跳,还被监狱的人笑话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开导我的吗?”
“嗯……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杀死蝼蚁会有罪恶感吗?”恩什看起来很骄傲,“温舍,我可以胜任第三帝国的士兵了,我具备杀人的能力了!”
温舍觉得自己的手僵了:“你真的认为有这种感觉是对的吗?”
“当然!当然!温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舍摇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不太对劲。”
后来,温舍也找了个机会去了监狱,表明来意之后,狱卒很快把一个犹太人带到一堵墙的前面,问温舍带没带枪。温舍说没有,于是狱卒给他找了一把。
到底是因为不是用惯的那把枪吗?温舍觉得和平时打靶有些不同呢。好像连瞄准眉心,都做不到呢。
他的手一直在抖,狱卒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让他放轻松。
但是温舍抑制不住地与那犹太人对视着,看那人的表情,似乎特别害怕他。从没有人对他露出过如此恐惧的表情,从没有!
温舍扣动了扳机,居然打偏了。他瞄准的明明是眉毛中间,居然低了一点点。
不再去看倒在血泊里的犹太人,沉默着把枪放在桌子上。
有些头晕,只觉得鼻腔里、舌尖上、心口窝里,全是血腥味。
“感觉如何?”狱卒笑着问他。
他说:“感觉……不太好。”
走出监狱后,他感觉到了异样,世界似乎有变化。
不对,风还是一样的风,天空还是一样的天空,道路还是一样的道路。世界没有变,是他变了。
能杀人,从来都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他明白的。但是,他已经具备承受这份罪恶的能力了。
请让我为帝国献出自己的灵魂吧,请让我为祖国成为恶人吧,我们的元首啊。
恩什在杀人,他不断告诉自己杀人是件正确的事;温舍也在杀人,他认为他为了大事业承受了必须有人来承受的罪恶。
第一次世界大战从1914到1918年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枪声又在1939年打响,其间二十多年的光阴,足够一个粉嫩的婴孩成长为一个英挺的战士。温舍和恩什这一代德国人,注定要在一战的战火和战败中聚积足够的仇恨,经历足够的艰辛和奋斗,然后,在二战中,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成为希特勒的爪牙和战争的灰烬。
我只希望爱我的人都不再受冻挨饿;
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不再流离失所;
我只希望若我战死还有无数德意志战士踏着我的尸骨前行;
我只希望德意志的铁骑能把一切打压我们的地方,夷为平地!
这是温舍的梦想,也是恩什的梦想。不一样的信仰,不一样的行为,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阿翁,杀了他
温舍走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时还能感受到来自吧台那边的目光。他隐约有些烦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八点三十分。
差不多可以走了。
他把军装外套抓在手里,起身走到装作在聚精会神看报纸的年轻老板娘身边说:“买单。”
付了钱之后,他第三次去了阿尔菲尔大街。那里依旧空空如也,只有街灯立在那里,灯下一窝让人头皮发麻的小飞虫。
如果抓到她的话怎么处置她?再次扔回集中营吗?不,他似乎并不想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抓她回集中营,他不会一个人悄悄地开车过来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但是不来这里他又觉得闷得慌。
不过来了之后,心里也没有好受多少。
哪怕是以前在和尤嘉莉约会时等她一个钟头,他也没有觉得这么难以忍受。不过他又想这或许是因为他当时知道尤嘉莉是故意迟到让他等的缘故吧,既然多等一个钟头就能让她认为他爱她,那么何乐而不为?
他就这么在灯下站了很长时间,后来他觉得似乎不止一个钟头了,于是又一次离去。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傻站在这里了。
自从上次见到埃德里克已经过去一周了,阿翁终于抑制不住了:“凡,我……”
凡正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地上研究枪支,头也没回地打断她的话:“又想出去?”
阿翁僵了一下,问他:“不行吗?”
凡一百八十度转身看向她:“行,但是很危险。”
“你在提醒我等会要小心吗?”
“不,我在劝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你难道就不怕吗?”
阿翁皱起眉头看向他:“你只是在劝我而已对吗?”
……凡多想说“我在命令你”,但是很明显这话他说不出口:“你一定要出去吗?到底要去干吗?”
“我一定要回答吗?”
“我说,”凡苦笑着说,“我不是对你的私人事情感兴趣,但是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了,我当然会不放心。如果你一不小心被抓到了呢?如果他们打你,让你说出我们在哪呢?”
既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阿翁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事情说清楚了。于是从认识亚斯开始说起,说到一周前遇到埃德里克,最后表示她很想去确认一下他们见到面没有,虽然她不知道埃德里克还会不会再来。
这个事情的神奇之处有三点——苏联人、同性恋、党卫军。
于是凡判断这件事已经危险到了一定地步,一周前这孩子能回来就是万幸!这也太胡闹了,大晚上出去会见一个党卫军?
凡的声音听起来不容她再商讨,她也就暂时闭嘴了。有些事硬碰硬就是谈不妥的。
由于晚上点蜡烛或开灯的话,夹层里的光可能会被附近的人看见引起怀疑,所以密室里的人都不用灯,养成了和太阳同睡同醒的习惯。每天晚上九点时,这里早就睡死一片了。
九点左右,阿翁戴上口罩和衣服上的帽子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却在下楼的时候被等候多时的凡吓了一跳。她习惯性地把尖叫压制到嗓子里,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凡一脸“我早猜到”的表情,示意她跟他下去吧。
密室和阿尔菲尔大街之间有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阿尔菲尔街区。此刻阿翁和凡就走在这片小树林里。
“你不是专门等着抓我回去的?”阿翁问他。
凡叹了口气:“我又不能每天都在楼梯上守着,抓回去一次你还能偷跑第二次、第三次,我说的对吗?”
阿翁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凡耸耸肩,“这次把你的事办完,然后暂时消停几天好吗?”
阿翁沉默了一会,开口:“你有个妹妹对吗?”
凡怔了一下,点头:“对,她14岁,和你差不多高,跟你很像,明明是个女孩子却一天到晚想着出去,我们运送货物的时候也总是要跟着,结果就出事了……”
“她很伟大,没有把密室地点说出来。”
“是的,很伟大。”
阿翁不敢再谈论下去,只好无言地前行。
穿过树林后,拐过几个弯便是阿尔菲尔大街,街边停着辆似乎有些眼熟的汽车,可悲的是阿翁没有在意。凡早早地躲到了暗处,阿翁兀自前进着,走着走着惊喜地看见路灯下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身影。她继续往前跑了几步,才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个人,似乎比埃德里克稍矮一点点……
阿翁僵住了。暗处的凡看见她的表情,差不多意识到阿翁也许认错人了,再一细看——这个人是……郊外那个集中营的人?好像还是个看守长?
要命的是,那人已经听到阿翁的脚步声了,他面向这边的一瞬间,阿翁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脸色变得苍白。
温舍!
温舍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已经第七天了,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不抱希望,只不过每天晚上来这里看看已经成了他的一个该死的习惯。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阿翁回过神来,立刻去摸腰间凡给她的枪,同时温舍明白了阿翁想干什么,也迅速地把手伸向腰间。
下一秒,阿翁已经稳稳地把枪端平对准了温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