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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河相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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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

    浑茫深处忽然闪出舅舅严厉的目光。我乍然一惊,努力团起思维,就像一只
遇敌的刺猬。亚伦是我的敌人呀!我可不愿这样轻易地受他摆布。

    我们再度分开,在天河的交汇处对面而立,周围仍是无边无际的天蓝色的虚
空。

    亚伦微笑着看我,似乎没感到我的敌意又开始复燃。他说:“女士请吧,请
继续你探幽寻微的旅程。你的下一站?”

    我的下一站?

    其实我很想立刻回到17岁,去看看20岁的亚伦为什么突然离我而去。我
知道,在这之前他肯定有过激烈的心灵搏斗。因为有一两年时间,他变得阴郁易
怒,常用一层厚甲壳把自己包裹起来。

    不过,还是把聆听判决的时间再拖一会儿吧。我要先回到15岁,那时我们
相处得十分融洽,这是一段绯红色的记忆。

    特拉维夫体育馆。

    入场口的巨型电子屏幕上打着:“世纪之战!Deep系列电脑再次向国际象棋
冠军卡斯帕罗夫挑战!”

    十万人的体育馆内悄无声息。卡斯帕罗夫和深红(deef red)电脑的赛场就
摆在运动场中央,恰似一场拳击比赛。巨大的电子屏幕高悬在他们头上,向各个
方向展示赛盘上每一个棋步。比赛组织者是米基,他别出心裁,没有像往常一样
把赛场设在静室,他认为这样更能调动观众的情绪。

    这局棋卡斯帕罗夫执白,仍采用他惯用的古印度防御。兵d4,深红电脑稍作
思考,马走f6。 两方都走得十分谨慎。

    亚伦告诉我,Deep系列电脑(深思,深蓝,深绿)向卡斯帕罗夫的挑战已进
行8届,前几届中这位人类代表稍占上风。这次的深红电脑是40个电脑并联,
并联后它的记忆能力和运算能力大大地扩充了。目前电脑在综合分析上还赶不上
人脑,它们实际上是用“穷尽法”同人类选手对抗,每个电脑组元只负责棋盘的
一格,就像小老鼠钻迷宫,瞬间就能试完亿万种棋步,再挑选出最佳的。

    但由于电脑的强大计算能力,这种最笨的办法又是最可怕的,卡斯帕罗夫很
可能在劫难逃。“至少在这个专有领域,人类要向电脑递降表了。”亚伦很“哲
理”地说。

    我对枯燥的象棋比赛不感兴趣,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陪亚伦。亚伦用望远镜聚
精会神地观看比赛,他前额光滑,眉峰微蹙。不知不觉,他已从一个单薄的小男
孩长成了健壮的男人。那时,我已经能感受到异性的磁力。我喜欢悄悄地端详他
亚麻色的头发,宽阔的肩头,肌肉凸起的臂胸和柔韧的腰部。

    我没意识到自己痴迷的目光逐渐剥掉了他的衣服,直到完全裸体。他浑然不
知。在挨肩擦背的盛装观众中出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这可太出格了,这儿可
不是地中海的裸泳海滨!我脸庞羞红,着急地拉拉他:“喂,你!”

    亚伦低头看看自己,惊慌地说:“快,是你的意识作用!”

    我恍然醒悟,赶紧在意识上为他穿衣服。好,他现在已经衣冠楚楚了。他似
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羞怯地低下头,忽然觉得肩背上凉飕飕的,衣服正自上而下
消失,很快退过胸部,就像迅速退潮的海水,我又急又恼,低声怒喝道:“你的
意识,你!”

    他豁然惊醒,霎霎眼,我的衣裙也完好如初了。

    这段小插曲弄得我心烦意乱,面庞灼热。他平和地说:“阿莉亚,不必懊恼。
15岁少男少女的性心理已经苏醒,他们的爱情中也迟早会加进去肉欲的成分。”

    我恶狠狠地说:“不许用你的成人意识来干扰我的回忆!”我很懊恼,我知
道45岁的阿莉亚已丧失了少女的纯真和祥和,那是永世不能复得的。现在,一
位人生不顺遂的半老徐娘正伧然地看着少女时的场景。等我把思绪收拢,棋局已
快结束了,卡斯帕罗夫采用弃后战术,后xf7+,车xf7 ;车xf7 ,马f2++;王g1,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变换,终于将黑方的王逼入绝境。深红思考几秒钟,推盘认输。
他没有感情功能,所以它的金属嗓音平静如常。体育场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卡斯帕罗夫最终以2胜1负3和的成绩险胜深红电脑。诙谐的米基教授像拳击裁
判一样,兴高采烈地举起卡斯帕罗夫的右手,向全场致意。

    卡斯帕罗夫获胜后心境很轻松,笑着发表了简短的致词:

    “谢谢大家。这次比赛有世界上最聪明的犹太人作观众,我的胆气壮了许多,
因而为人类再争回一次面子。不过,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们的对手,Deep
系列电脑的脑容量是可以无限扩大的,而我们呢,即使有100 个卡斯帕罗夫,也
无法把他们的大脑并联起来。因此,当我在这场众寡悬殊的战斗中英勇地失败时,
希望大家不以成败论英雄,不要向我吐口水。”

    他笑着挥挥手,走下赛台。

    亚伦拉着我的手,急急走到米基教授身旁。米基教授是有名的智能科学家,
曾多次到各大学中学作科普报告,在为亚伦父亲治病时,亚伦就认识他了。我们
随他到了休息室,那儿已挤着100多名青年。米基先生侃侃而谈:

    “我组织这场比赛的目的,是让人们充分认识到人脑的潜力。现在,还没有
一种电脑在诸如空间概念、面孔识别、综合分析、直觉灵感这类功能上超过人脑。
你们可以回忆一下这一局比赛。当卡斯帕罗夫致力于每一步的计算时,就被深红
杀得一败涂地。但他在后几盘吸取教训,改为在整体布局上下功夫,甚至靠直觉
走步,电脑就显得无所适从。人脑有140亿个神经细胞,每个细胞有600个
联结,所以人脑可容信息度为(140亿)200乘2600比特,只需充分发
挥人脑的潜力,至少在最近的将来可以与电脑抗衡。”

    亚伦拉着我挤到教授身边。我至今能清楚地记得,亚伦是如何虔诚地仰视米
基那双聪睿的灰眼睛。实际上,亚伦那时肯定比小个子米基魁梧,所以我记忆中
的“仰视”肯定带着主观色彩。

    米基教授再往下讲时,语调就多少显得无奈:

    “不过,自然人脑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以现在信息爆炸的速率计算,至多
再过100年,人脑就会用到极限。那时,人们在学会最起码的知识后就已经衰
老,无力进行再创造。也许那一天,人类不得不退休。这可不是一个光明的结局。”

    周围的青年们刚刚还在为人类的胜利趾高气扬,这时都不免黯然神伤。米基
笑着说:“怎么办?我寄希望于你们,聪明的犹太青年。希望你们中有人为人类
解开这个死局。”

    亚伦忽然大声说:“米基教授,我有一个非常幼稚的想法,可以谈谈吗?”

    米基俯下身,慈祥地说:“说吧孩子。科学界从不嘲笑幼稚。”

    亚伦讲述了他爸爸的裂脑手术,讲了一个7岁女孩要在骈胝体上安开关的奇
想。我面红耳赤,偷眼打量四周,米基教授和大家都没笑,我也就心安了。亚伦
说:“当时,我舅妈笑得前仰后合,说神经网络可不是普通的自来水管哪,米基
教授,你对此有何看法?”

    快活的米基两眼眯成一条线,笑问:“首先问问,那个聪明的小女孩是不是
你身帝这位漂亮姑娘?”

    我用力拉拉他的胳臂,亚伦笑着为我掩盖:“不,那一位是我的表妹,她今
天没来。”

    米基先生肯定看到了我的小动作,不过没有揭穿,笑着说:“那么,请向你
的表妹转达我的敬意。”米基教授按按双手,让室内的熙嚷声静下来,他的目光
炯炯有神。“人的神经网络为什么不能同自来水管相比?它同样是物质嘛,只是
较复杂而已。几千年来人类文明的巨大成就培育了浓厚的人类沙文主义,他们总
想用种种方法证明自己高于物质世界。但科学的发展已经逐步瓦解了这种信念。
1828年,德国化学家武勒合成了尿素,证明有机物可以用无机方法合成。1
897年,德国化学家布希纳证实了活酵母与无活性酵母提取液的功能相同,宣
告了活力论的破产。现在,人类沙文主义已经被迫撤退到最后一块阵地——人脑,
他们宣称唯有人脑不是普通的物质。不,我要告诉你们,”米基加重语气说道:
“大脑仍然是普通的物质。迄今为止,科学家没有在大脑中发现任何超越物质的
神秘力。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在骈胝体中安一个物质开关呢?”

    那时我就发现了亚伦的亢奋。不过我的思维太迟钝,从未预料到它对世界的
影响。米基先生继续说:

    “当然,这是一种复杂的开关。不过首先要肯定,它绝不是不可实现,相反,
相对于复现人脑来说,这是很容易实现的。据估计,人造神经将在5年内研制成
功。而且很幸运,人脑是一块免疫学的福地,那儿基本不存在异体排斥的问题。
所以,在骈胝体的切口处安上开关,只是一个实用技术问题。”

    亚伦高声说:“那时,100个卡斯帕罗夫就可以并联成人脑网络,同电脑
一块雌雄了!”

    这句话使米基浑身一震。他仔细打量着亚伦,兴奋地说:“小伙子,你知道
这个想法的真正价值吗?这是引导人类智力走出死胡同的最简便易行的办法。感
谢上帝在人脑中留下这个山口,它虽然狭窄,但很容易变成对外的门户,使大脑
联网得以实现。我们可以把千千万万个各行各业专家的大脑合并起来,把个人的
智力之泉汇成大海,用人脑网络同电脑网络抗衡。”

    一个长发披肩的小伙子耸耸肩:“那样一个多头怪物还能称作‘人’吗?”

    大家都笑起来,米基也笑道:“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吧。至少,如果下
个世纪的主人要在多头怪和冷冰冰的电脑中选取的话,你肯定选前者吧。”

    十点钟,我们簇拥着把米基先生送走。他意犹未尽,在大门的台阶上停住,
补充道:“有远见的科学家早就预言,21世纪将是生物科学尤其是脑科学的世
纪。科技进步单靠软件的进步已经不行了,必须对硬件——人脑作一番改进。我
是个乐观主义者,我相信一句中国哲理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人类智力快走入死胡同时,也预示着它的革命。”

    他同亚伦拥别:“孩子,多灾多难的犹太民族能够生存到现在,就是靠我们
不同寻常的大脑。占人类不足0。5%的犹太人,在诺贝尔资金获得者中竟占了
20%,我希望脑科学的突破也在犹太民族中完成。小伙子,快点长大吧。”

    我的思绪又回到那个特写的场景:笔直的天河闪着银光,四周是天蓝色的虚
空。我穿一件洁白的无袖连衣裙,开领很低,天风中衣裾飘飘,吸引着亚伦的视
线。我们沉津在米基教授所激起的深沉感情中,寂静中只听见清浊有别、快慢不
同的两个心跳。但我慢慢从这团混合思维中抽出我的根须,团成一团。我想起
“黑色”的舅舅,他恨恨地说:“他们把上帝创造的人类与撒旦杂交,背弃了与
上帝的立约。”我忆起穿黑衣的阿莉亚(那当然是我)在诅咒亚伦:“你的发明
毁掉了人的独立人格,剥夺了人的隐私权,我恨你。”

    我又渐渐滋生出对亚伦的敌意。

    亚伦当然能读出这种敌意,但他不加理会。他说:“很抱歉,我在为你作裂
脑术前未征得你的同意。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我一样,是人脑网络的创始人。
如果创始者本人不愿享受这个发明的神奇,未免太令人扼腕了。阿莉亚,随我来
吧,我向你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这趟旅行之后,你还执意回到冥顽不化的
哈西迪教派,我会为你作复原手术。”

    未等我同意,他已带我踏上天河的河面。我们浸在银光中,随河水飞速向前。
河道两旁有无数银色的支流,密如蛛网,每道支流都是一个幽邃博大的世界。

    亚伦说:“20年来,我们已建立了完整的人脑网络。阿莉亚,回过头看看
原人类的分散型智力,实在太可怜了。即使是最杰出的科学家,穷其一生,也只
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他们怎么可能建立起辽阔的科学体系呢?现在不同了,
我们可以随意撷取任一个专家的知识,合并起来,培育出对宇宙的通感通觉。”
他笑道,“你想猎取什么?是想学会最深奥的中国围棋,是想吸取人类所有的数
学知识,还是想学会古典近代音乐家的所有乐曲?我都可以为你办到。”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在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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