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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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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鞭笞侍婢至死也是实事,但与我同埋死尸的并不是宋一文而是邵樊文,后来写匿名信告发我的也正是他。我根本不认识来一文,刚才说宋一文的那一席话全是贱妾信口胡编的,只是为了替邵樊文解脱。他知道我对他一片痴情,却百计千方来折磨我。他厌嫌我,也担心我有朝一日吐露真情,故想置我于死地,又不露痕迹。然而狄老爷、罗老爷已经察破了他的行径,狄老爷的大网已经套上了邵樊文的头。我出于旧情,由于对于他疯狂的爱,跳出来承揽一切,我编造了一通胡话企图使狄老爷放松对邵樊文的进逼。我觉得为邵樊文而去服苦役,甚而去杀头也是一件乐事,我希望他永远那么气宇轩昂,那么风流倜傥。谁知,谁知他是一个大丈夫,他推开了我的爱,拒绝了我的悯怜,我的宽恕。他觉得他不能心灵上受侮,不愿靠了一个女人的殉情献身而苟且下来。他跳崖自尽了,他的疯狂的行动使我觉得他更高大更完美,也使我觉得这世界已是暗淡无光,我活着已无一点意义。但为了不连累狄大人、罗大人,也不连累押我的那位好心的差官,我宁愿去刑部大堂招从白鹭观杀人之罪,听候裁判。狄大人,罗大人,请受我玉兰一拜,抵了贱妾刚才语言冲撞,出口不逊之愆。” 
(愆:读‘千’,过错;罪过。——华生工作室注) 
玉兰将扈从跟随而来的差官唤来,敬了他一杯酒,请他给自己套上锁链,先上轿口城里旅店。 
目送玉兰的官轿摇曳下山,罗应元这才收回魂魄,清醒过来。 
“狄年兄,这原来却真是大梦一场啊!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罗相公,刚才玉兰的一言一语,行动举止都记录下来,正可充实你给她写的小传。她的生命,她的诗到今夜已经全部结束了,你们编纂笺释她的诗大可不必再考虑今天之后的玉兰。你与被这一幕幕的诗弄得发了呆的张大人也坐轿回衙去吧,让我和如意师父再欣赏一会月色,吃几块月饼,聊会儿天吧。你回衙后顺便请高师爷为邵樊文的死因起草一份尽可能详细的呈报.写下两天来这些动人悱恻的内容情节,让刑部、让大理寺看看,让集贤殿的学士们看看,让圣上看看——也让后世的人读一读这奇极、妙极的传奇吧!” 
古亭内只剩下狄公和如意法师两个人了。狄公吩咐将酒席果品撤下,分赏于扈从人等。侍役丫环们领命自去松林帐篷篝火间快活消受不题。 
如意法师看了看狄公,意味深长地说:“大人,十里雾退去了,‘雾里会’也散了,依然好个峥嵘山色。你看那浑圆的月亮,仿佛近在咫尺,狄大人莫忘了我们今夜正是来这里赏月的啊!” 
狄公道:“如意大师父,你对朱红很是悯怜,我不能不抱憾地告诉你,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今天我在半山腰间看见那只黑狐狸时,我便知道朱红死了。狄大人,我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拿着了邵樊文的确凿罪证了吗?” 
“不曾。玉兰太性急了。她跳了出来吹开了遮住这疑案的十里迷雾。如果她今夜冷静一点,邵樊文也不吭一声,光喝酒,吃月饼,这整个结局便会改观。事实上我当时不能确定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如意师父,我也还疑心过你哩。最后邵樊文将会嘲讽我几句,或题一首打油诗给我,大家喝光了罗县令从衙里抬上来的酒,高高兴兴坐轿回衙。明天各自东西,月亮又渐渐变弯变黯。正是由于玉兰小姐对邵樊文的真挚炽热的爱导致了她承揽一切罪过,她以为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邵樊文的罪证。崇高的献身精神却激起了邵樊文自负和尊严的狂潮,邵樊文不愿在别人尤其是一个女子的宽恕和怜悯下继续活下去。” 
如意法师笑着说:“这或许正是一出原先就编排定妥的戏。四十年前朱红的母亲从野外抱回一只狐狸崽子时便揭开了幕。我们看去似乎是一只黑狐狸扮演了人间传奇的一分角色。从狐狸看来,或正是一个人物扮演了狐狸传奇的一个角色哩。——哈哈哈哈。” 
亭外明月婵娟,秋山如画,黑夜的世界恍同白昼一般。 

(全文完)


第八部 广州案

简介
一位朝廷要员隐匿身分在广州失踪了,是否与传言阿拉伯人正煽动叛乱一事有关?断案如神的狄公奉政事堂之命前来秘密调查,而唯一的线索是蟋蟀,可逮获那只蟋蟀的盲女也接著失踪了。
才刚发现两具尸首,却又闻刺史夫人也被杀害,随后一个阿拉伯舞女在狄公助手房中被杀,离奇的是尸首又被盗走,这可是罪犯所犯下的第一个破绽?一向以破解疑团、伸张正义为念的狄公,又为何会说这是他退出断案生涯的最后一案?


第一章

阴霾紧凑,烟雨朦胧。江面上隐隐约约停泊着十来艘帆船,水雾浓处只见着黑簇簇的轮廓。远眺拾翠洲,白鹅潭,藏匿在烟波深密处,仿佛与云天连接一片。 
陶甘与乔泰依着石头栏杆望了半日,默默无语。江中心涟沦圈圈,老鱼吹浪。岸堤下怪石嶙峋,浊浪击拍。离他们不远处一条大食的商船正在卸货,一群苦力肩着货物从船舷边下来码头趸库。 
“乔泰兄弟,我真不明白。老爷京师呆了二十年,怎的又忽发兴头,亲自下来广州。——须知大理寺卿没有十分紧要事是轻易不出长安的。” 
“陶大哥,莫说老爷已上了岁数,久不行动。就是你我也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比得当年在州县当缉捕时筋骨体魄。此番差遣你我跟随也是难得。京师二十多年,我与老爷也只是一年见几回面,不比从前亲昵。” 
陶甘也觉感伤:“我虽在大理寺里当主簿,终也是官场仪礼阻隔,难得在一起自在叙话。平昔我是官房里墨笔填文卷,老爷则深居勾珠批,只剩官牍上往来了。” 
乔泰叹道:“今番老爷特意差造我两个,也有温叙旧谊之意吧。只可惜马荣不在。他自娶了蓝白、绯红一对姐妹后。再也不得自在,听说喝醉了酒都不敢回家了。” 
陶甘笑了:“算来还是你我快活,孑然一身,上天入地,何等自由。一眨眼皮,便轻身到了广州。转眼二十多年了,也想细看看旧游之地。” 
乔泰又感慨:“只怕我是最后一回服膺老爷了。如今虽在京师十六卫衙府当个果毅都尉,科禁繁琐,了无生趣,哪有当年跟随老爷侦探办案有劲。”说罢解了领扣,要透透凉风。 
陶甘忙上前遮护道:“乔泰兄弟千万别露出身分。我都见着你里面甲袍上的双龙金徽了。老爷一再嘱咐,定有深虞。” 
乔泰系了领扣,望着那条正在卸货的大食商船。船上船下都有几个翘胡子,缠头巾的监工在那里吆喝苦力。 
“老爷叮嘱我们多多留意码头动静,怕是要查缉番船走私犯禁之事。”陶甘道。 
乔泰皱眉:“这应是市舶司官员的勾当,你我又不懂海夷道通商的许多禁例。” 
陶甘又曰:“老爷又嘱你我分住两个旅店,不露行迹,想必也有防范之意。你住的五仙旅店正在胡人聚居的番坊之内,尤须小心谨慎为是。” 
乔泰笑道:“还怕我被胡人吞吃了不成?陶大哥,码头边走了这半日,肚中真有点饿了。我们去找一家饭馆吧。” 
两人沿码头边向西走去,渐渐见行人货贩增多。过市舶司官署,便看见小南门的城楼了。小南门外沿江堤岸商贩荟集,市场热闹,只见人声嘈杂,货摊连绵,一片买卖兴盛的市面。 
小南门城根便有一爿小酒店。两人掀动珠帘,踅进店堂。店堂当中悬着一盏油灯,昏暗十分。吃客闹哄哄一片,地上湿吱吱,滑漉漉,剩汤残菜泼了一地,弥漫着酸酒咸鱼的怪味。 
两人找了一副空座头坐了。陶甘便用广州话叫酒菜。这时一个修着整齐长胡子的吃客也跟进了酒店,坐到他们左边上一桌,独个喊酒。酒店门口的一张桌上坐着个面目可憎的侏儒。 
须臾堂倌上来酒菜。菜肴都盛在瓷钵里,合着盖,下面又衬一片碟子。盛酒的锡盅外则套一个小小细竹篓,十分雅致。乔泰咪了一口酒,顿觉香腻滑口,不觉称美。尽管这地方邋遢,吃口均是上品的。 
陶甘夹了一模葱爆蛇丝正细嚼时,猛见门口一桌上那侏儒正恶狠狠瞅看他们,不时与身旁坐着的一个番客搭话,心里不觉一怔。忽又见左边桌上那个长胡子也偷偷觑着他两个,只是故意闪躲,不让察觉而已。——陶甘眼尖,又是个中高手,岂瞒得过他去。 
他用脚尖踢了踢乔泰,两眼闪眨一下,嘴角努努,又在桌上蘸酒划了几下。乔泰会意。两个正不自在,却见右首一桌上只坐了一个吃客,那吃客面阔口方,体魄强健,胡人装扮,像是番船上的水手。 
陶甘便有意上去搭讪,那吃客竟是广州话音,便觉投机。又见乔泰形体魁伟,也识英雄,便移作一桌边吃边聊。 
酒酣耳热,两下便无猜忌,陶甘问:“足下不是胡人,如何这等穿扮?” 
“鄙人姓倪,名天济,经营一个海运船队。专做海夷道的生意,常去波斯、大食、大秦诸国。船队也多雇佣番客营运,故渐渐通晓彼人语言服饰,不觉隔阂。其实我是广州土生土长。——鄙人猜来,两位是北边的人,不知来广州有何贵干?” 
乔泰实道:“我们的老爷新任岭南巡抚使,南下公务,巡察海口通商事宜。我两个只是扈从而已。” 
倪天济笑道:“果然是军官,我见你衣袍内闪出双龙金徽,便知消息。” 
乔泰赶紧向上提了衣袍,讪笑道:“其实只是个武弁。” 
倪天济道:“不瞒两位,鄙人也好剑术,又学得番人弯刀短弩精义。故尔风浪里去来,不怕贼人海盗。” 
乔泰惺惺惜惺惺:“见倪先生体格,便知是英雄人物。今日相见恨晚。倪先生不嫌弃,做个长年朋友。” 
倪天济应道:“鄙人正有此意。两位公务间有闲暇,望来寒宅一聚如何。且不说别的,便是鄙人半生搜觅得的各种弓刀剑器,想来两位也有兴味观赏。其中大多得自番邦,稀奇古怪。” 
乔泰大喜:“求之不得。明日早膳后正有空闲。” 
倪天济忽问:“还不知壮士姓名哩。两位驻息何处?” 
“我叫乔泰。住在五仙旅店,怀圣寺后背。那里一片都是胡人居息的区域。” 
“这位相公是……” 
陶甘笑道:“在下姓甘。见住在河南,须坐船来去,许多不便。” 
倪天济笑了:“乔相公,明日早上我派轿子来五仙旅店接你。” 
乔泰答应。陶甘付了酒账,两个辞别倪天济出来酒店。见天已放晴,白日西沉,江风吹来,丝丝凉意。堤岸下一排排大小船舶都住着人家,船尾袅袅升起炊烟。江面上渔火闪熠,笛声断续,烟雾渐渐褪去与暮霭重合。堤岸上早已灯彩闪亮,绵延好几里,夜市正开。 
两人折进小南门,见市井闹热,车马并驰。陶甘拟打轿回都督府署——狄公驻跸的地方。乔泰几番回头,两眼在人群中搜索。 
“陶大哥,可觉得有人尾随我们而来。” 
陶甘迅即四处看觑,摇了摇头,心中纳罕。 
“乔泰,老爷约我们掌灯时分晤见。时辰尚觉宽裕,不如你我分头回去都督府衙门。万一有人跟踪,难顾两头,也易识破。” 
乔泰称善:“我正可回五仙旅店去换过衣衫,都湿透了。酒瘾来时正是掌灯时分,不会误事的。” 


第二章

乔泰与陶甘分手后,故意慢慢悠悠向城里晃去。很快便看到怀圣寺高高的圆塔顶了。那圆塔像一支香烛耸立在寺院内,点亮天灯,俗称光塔。附近番坊住的胡人都称作“邦克塔”。——这座清真寺院原系大食回教先贤宛葛素所创立,布宣圣祖摩诃末古兰经教义,供番坊内的教民做礼拜用。五六月间大食商船乘季候风入广州港,寺众登塔建斋,以祈风信,十分隆盛。五仙旅店正开在怀圣寺的后墙根。乔泰租赁的楼上客房,打开窗户便可看见那尖光塔,寺内景物历历可睹。 
乔泰很快换过汗湿的内衫,又重新套了甲铠,外面再裹一领旧布袍。吹着口哨下楼来,账房口关照晚些回店,便逛上了大街。 
街上正是番坊热闹的一角。店铺树立,各号番馆更是堆满琳琅满目的舶来货。街头巷尾到处弥漫着烤炙牛羊肉的香味。乔泰忽觉酒瘾渐动,心知不好,不觉加快了脚步。 
刚转折到一条空巷口,迎面却被一个人堵住。抬头一看,正是适才酒店里的那个长胡子。细看长胡子已略夹灰白,头上一顶瓦楞帽也旧破不堪。衣袍长靴上沾满了泥土,一副寒酸相。 
“足下莫非是京师十六卫的军官,好生面善。” 
乔泰听是长安口音,心中一惊。又上下打量了长胡子,乃觉有几分官员气质。心中敬重,又不敢造次。遂答曰:“我姓乔,相公素昧平生……” 
“哈哈,对了,对了。足下正是乔都尉。”他压低了嗓眼。四觑无人,又道:“狄大人可是来了广州?” 
乔泰乃知是局中人。却又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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